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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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恂和项羽将儿子们哄睡以后,对着桌子上的东西犯愁。

    除了最开始的那枚镶着粉色宝石的金戒指,宋恂又用炉钩子从里面勾出来两枚戒指和一块表面氧化严重,锈迹斑斑的怀表。

    项羽打开怀表,“咦”了一声:“这里面还有相片呢!”

    表盖内里贴着一张黑白像,上面印着一位盘发的年轻女人。

    成套的珍珠耳环和项链,搭配着侧坐的拍照角度,让她看起来像是旧上海的电影明星。

    宋恂打个哈欠:“别看了,明天不是要去书店吗?”

    “你这些东西会是老张的吗?”项羽拆下绑头发的花绢,将儿子们的宝藏包了起来。

    “应该是吧。按照老张的法,这栋房子前后只经历过两任主人。洋人的怀表里不太可能镶着亚洲女人的相片吧?”宋恂揉着太阳穴,“不过,如果真是老张藏的,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取走,兴许是他爱人藏的。”

    听当初的一段特定时间内,先锋路这一带很混乱,不少人都像老张似的被弄去劳动了。

    估计这些东西也是原房主慌乱之下胡乱藏的。

    那块地板上的缺口非常,只有孩的拳头大,延安的胖伸进去以后,想要再原路拔出来就有点费劲了。还是被宋恂抱着调整了好多次角度才顺利退出来的。

    房子年久失修,地板有一两个缺口少有人会怀疑,所以缺口里的秘密被保存多年,直至今天才被两个探索欲旺盛的幼崽发现了。

    “你之前还在电话里跟我吹牛呢,你们把所有地板都修补好了。”项羽拆台,“这不是还落下了一个嘛。”

    “一楼是我和方典弄的,二楼是吴科学负责的,他可能是觉得在那样边边角角的地方留个洞并不会绊倒孩子”

    项羽笑道:“你这个老吴,要是别图省事,没准这些东西就是他的了。”

    “老吴不是那样的人。”宋恂给老友脸上贴金。

    “那这些怎么保存呀?要是放在外面,肯定又得被那两个捣蛋翻出来。他俩现在可爱翻东西了!”项羽把包裹往桌上一拍问,“你能不能联系到老张呀?让他把东西拿走吧,我担心吉安和延安会不心将东西吞进嘴里去。”

    “”宋恂想想两个儿子见啥都想咬一口的德性,无奈道,“我明天问问吴科学,他应该知道老张的地址。办理房产过户续的时候,老张过他会去上海暂住一段时间,如果最近有人来家里找他,就给他拍电报。”

    “哎,那就赶紧物归原主吧。这些东西一看就很贵重。”

    宋恂拉着她回房睡觉,“确实挺贵的,你真舍得全都还给人家啊?”

    “舍得呀,反正也不是咱家的。”项羽将房门关好,“你之前不是过嘛,横财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恂跟人打扑克赢来的钱都要尽快花光呢。

    “我平时不戴首饰,卖又没处卖,而且万一哪天突然被人找回来要东西怎么办?赶紧还了省心。”项羽搂着他的腰,“咱们现

    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我简直太知足啦!相比于咱们,可能老张更需要这些东西吧。”

    虽然老张将两栋房子转后,立马就成了万元户,但她心里其实觉得对方有点可怜,这些东西如果真是他爱人的,还给他也能当个念想吧?

    “那行,回头给你买一枚新戒指,咱不要别人戴过的。”

    “我才不要戒指呢,咱妈已经给我一枚了,我想要辆汽车!”项羽觉得首饰不实用,不当吃不当穿,她只想攒钱买个气派的交通工具。

    “想买什么你自己决定吧。”宋恂从褥子下面翻出一包雨伞,“为了这么点事耽误了大半宿的时间,那些杂事先放一放,赶紧干点正事吧。”

    *

    夫妻俩干了点正事,以致等到次日中午才带着孩子磨磨蹭蹭地出门。

    一家四口在街口的国营饭店解决了午饭,就直奔新华书店。

    项羽给自己挑了两本参考书,又在吉安的要求下,带着他们去挑选图画书。

    “你俩已经有那么多图画书了,怎么还买图画书?”项羽觉得家里的图画书太多了,最近搬家,她整理出来三十多本图画书。

    而且这种带图的书薄薄一册,比普通的故事书贵一倍。

    “这本没看过!”吉安举起一本封面上画着大鱼的书给妈妈看,“这本带字,可以讲故事。爸爸每个礼拜给我们买一本的!”

