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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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地关闭后不久,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消失。

    紫红色的雷劫随之消散,消失前,雷劫下摆猛地一抖,闪电在虚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活生生被踹了下去。

    “我的腰”

    杜圣兰不受控制地从天空中坠落,和空气摩擦出一串火苗。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在消耗自己的能量,赶忙闭嘴降缓速度。

    也是他倒霉,幽兰禁地封闭,从天空也别想进去,导致杜圣兰顺着空气做了一段漫长的侧滑。高空便于眺望,他还能看到一些远处动作慢的修士身影。

    如果硬用真气来类比他体内目前储存的能量,半空中的耗损绝对要比地面强烈许多,杜圣兰低头瞧了下短不溜秋的闪电尾巴,根本不敢借用太多力量,生怕耗损过渡把自己玩完了。

    幽兰禁地广袤无垠,不知道这场侧滑还有多久结束,杜圣兰索性闭眼静待结束。

    一条繁华的道上,有不少兽车来往。

    龙尸庞大,当初顾崖木是分开售卖,黑水商会如今还有存货,有修士正赶往南域想要看看货,途中就要绕过幽兰禁地。

    一个不起眼的东西落地后滚了一身土,抬头望向久别重逢的世界。

    从他的角度来看,拉兽车的普通妖兽此刻都像是山一样高。

    杜圣兰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顾崖木,龙的耐心向来一般,也不知道自己交托给他的两只雪花狮子有没有得到照料。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当下他也没有更多闲心去操心别人。

    杜圣兰走到一处沙丘后,劈叉,跳跃,飞行,滑翔尝试了一系列姿势后,确定目前对身体的操控熟练度已经接近百分之百。

    他还需要一面镜子。

    商队里面什么玩意都有,因为经常要长途跋涉,生活用品也是一应俱全,常用的在车厢内就能看到。

    杜圣兰守了一会儿,等到一队实力较弱的商队,他屏息两次,收敛自身的电流。趁着商队休息调整时,像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剪纸,直接滑进了窗户。

    车厢的主人应该是一个爱美之人,镜子直接镶在了兽车壁上。这是用一种特殊晶石制成的镜面,透亮清楚。

    镜内清楚呈现出拇指大的雷电条,雷电条表面浮着一层虚影,核心似乎还有着某个缩人类的缩影。

    杜圣兰见状松了口气。

    “还有会。”

    缩影应该就是自己的神识,原神完整,证明他拥有化形的可能。

    当下杜圣兰急需要找到合适的修炼渠道,他能感觉到体内储藏着一部分能量,却不敢轻易动用,担心引来注意。

    思前想后,他需要找到顾崖木,利用绝杀殿的消息渠道掌握一下天地奇物化形的方式。关于化形,顾崖木作为一头龙,肯定也很有心得。

    “那家伙应该不会坑我。”杜圣兰尝试分出两只胳膊,结果只有线条一般细的电流,轻轻蹭了蹭下巴。

    顾崖木恩怨分明,现在没有了对方可以图谋的身体,他还在最后关头帮了一把,这算是一份善因。

    既有善因,需要时自然要讨回善果。

    天色渐渐暗沉,山里天黑的早,外面商队的人围着篝火聊天。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哥传讯来看到好多大势力的人逃命一样离开,我们要不要折返?”

    “哪次禁地不都是这样,从头厮杀到尾,放宽心。”

    商队所处的位置离幽兰禁地不远,此时距离禁地关闭也没有多久,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车内,杜圣兰想到禁地里自己被围攻,和最后众修士慌忙出逃的场景,藏在雷电内原神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这还是只是开始”

    轻若飘絮的一句话,也不知是给谁听。

    ——

    安武城,杜家主家。

    四大家族里,裴家富有,最有威严的无疑是杜家。杜家人行事霸道,旁人看到都是绕道而行。有主家坐守的安武城,繁华热闹,通常敢进内城的都是有不俗实力傍身的修士,他们门路广,消息也来得畅通。

