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他们又去跑回去找李狗蛋，躲在大樟树下，大吼一声，猛喘一口，几句过后里面渐熙出现的声音越来越大。

    肉眼可见，李狗蛋穿着映着喜洋洋lg大三角裤大摇大摆走出。

    ：“做什么？”

    “给你带了些干枣儿！”阿玖努力挥舞中的蜜糖干枣。

    又补一句：“出来玩儿。”

    “你等一下！”狗蛋完就跑回去。

    不一会穿着崭新的衣服，跑出来，上提着两块大蛋糕，奶油白白的，边角涂上了黑色巧克力，这简直是极了！

    阿玖咽了下口水，虎子有点害羞，转过身咽口水，但奈何声音太大，所有人都听到，三人笑的不可开交。

    “狗哥，今天你生日啊？”阿玖边边吃。

    “对的！”狗蛋站起来，围着他们走了一圈走一圈，刚开始以为是狗蛋吃多了，后来才发现，新衣服真亮眼睛。

    阿玖投来羡慕的眼神，须留拍马屁：“真羡慕，有新衣服穿。”

    虎子则在埋着头吃着奶油蛋糕，塑料盘子舔的干干净净，还不忘嘬几口指。

    狗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时的他，就是星辰，就是大海，甚是骄傲。

    ”这玩意叫啥，真好吃！”中塑料盘子蹭的光亮，质问着狗蛋。

    狗蛋先是一惊，接下来就是疑惑：“你以前生日没买过蛋糕吗？”

    “没生日。”虎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躲避狗蛋的目光。

    一旁阿玖也诧异道：“没生日？”

    见两人瞠目结舌，继续补充：“对！我不知道生日是哪天。”

    狗蛋把搭在虎子肩上，摇摇头：“真可怜！”

    “真可怜！”阿玖学着狗蛋模样，搭在另一只肩膀。

    这个年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可怜，什么叫不可怜，他们只知道生日没有蛋糕吃就是可怜。

    “我不可怜，我讨厌他们老我可怜！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妹妹，这么多亲人，我一点都不可怜。”

    “老我可怜”

    “他们是，你们也是”

    “老我可怜他们是，你们也是”

    虎子甩开左右两只，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自言自语道，背后大樟树的乌鸦噗嗤噗嗤吓得全部飞走，其他两人站在原地看着蹲着的虎子，摸不着头绪，我们是可怜他，又不是骂他打他，他怎么就哭了呢？

    好长时间也不见得好，狗蛋又跑回家中端出半块掌大的蛋糕，同上块不与，这次其上摆有水果。

    狗蛋冲着阿玖道，眼神中许些不舍：“这可是我家最后一块了，真没了。”

    上前一步，递给了正在趴着地上的虎子。

    他唔得，哭声逐渐消失，嚎啕大哭也成了低声哑气，他见状伸出黝黑的，接过蛋糕后也没什么拘束，大口大口的吃，边吃边流泪，结果比刚才哭的更伤心了。

    阿玖和狗蛋同问他：“怎么了？”

    虎子流着泪，边哭边：“简直是太好吃了！”

    再后来，狗蛋想他要带我们去捉鱼。他：“这不能，须白天才好，晚上使不得使不得。”

    狗蛋看见虎子推辞，便认为是他不愿意去而编造的借口，生出质疑：“怎么个使不得？”

    虎子又：“现在太冷，白天到我们这里来，能摸见鱼鱼虾虾，晚上过来，就只剩下水鬼了。”。

    “水鬼可怕极了，据半人半鱼，满嘴獠牙，面目狰狞，四条细长的毛油腿，每年都要吃孩的。”

    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水鬼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无端地觉同恐怖片里僵尸一样的凶猛。

    “白天它不出来吗？”阿玖头次听，不由生问。

    “有太阳呢！而且我们有鬼叉子，走到了，看见水鬼，你便刺。白天不用怕的，只是晚上水性不好的人容易被落下河作伴，尤其是年幼的娃娃。”

    “你见过吗？”狗蛋也是好奇。

    “我没见过，但我爸见过，他被拉下去废了半条命才爬上来，腿就是那时候瘸的。”