    项羽随翻了翻那本智捕大鲟鱼,总共只有十几页纸,居然卖三毛钱!

    她跟两个儿子商量:“这个故事挺短的,咱们在书店看一看就行了吧?”

    延安不太乐意,但是吉安勉强点了头,他现在就想赶紧听故事。

    项羽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播音腔,照着图画书下面的故事念道:“一个星期天的清晨,初升的太阳把八百里洞庭湖照得波光闪闪,红兵吉安和弟弟延安驾着渔船从渔村里来到这金色的湖上”

    这是项羽的哄娃惯用伎俩,读故事的时候,偶尔会把主人公的名字换成双胞胎的名字,所以这哥俩听得特别认真。

    一本书才十来页,不到五分钟就读完了。

    “行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俩帮爸爸把大鲟鱼捕上来了。”项羽将图画书放回原处,省了三毛钱。

    延安眼巴巴地盯着图画书,站在原地不动地方,“妈妈,再讲一遍!”

    他还想听后面呢!

    “让你哥给你讲!”项羽拉着两个孩子去排队结账。

    吉安在弟弟望过来时,学着妈妈刚才的播音腔一板一眼地朗诵:“在一个星期天的清晨,初升的太阳把八百里洞庭湖”

    除了他记下来的内容,吉安还发挥想象在其中加了点私货,比如把爸爸换成了姥爷,渔船换成了能突突突的帆船。

    “大鱼打回来以后呢,养在哪了?”延安不停追问,他还记着姥爷把打回来的鱼养在桶子里给他们玩。

    “被姥姥炖啦!”吉安打破弟弟不切实际的幻想。

    旁观的宋恂:“”

    “爸爸,这个礼拜的图画书没买!”吉安给弟弟讲完了故事,就找亲爹告状。

    “你都已经背下来了,就不用买了。”

    “但延安还想听。”

    “那你就再给他讲一遍。”

    “他想听别的!”吉安拉过弟弟的问,“对吧?”

    哥俩统一战线一起点头。

    后面排队结账的大娘已经旁观哥俩半天了,这会儿也忍不住替他们话:“这俩娃好乖呦,你就给他们买一本嘛。”

    宋恂跟大娘解释:“架子上那些书他们已经有了,最近没上新货。”

    最新的一本已经被他们极会省钱的亲娘念完了。

    宋恂也觉得自家这两个娃有点生不逢时。

    孟团长在孩子的教育上从来不吝啬,他时候能看的书都比现在多。

    如今的书店里,适合孩子读的书很少,除了图画书,儿歌书之类的,正经能给-3岁幼儿读的书基本没有。唐诗宋词那些更是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想给这么大的孩子启蒙,全靠幼儿园老师和家长的引导。

    所以,宋恂才坚持让双胞胎来市里上学,关托儿所的老师们都是有正式编制的,至少有初中学历。

    “图画书没有新的了,爸爸给你们买一副跳棋怎么样?你俩回家可以一起玩。”宋恂指着柜台里的一个彩色的圆盒子。

    双胞胎根本不懂什么是跳棋,见到亮晶晶的玻璃弹珠,就赶紧点头。

    这边爷仨已经私下达成了一致,然而这个提议却被亲娘项羽无情拒绝了。

    “不行,他们万一把玻璃球吞进肚子里怎么办?你又不可能时刻不错眼地盯着他们。”

    父子三人:“”

    双胞胎连连保证不吃玻璃球,然而项羽郎心似铁,什么也不答应。

    宋恂心想,这事是他提议的,这会儿又让两个孩子空欢喜一场,确实有点扫兴。

    他在两个脑瓜上摸了摸:“没事,一会儿咱们买两盒不同颜色的乒乓球,回家以后,爸爸给你们做一副跳棋。”

    乒乓球总不会被吞进肚子里吧?

    两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娃,以为乒乓球也是亮晶晶的玻璃球,蔫哒哒的脑袋瞬间昂了起来,一左一右牵住爸爸的。

    项羽气得想翻白眼:“为啥每次都是我当坏人,你当好人?”