    这次回来的修士里,也有个别前往幽兰禁地的,那场惊世骇人的雷劫正被他们谈起。

    偶尔有一两道目光朝着主家的方向望去,先前有人隐约看到裴九星出现在安武城,但不确定是否看错。

    裴九星本人的确在城内。

    从禁地离开后,他没有回自己家族,而是跟着杜北望来到杜家。

    伤口可以靠丹药恢复,头发可不是提一下真气就能立马恢复水润光泽,裴九星一头青丝,如今像是枯草胡乱纠缠在一起。

    此刻他和杜青光正站在一间祠堂里。

    一排燃烧旺盛的魂灯中,有一盏古铜色的灯台格外显眼,里面的火焰早已寂灭多时。

    杜青光伸触摸到魂灯边缘,冰凉金属带来的冷意透过指尖蔓延而上。他盯着魂灯看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竟然真的死了”裴九星不可置信。

    除非身死道消,魂灯不会灭。

    “我们这么多年的盘算,岂不是”

    裴九星话未完,被杜青光打断,他屈起指,目光恢复平日的虚伪温和:“裴兄有什么话不妨留着去大厅再。”

    到了主厅,裴九星才知道杜青光话中深意,墨苍不知何时来了,盘天鹤虽没亲自来,但也有一道神识在。

    墨苍冷峻的神情存了几分阴沉,在他们一进门时便开口道:“杜圣兰已死,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困在渡劫期?”

    裴九星没好气道:“事已至此,还能该怎么办?”

    “裴兄天赋本就受限,自然可以风凉话。”

    裴九星刚端起的杯盏重重放下:“别忘了,在天生道体一事上,我裴家付出良多。”

    墨苍不再冷言讥讽,似乎是承认这点。他坐姿挺拔,犹如背上的那把剑,沉默少顷后,看向杜青光。

    在他们中,最有可能飞升的便是杜青光。几十年的筹谋付诸东流,墨苍却没在对方身上瞧见任何失控的迹象,这种极端的克制就连他也极为佩服。

    “兽潮爆发的突然,”杜青光不紧不慢道,“先弄清楚兽潮和幽兰禁地的缘有什么联系。”

    “至于杜圣兰的死讯”他紧抿着薄唇,做出决定:“先不要对外公布。”

    墨苍皱眉,想不通做这种隐瞒的意义在哪里。

    杜青光认为此事另有蹊跷,暂时不宜声张。

    正着,一位长老在外求见。

    “请家主看看北望那孩子,体内别留下暗伤。”

    长老急匆匆地过来,带进来一阵风,裴九星被雷劈后变得细黄的枯发胡乱飞舞,有几根扫到眼皮。裴九星眼角一抽,脸色难看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裴九星本来准备撕裂空间离开,不过今天被雷劈了几次,真气有些紊乱,改坐兽车离开。

    还没出安武城,外面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杜圣兰死了,杜圣兰魂灯灭了!”

    裴九星袖子一挥,窗户‘啪’地一下自动朝两边打开,这时天已经黑了,但对他这个境界的来,视物能力不受太多干扰。

    天空中正在发出叫嚷的是学舌乌鸦,这种妖兽繁衍能力极强,最喜欢学人话。更可恨的是它们别的能力没有,飞行速度极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贱养出的绝活。

    裴九星:“去查查,哪里飞来的学舌乌鸦。”

    内心觉得此事不简单,杜家内外都有高严控,不可能会让一只学舌乌鸦飞进,那么消息是如何泄露?

    安武城本质是杜家的地盘,学舌乌鸦乱喊乱叫的事情甚至更早一会儿传到杜青光的耳中,不过即便是老谋深算的杜青光,一时也想不出会是谁做的事情。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藏书阁被偷一事,至今也没查出谁是杜圣兰的内应。

    此时无人,杜青光目中浮现出一丝少有的疲惫,幽兰禁地一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雷劫中消失,他费心布下的棋局,要再次盘活恐难于登天。

    教会学舌乌鸦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圣兰。

    照他的推测,杜青光那个老狐狸即便看到魂灯灭了,肯定也还有一丝存疑,不会向外公布。

    杜圣兰却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死了的消息,方便多坑几次人。

    上一个商队离开后,他立刻花费一些时间在学舌乌鸦身上,如今计划完成,杜圣兰重新蹲守在土坡附近,到了第三天,终于等到去往石淮镇的商队。

    紧紧贴在车下方的木头上,他百无聊赖地数着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砖的咯吱声,久违地生出些昏昏欲睡之感。

    “到了!”