    晚霞的余晖下，三人坐在湖边，虎子坐在中间，其余两人分其两旁，叙述者讲的津津有味，倾听者也满是沉醉。

    虎子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都是阿玖往常的一朋友所不知道的。

    在湖边时，他都和阿玖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天色已黑，不然阿玖还真想看看虎子下湖捉虾摸鱼，哦，对了，还有那水鬼，都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两人晚上到家的时候，酒鬼已经骑着自行车回老家了。

    虎妈见我们两浑身脏兮兮，忍不住发笑，阿玖倒是被刘菁菁狠狠的批评，“镇子上这么多好玩的，你不带他去，你偏偏带他去玩泥巴？”

    顿时，阿玖的委屈就上来了，面红耳赤，气的快哭出来：“虎子想去河边的，我喊他去吃冰糖葫芦，他偏不去，是去河边什么的，可以看见妹妹。”口齿又不清，哭的又是稀里哗啦。

    虎妈好话：“刘老太，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我多洗便是了。”

    虎妈向澡桶子里添满了水，把两泥人脱了个精光，同赶鸭子一般赶去，接过脏衣服后，哼起了歌，“螺号，嘀嘀嘀吹海鸥听了展翅飞螺号，嘀嘀嘀吹浪花听了笑微微螺号，嘀嘀嘀吹声声唤船归啰螺号，嘀嘀嘀吹阿妹听了快快回啰”

    唱到一半，又哑了音，大抵是想自家姑娘了吧。

    洗澡后虎妈把两人放在一床就任由两人闹腾，起身收拾行李去了，阿玖大概也摸出个踪迹。

    他问虎子：“明天你们是不是就要回老家去啊！”

    “嗯”，虎子点点头。

    “可以叫虎妈把妮子接过来，在这一起住该多好啊！”阿玖提出建议。

    虎子翻了个身，用背对着阿玖，很认真的讲：“你不懂，这是你家，不是我家，这是我妈，不是你妈。”

    阿玖一下就湿红了眼，莫名的想哭，但又不好意思，便也背对过去，泪水在眼里不停的打转，还是没忍住，哒哒哒的划过鼻翼两侧，哽咽着：“虎子，以后还是别让你妈妈来了，她在这很想你们的。”

    虎子没有回话，大抵是睡着了吧。

    完又开始哭，阿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他只是很羡慕虎子有妈妈有爸爸，也很自责，认为自己分享了虎子的妈妈，眼泪止不住落下。

    “妈，我真的好想你。”梦里什么都有。

    第二天清晨，出门就看见进门看见虎妈和她丈夫正在院子口。

    “酒鬼怎么又来了？”阿玖像是看到鬼一样，讨厌极了，猜想准是来惹虎妈生气的。

    酒鬼坐在外公刚用竹子根编织好的新板凳上发呆，虎妈双膝盘着腿趴下地上，蒙着脸哭，不敢出声儿，经过院子口的路人不敢多看。

    屋里已经摆上饭菜了，外婆在帮虎妈收拾衣服，以及带回去的一些腌菜炒肉，皱着眉，抿着嘴，又摇头又叹气，神气挺是不对。

    “刘菁菁，虎妈怎么了？”阿玖声地叫，“嘘，虎妈哭呢！”

    外婆向阿玖轻轻地摆，表明禁止话。

    什么事情这样地重要？

    阿玖目光转向酒鬼，真是打心里嫌弃他，他就像扫把星，每逢一来，虎妈就伤心，虎妈不开心，自己也不开心。

    只不过这次还是头一次见虎妈这么伤心，甚是有些害怕。

    “虎妈的妮子没了。”外婆沙着嗓子对阿玖，她又转向外公：“唉！已经被卖给人家了，到现在才出来，怪不得虎妈这一阵子总是心不安，杀千刀的侄子那次来，是话里有意思的，早就应该想到不对劲的！”

    外公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什么好。

    阿玖也大概是知其一二，妮子没了！听到了也很是难过，具体情况也没敢多问。

    外婆吩咐阿玖去喊虎妈来，阿玖装成大人点点头，也感觉是件严重的事，到院子口，不敢像每次那样大声呵斥她，轻轻地喊：

    “虎妈，刘菁菁叫你呢！”

