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3~036
==取名==
林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了。
一睁眼,便对上了林五着急的脸,她愣了下,正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她努力许久才挤出一个字:“水”
林五一脸惊喜:“四娘渴了?我马上给你倒水”
她很快绕过屏风去倒了一杯水,同时还不忘将外面等候的御医请了进来。
等林阡喝过水,御医才上前为她诊脉。
半晌,御医松了口气:“夫人这段时日调养得不错,此次惊吓也没给您造成太大的影响,醒来后休息一两日就没什么问题了。”
林阡赶紧道谢:“多亏了御医开的药方。”
御医推辞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了。
林五亲自将御医送了出去,回来后才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阡:“四娘你昨晚晕过去之后,蒙二将军都吓懵了,赶紧让我们乘上马车快马加鞭回到了宫里。好在御医把脉后你只是受惊过度,不然蒙二将军怕是要被蒙将军暴打一顿。”
林阡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有人会刺杀我这个无名卒,蒙二将军更是直接在我面前”杀人啊。
面对面!
她记得赵武死的时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昨晚没做噩梦,她都觉得是因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神经被锻炼得更坚韧了。
估计再遇上几次,她应该就彻底习惯了吧?
林阡呼出一口气,拉着林五坐到榻上:“我记得你昨天抱着我摔到地上,怎么样?让御医看过了吗?严不严重?御医有没有给你开药?”
一边着,她还觉得不放心,想要解开林五的衣服看看。
林五笑着抓住她的:“四娘放心啦,我没事儿。昨日回宫后,御医给你开过药,见我脖子上有擦伤,便为我诊了脉。御医了,只是一些皮外伤,擦药后别碰水别晒太阳,要不了两日就养好了。”
着她将脖子有伤口的地方露给林阡看,“你瞧,擦过药了。”
林阡这才放心,而后问道:“那赵武”
她本想有些耳熟,却不料林五一听赵武这名字就炸了:“赵武那个天杀的混账东西,从就胆大包天烂心烂肺,敢将你偷卖给拐子,没想到长大了更恶毒,竟然想要杀了你!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东西?简直不配为人!”
林五这么一,林阡便想起了赵武的身份——
原主的二哥!
没第一时间想起来赵武身份,真不能怪她:一来林阡穿来之后便继承了原主的几乎所有记忆,只除了她那三位兄长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从林五的口中知道了原主还有三个兄长,且知道他们的名字,林阡也很难代入;二来她穿来后,就没见过那三兄弟。
额,好像已经见过了
林阡总算想起来,之前被杀的赵高,应该算是自己的大哥?
她略有些无语,原以为自己穿的只是个炮灰而已,没想到不但是暴君胡亥的生母,竟然还是奸臣赵高的妹妹?
林阡看向林五:“赵武刺杀我,是因为赵高吗?”
林五顿住,迟疑片刻后点头。
“四娘你不要胡思乱想,赵武那人的脑子就不正常!”林五越想越气,“赵高被杀明明是因为他污蔑了华阳太后,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想要报仇凭什么来找你?不过是柿子想挑软的捏,认为你好欺负而已!”
在林五心里,赵武就算想要报仇也应该去找陛下才是,凭什么找四娘?
可惜,她不敢将这样的话出口。
林阡倒是有所猜测:“赵武与赵高关系不错的话,赵高应该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赵武。我虽然不知道赵高到底干了什么,但他当时提及了华阳太后和我,很可能是华阳太后想要利用赵高来针对我,却没想到赵高反水,反倒将她当做了垫脚石,想要向陛下告密投诚。”
林五瞪大眼睛:“赵高胆子那么大吗?!”
那可是华阳太后!
林阡倒不意外,毕竟历史上的赵高就格外胆大。
她扯了扯嘴角:“但赵高也没想到陛下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整件事的真相,所以才将他给杀了。”
“陛下英明!”
林五低喊一声,又道:“可就算事情真是这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报仇,找华阳太后啊!
林阡也不懂。
“因为次兄觉得,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四娘你在被陛下封为少使后忘恩负义,不曾向陛下举荐大兄。若你一早就举荐了大兄,大兄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和华阳太后接触,进而让陛下看出端倪丢了性命。”
赵家三兄弟仅剩的老三赵成,在与林阡告别时,解答了她的疑惑。
林阡懵了:“他脑子还好吗?”
赵成笑容尴尬:“次兄性情鲁莽,话做事不计后果。以前有大兄压着还好,大兄没了,我们两兄弟又被赶出了咸阳宫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一时冲动,就”
林阡第一次知道这事儿:“是陛下做的吗?”
赵成看了林阡一眼,感叹道:“对,陛下许是早就查过我们,所以在大兄被杀后,担心我们会对你不利,便立刻将次兄与我赶出了咸阳宫。”
林阡若有所思地点头。
赵成看着林阡,长舒一口气:“亲眼见你平安健康,我也算放心了。”
林阡回头:“嗯?”