    “那下次咱俩换换。”宋恂笑,“我还得独自哄着他们过日子呢,你多担待点吧。”

    项羽明天还得上班,陪着儿子们去文化公园玩了一下午的转转椅,就得坐车返回公社了。

    她反复地跟两个儿子叮嘱,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别人跟他们打听家里的情况也不要随意乱,有人要是冒充爸爸妈妈的同事朋友来接他们,千万不能跟着人家走。

    絮絮叨叨强调了好多遍,让两人挨个重复了一遍,项羽才不放心地上了车。

    眼睁睁看着妈妈独自跳上公共汽车,又在车窗里冲着他们挥,吉安和延安一边招,一边懵懵地问:“妈妈干什么去?”

    “给你们买菜去了。”宋恂随口。

    吉安不相信,他妈妈刚才上车的时候都哭啦!

    “买完菜就能回来了?”

    “买完菜还得上班呢,下了班就能回来

    了。”

    哥俩知道上班是怎么回事,信以为真,欢欢喜喜地跟爸爸回家做跳棋去了。

    *

    次日一早,宋恂就将两个子送去了单位旁边的关托儿所。

    他们俩才两岁多,这个年纪可以上班,也可以上中班。

    宋恂想也没想,就把俩孩子送进了中班,总跟一群吃奶娃在一起没意思。

    孩都爱跟大孩子一起玩。

    这俩孩子见到托儿所院子里居然有昨天刚在公园里玩过的转转椅和滑梯,完全没有来到新环境的紧张害怕,被老师一左一右牵着就进了门。

    眼睛黏在游乐设施上,全然忘了身后还在挥告别的老父亲。

    宋恂给两个孩子交了一块钱的托管费,就大撒去隔壁楼里上班了。

    有了奖励样品的激励,外贸局的大部分同志都被动员了起来,八十多个企业,已经被几个科室的干部们瓜分干净了。

    轮到宋恂这里时,只剩海浦市第三线厂,地区粮食械厂,以及社办集体企业东风织布厂。

    他们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把国际市场的需要与本地区工业生产的可能结合到一起。

    对重点工厂和重点产品做详细的调研,将更多的产品推到国际市场上去。

    宋恂翻了翻省外贸局那边传过来的最近比较紧俏的出口产品名单。

    发现他接的这三个工厂,跟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产品都搭不上边。

    再看这三个工厂的内部资料,更是哭笑不得。

    另两个厂还好,这个第三线厂是怎么回事?每年都有很高的出口额,但是一直在倒闭的边缘挣扎。

    这家企业就在市里,距离外贸局也不远,宋恂跟对方的厂长打了预约电话,便骑着车去线厂调研了。

    “也不知我们线厂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厂长孙胜对宋恂无奈笑道,“每次都对出口市场抱有很大希望,每次都铩羽而归。”

    “国际市场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咱们厂其实做得还不错,毕竟每年都为出口创汇做贡献了。”

    孙胜还算乐观,苦哈哈地:“我们现在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今年的订单还不知道在哪呢!”

    宋恂也暗道,这个厂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

    “七二年那会儿,厂里生产的棉线在内贸方面已经不怎么景气了,我们寻思不能干等着上面接济,就打算自主转产。然后我们听纸板线在国际上比较畅销,便开始组织生产纸板线。结果好日子刚过了没两年,七四年国际市场上的纸板线销量大幅下滑,我们又重新面临停产危了!”孙胜回忆着。

    “但是当时工人的干劲都挺高的,我们不好打击工人的积极性。又刚好从省外贸局那边听漂纱在国际市场上受欢迎,就开始转产出口用的漂纱。好不容易生产了一千件漂纱,那一年的出口产值达到了一百多万,比当初出口纸板线还赚钱呢。结果怎么样?漂纱在国际市场上又完蛋了!去年根本就没被列入收购计划!现在整个工厂停产,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宋恂:“”

    已经严重到发不出工资的程度,是他之前没想到的。

    能被外贸局的一帮人从八十多个企业中挑剩下,线厂的问题果然不一般。

    他其实很想,实在不行就别征战国际了,安安心心搞内贸得了。

    但是想到棉线在当前内贸中的萧条,竞争的激烈,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光是市里就有四家线厂,再加上各县和公社里的国有和集体企业,全地区的线厂总共十几家。

    “既然纸板线和漂纱都不能做了,咱们就想办法转产其他产品吧。”宋恂对他们这种情况也觉得棘,他本来只想挖掘一下线厂的潜力,找一两个可以出口的产品,哪能想到这么大的厂已经沦落到快要发不出工资了!