    前方商队负责人的女儿开心地叫唤一声,杜圣兰被吵醒,悄悄跳下车,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只觉得恍如隔世。

    石淮镇一如往日热闹,来往求锻器的修士络绎不绝。现在刚好是晚上,还没等他的视线过多流连在街道的风景,半天空突然下起大雨。

    排队等着锻器的男子忽然身体紧绷,警惕地望着周围。

    “怎么了?”同伴问。

    男子摸摸脑袋:“突然感觉身子一阵酥麻。”

    同伴看到前方正好站着一位漂亮的女修士,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骂道:“你个色胚!”

    男子急着澄清。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杜圣兰贴着墙,低头看着脚尖寻思怎么漏电了?前几天他还能自由收放电流,但在雨天好像有点不太好把握。

    杜圣兰顾不得太多,尽量从人少黑暗的地方经过,偶尔一丝电流不受控制地随水流向周围,让人身子一软。

    好不容易出了石淮镇,杜圣兰松了口气,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趁着黑夜前进。

    道观。

    山林里的雨声比镇上要大很多。

    天道人一脸苦相,狐狸脸都拉长了许多。

    顾崖木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一股松木的味道缓缓散开。

    蜡烛很粗,但光亮一般,顾崖木带来的压迫感更甚。

    “天生道体,补天。”

    寂静终于被打破,顾崖木看天道人的目中闪现过杀:“你竟然隐瞒此事到今天。”

    狐狸无奈:“龙君从来没有问过。”

    它也是够倒霉的,莫名其妙被这头龙找上门,以性命相挟遭遇逼问。

    顾崖木闭了闭眼,天道人并不知道自己要夺舍杜圣兰,自然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是杜圣兰对方在得知天生道体一事后,执意去幽兰禁地,并在最后关头渡劫,会不会另有盘算?

    烛火晃得人心烦,顾崖木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雪花狮子自觉从他袖中钻出,充当烛台的角色,控制火苗不要摇曳。

    “他还活着吗?”

    天道人料想接下来会遭遇一系列问题,但没想到顾崖木会首先提这个。

    “前两天杜圣兰死讯传出后,我便卜过一次卦,卦象的结果很奇怪。”

    顾崖木稍一抬眼,静候下文。

    “跳脱红尘外,还在五行中。”

    凉飕飕的一记眼刀扫过来,狐狸捋胡须的不心一用力,险些拽掉一根长须:“龙君明鉴,非我故意卖关子,这卦象就是这么的。”

    它自己都没解开。

    摸不准这头龙阴晴不定的性子,狐狸屁股墩子稍微往后挪了挪,尾巴快要绷紧成一根直线。

    想到那古怪的卦象,复又沉沉叹了口气,天道人本来还在惋惜自己解除血咒的缘没了,再一想杜圣兰的遭遇,对比下觉得这点经历也不算什么。

    “就没见过这么惨的年轻后生。”狐狸尾巴重新放松,卷了一下:“老天都想算计他。”

    出身,天赋这些还有会通过后天努力搏一搏,最绝望的莫过于无法跳脱既定的宿命。

    一时间,满室寂静。

    “顾崖木。”

    一片沉默中,顾崖木好像听见了杜圣兰在叫自己的名字,想起渡劫那日,对方一脸平静着‘有缘再见’。

    咚。

    沉闷的敲门声传来。

    夜半三更有人叩门,顾崖木看到天道人眼中来不及掩饰的错愕,明白这贼狐狸也没有算到会有人来。

    负责看守道观的童正在打瞌睡,猛地惊醒,看到观主和顾崖木已经走到大门处,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狐狸去开的门,沉重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大门缓缓打开。

    第一眼没看到人。

    第二眼也没看到,

    狐狸探头探脑时,顾崖木微微低下头,只见门槛后面,还没掌大的闪电背后绑了一大片荷叶,雨水正顺着荷叶顶端缓缓渗下。

    这片荷叶不是用来挡雨,而是杜圣兰为了及时掌握自身情况携带。叶片一旦焦了,便可以预判漏电。

    他抬起头——

    “顾崖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