    虎妈很不容易地止住抽噎的哭声，到屋里来。刘菁菁对她：

    “你明天跟他回家去看看吧，你也好几年没回家了。”

    “孩子都没了，我还回去干嘛，那没人性的畜生还跟他回去干嘛，我带虎子去别地，哪怕是改嫁。”虎妈红着眼睛，泪水还在眼里打转。

    外婆给虎妈盛过饭，心翼翼递给虎妈，对她：“你家丫头卖给了谁啊，能打听到吗？”

    “那畜生好狠的心呀！”虎妈恨得咬着牙，“那年抱回去，敢情还没出家门，他就想着把孩子给了人，他没要人家钱，我就不信！定是让那畜生换了酒钱，大抵是这样的。”

    “给了谁，有名有姓，就有地方找去，找到了再要回来，才几个月孩子不怕生的。”

    “是给了一个木匠，公母俩四十岁了没儿没女的，谁知道是真话假话！就住在那座山的后面。”虎妈擦过眼泪，跑到门口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大山。

    刘菁菁告诉她：“问清楚了找找也好！”

    “罢了罢了我回家和那畜生断了关系先。”完大口大口的吃饭，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这腌菜炒肉咸的慎人。”完又哽咽着，继续狼吞虎咽。

    “虎子呢？”吃到一半的时候，牙缝里的菜还顾不得，虎妈皱眉问起。

    外婆刘菁菁摇了摇头。

    “玖，你唔没唔得？”又朝旁边阿玖重复问一遍。

    不知怎么的，今天阿玖特别害怕虎妈，不敢出大声，低声细语：“没唔得。”

    刘菁菁试探性问着：“怕不是跟那厮先回老家了？”

    “没得可能，虎子的银镯子洗完还在屋里房梁上凉着的，从娃娃时期就开始戴，他绝不可能忘记。”完又跑回屋里，确认一下，银镯子确实实实在在挂在房梁上。

    刘菁菁开始慌了，急的眼泪差点涌出：“那嘛得了啊？”

    “刘老太，您也先别急，我这就去找，虎子脚灵活的很，定不会出事的。”表面上虎妈不担心，可眼泪早就涌出，起身的时候顾不得掩饰了，边跑边哭。

    外婆示意阿玖跟上，别让虎妈做傻事。

    阿玖不懂装懂点点头，勒紧裤腰，紧随其后。

    从昌南镇东边里走到北边，一共看见了三个神似虎子的毛头，走过去一看都不是。结果就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虎妈在路上一句话也不，半天才想起什么来，对阿玖：“玖，你们最近去过哪？”

    “喏！”阿玖指了指远方的一处大山。

    “大山里？”虎妈疑惑。

    阿玖解释着：“大山对面一处湖，虎子那可以看到妮子。”摇摇头，仰头看虎妈，她用使劲捏着两眉间的肉，闭上眼，有点站不稳，好像要昏倒的样子。

    “遭了！”虎妈猛拍一下天灵盖，加快脚步。

    阿玖心翼翼问她什么遭了，虎妈闭口不言，一直赶路，几乎跟不上了。

    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着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唉，这是做嘛子嘛”熙熙攘攘的声音中勉强听的清几句。

    “造了孽了”

    阿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找到虎妈的身影，她双膝盘腿跪地，从大黑棉裤兜里掏出一串冰糖葫芦，阿玖认得，那是虎妈带他上次一起买的。

    再走近一点，他又看见虎妈正在抱着躺在地上的虎子，拨开葫芦纸，拿出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这虎妈太过分了！还和孩子抢冰糖葫芦吃。”阿玖为虎子打抱不平，声抱怨。

    后来围观的人多了，连围在最外圈的他都进不去，只能爬上树枝，才能看清，咋得这么热闹？

    虎妈把嚼碎在嘴里的冰糖葫芦一丝丝的吐在上，另一撑起虎子，把上的冰糖葫芦碎渣一点点塞进虎子嘴里，虎子也不吃，吐了出来，看着虎妈，虎妈也没啥，继续拨开第二颗。

    “冰糖葫芦不是应该自己嚼才好吃吗？怎个虎妈都不晓得？”阿玖目睹全过程，真是没得明白。

    一颗、两颗、三颗、直到第四颗，虎妈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她彻彻底底的崩溃了，想跳河，被人扯住，绑在一根大槐树上，一开始还在挣扎，后来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开始咬麻绳，众人发现后，把她嘴也用黑胶带封住，最后彻底放弃了，发不出声来，一个劲的哭，哭的一塌糊涂。