    “工人们还得养家吃饭呢,转产也不是转就能转的,我回去也帮你们想想办法。”宋恂起身告辞,并建议道,“厂里要是实在困难,就跟地区申请一笔资金吧,好歹让大家把这个年过了。”

    孙胜将他一直送到厂门口,摇着头:“早就申请过了,但是地区没给批,是我们既然还能发得出工资,就暂时先支应着。除了我们线厂,还有大把的企业等着用钱呢,好几家单位已经揭不开锅了,工资早就发不出来了。”

    他们还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宋恂问,“这样的工厂很多吗?”

    “不算很多,但确实有几个厂遇到了问题。”孙胜站在线厂门口往对面一指,“喏,对面就是市纸箱厂,原来也是规模不的国营厂,为了给正式工发工资,去年年底他们把临时工全部清退了。不过,听这个月正式工的工资也够呛了。最近,厂里的工人已经去地委闹过好几次了。这事闹得动静还挺大的,甚至还出动了公安。”

    宋恂诧异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礼拜。”

    宋恂没在那八十多家企业的名单里见到纸箱厂。

    只听厂名也知道,纸箱厂顶多是为出口生产服务的协作厂,真正能出口的产品八成是没有的。

    他与孙厂长告别,骑上自行车离开时,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有两个穿着旧棉袄的身影进了纸箱厂的大门。

    其中一个的侧脸有点像消失了很久的老袁。

    他再去确认的时候,大门已经被重新合上了。

    马上就是下班时间,他还得赶紧回去接儿子放学,来不及继续细想便赶紧骑上车回了单位。

    *

    宋恂匆匆忙忙地赶来托儿所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很多朋友早就被家长接走了。

    宋吉安和宋延安背着吃空了的书包,晃悠着腿坐在中班门口的板凳上,等着爸爸来接他们回家。

    中班里突然多出了一对双胞胎,而且看上去比同班的孩子要一点,自然要引起各位家长的注意。

    每个家长接走孩子的时候,都要特意往双胞胎那边看稀奇似的瞅两眼。

    “朋友,你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呀?”

    有个姑娘的爸爸见门口只剩他俩没有被家长接走,一看就是单位加班,家长没空接孩子的,便拉着女儿坐到他们身边,主动

    与他们搭话。

    吉安谨记妈妈的叮嘱,并没有搭理这些无聊的陌生人,按住延安,不许他回话。

    “那谁是哥哥?哥哥请举!”姑娘的爸爸特别有耐心,“哥哥可以跟我家婷婷做好朋友。”

    延安悄咪咪举了,被哥哥瞪了一眼后又放了回去。

    “我是你们爸爸妈妈的同事,我们都是在旁边那栋楼里工作的!”婷婷爸爸见他们警惕性还挺高的,心里暗暗点头,又试着跟他们套近乎。

    听他是爸爸的同事,两个记性很好的不点,这次都不回应了。

    昨天妈妈刚过,有自称是爸爸妈妈同事的人,会把他们骗走。

    婷婷爸爸看一眼表:“你们爸爸叫什么名字?这会儿还没过来可能是被工作耽搁了,你们要不要跟我家婷婷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个托儿所里的所有孩子家长,都是隔壁那栋楼里的同事,大多是商业局和轻工局的。

    下了班以后,单位食堂里全是家长带着孩子吃饭的。

    谁要是加班忙不过来,也会喊同事帮忙带孩子去食堂。

    延安确实有点饿了想吃饭,便开口跟人家搭话:“叔叔,你真认识我爸爸?”

    吉安原本还想阻止他跟陌生人话,不过看到等在一旁的王老师,他又没吱声。

    “可能是认识的,我们都在一栋办公楼里工作。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延安在哥哥的警告眼神下不敢造次,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笑嘻嘻地:“我不能告诉你我爸爸的大名,但是可以告诉你名。”

    婷婷爸爸觉得这哥俩挺有趣的,便顺着他的话问:“哦,那你爸爸名叫什么?”

    吉安也好奇地看过去,他怎么不知道爸爸还有名。

    “他名叫心肝儿!”

    躲在转角偷摸观察儿子反应的宋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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