    这帮坏人怎么欺负虎妈？

    阿玖从树上一跃而下，想挤近人群拯救虎妈，却发现怎么也挤不上去，看见虎妈痛苦的样子，他莫名开始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过了一会儿，虎妈眼泪大概是流完了，又开始呜咽，并再一次试图挣扎开捆绑的麻绳，她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眼睛猩红，只是再也不见眼泪。

    阿玖他来不及挣扎了，冲里大喊：“虎子！你这个混蛋，咱妈被人欺负了，你快起来啊！起来啊！”

    完接着又嚎啕大哭。

    “唉，这倒霉孩子怪可怜的！死了几个时，早就没了气了，准是那海猴子夺去了。”又清晰听见一处声音传出。

    怪可怜的？想起虎子的话，阿玖哭的更大声。

    “我不可怜，我讨厌他们老我可怜！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妹妹，这么多亲人，我一点都不可怜。”

    “老我可怜”

    “他们是，你们也是”

    “老我可怜他们是，你们也是”

    最后虎妈哭晕过去，没声了，外婆刘菁菁赶来，抱着阿玖，摸着头，安慰着：“别怕别怕，虎妈没事的。”

    抱着外婆边边哭：“啊啊外婆虎妈她被人欺负了，虎子他却冰冷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快骂他，把他骂醒，我不想看他冰冷冷躺在地上，我不想！”阿玖哭的稀里哗啦，哭干了眼睛，趴在外婆肩膀上熟睡过去。

    当天虎妈就被派出所送了回来，只是身后不见虎子，阿玖很想问虎子去哪了，可是看着虎妈的红肿的眼睛，就不敢问了。

    过后的几天里，树阴底下听不见村后坡上虎子放牛的故事了，看不见虎妈里那一双双厚鞋底了，瞧不见虎子在湖边望着四角的天空。

    她总是把上的银镯子转来转去地呆看着，没有一句话。

    银镯子还是黑镯子？虎子是对的，那是银镯子，他没有骗人。

    阿玖有很多问题跟虎妈，以前想问：虎妈，你有没有用大黑棉裤偷我家的米啊，虎妈没有家吗？为什么我的妈不像妈，虎子的妈也不像妈。

    现在想问：虎妈，虎子什么回来啊，妮子还能不能找到，你还会来吗？

    什么都想问，什么都不能问，这些都是学课本没教的事。

    这天，酒鬼骑着自行车又来了。虎妈把他撂在门外一整天，也不跟他话。

    这是下雪的晚上，吃过晚饭挤在窗前看院子。虎妈把院子的电灯捻开，灯光照在白雪上，又平又亮。

    天空还在不断地落着雪，一层层铺上去，大抵是在想，自己也该走了。

    第二天清晨，雪囤积的很厚，院子口外的酒鬼用腿根搀扶着自行车，双不停的哈切吹气，白雾化在空气里。

    阿玖轻轻地穿上衣服出去，到下房找虎妈，她看见我这样早起来，吓了一跳。

    试探问：“虎妈，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她今天特别的和气，不唠叨，也没有催自己起床。

    虎妈走到哪，阿玖跟到哪，打点好了，她把一条毛线大围巾包住头，再在脖子上绕两绕。

    她跟阿玖：“你啊，不要学虎子，他不听话，去玩水，让我心痛死了。”

    “我就不叫醒你外婆了，过几年你就长大了，你要学会吃腌菜，那玩意不难吃的，肯得吃腌菜，以后才能照顾好外婆。”

    虎妈最后和阿玖拥抱了一下，低下头的时候，清楚的看到，以前挂在虎子脖子上黑镯子，现在挂在了虎妈脖子上，’咣当咣当’的响，声音真好听。

    那黑镯子，在雪天的初晨下，真是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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