赵成起身,拱道:“大兄去后,陛下便将我与次兄赶出了咸阳宫;次兄却又做下那等恶事,陛下已不可能再容忍我留在咸阳了。今日见你之后,我便要启程前往其他地方生活了。”
难得的是,赵成脸上并无不忿,反倒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似的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林阡愣住,就像是有什么沉疴从身体脱离一般,突然全身一轻。
紧跟着,她脑海中浮现出原主与赵成相处的记忆。
赵成在赵家三兄弟中一向不起眼,比起野心勃勃的赵高,脾气火爆的赵武,赵成一向明哲保身,显得有些胆怕事。
但就是这个胆怕事的赵成,偶尔趁着其他两人不注意时会悄悄出帮助原主。
不过是些送药、安慰的事儿,却为原主的记忆添了一抹暖色。
林阡想了想,去取了些嬴政赏赐的财物交给赵成:“你拿着这些东西去雍城生活吧,如今战乱频发,其他国家都不如秦国安全。雍城又是秦国旧都,繁华程度也不差,你拿着这些钱好好生活。”
赵成愣住,半晌认真地点了下头。
-
等人走后,林阡看着若有所失的林五,突然想起一件事:“五娘,我这段时日学认字,觉得有两个字很喜欢,我想用来给自己和你做名字,你愿意吗?”
原本心情低落的五娘猛然回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要给我取名字?”
林阡失笑:“对啊,不然我们就这么四娘、五娘的叫,挺容易弄混的。毕竟光是咱们咸阳宫里,四娘五娘就有好几个。”
林五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什么名字?我想要!”
林阡放了心:“我曾看书上写过一幅景象,‘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出自桃花源记)我觉得这画面挺美的,又格外喜欢‘阡陌’两个字,再加上阡陌两个字是相同的偏旁,类似的含义,取做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兄弟姐妹,所以想给自己取名林阡,你就叫”
“林陌对不对?”林五兴奋得舞足蹈,“好好听的名字!我要告诉所有人,我也有名字了!以后要叫我林陌!”
林阡愣了下,突然笑了起来:“嗯,林陌!”
==赵姬==
赵成前往雍城后,林阡便再一次恢复了过去每日到主殿上值的日子。
嬴政刚见到她的时候,还问她是否继续休养几日,却被林阡拒绝了:“本就只是乌龙,养几日就好了,我还养了这么久,身体早就恢复了。”
她一边着,一边看向嬴政。
虽然御医对外是自己不擅长妇科,所以误诊了她怀孕,但知道自己真怀孕了的林阡,总忍不住怀疑御医这样是因为得了嬴政命令。
嬴政却只是点点头,似乎没听出她的话外深意。
当初没让御医林阡产,反而是“误诊”,本来只是为了保护林阡。毕竟若林阡是产,就必须给出产的理由,而不论给出的理由是否能自圆其,都容易影响到林阡的形象,让人觉得她不够谨慎心。
以林阡展现出来的知识底蕴,以及拿出的粮种等物,嬴政以后是打算一步步将人推到台前的——
不然以他听心音的效率,鬼知道下次听到有用的消息又是什么时候?
而这么长时间,嬴政早就看出了林阡格外在意“责任”的性格:给林阡一个职位,用责任心绑住她,让她主动做事,不比他熬夜听心音甄别有用消息来得有效率?
可女子掌权本就比男子艰难,若她再给人以行事莽撞的形象,以后做事只会更加艰难。
嗯
就是让她因此怀疑上自己的感觉,不那么美妙。
嬴政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前段时间那叽叽喳喳如几百只麻雀在耳边吵闹的心音,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既然身体已经恢复,就认真做事!”
林阡心底哼了一声,低头专心研墨。
上班儿没两天,前来找嬴政汇报事情的内侍突然呈几何倍增加,而且听他们汇报的内容,似乎都与婚礼上的物件、装饰等有关。
见林阡不解,嬴政随口答了一句:“扶苏婚期将至。”
林阡恍然大悟。
-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扶苏成婚这日。
扶苏的婚事虽算不得一波三折,却也折腾了不少时间,新娘中途还差点儿换人。是以这场婚礼就办得格外热闹,不但满朝文武都去了王家参加,宫里甚至还有几个公子跑到王家观礼,给足了王家面子。
而为了不让这场婚礼有瑕疵,嬴政甚至将之前禁足的华阳太后都放了出来。
之前极少露面的赵太后,也出现在了人前。
傍晚时分,林阡拉着林陌一起去了举办婚礼的大殿。因身份只是少使,她识趣儿地带着林陌去了角落等候。虽然位置不算好,但正好方便了她与林陌悄悄话。
带着林陌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后,林阡才抬起头观察四周。
除了身边后妃,最先看到的便是与一位陌生美妇人分别跪坐在大殿中央榻上的华阳太后。
林陌提早打听过,见林阡疑惑,便凑到她耳边介绍:“华阳太后旁边那位,便是陛下的生母赵太后。她自被陛下从雍城接回咸阳宫后,就带着几个宫娥独自住在甘泉宫闭门不出,这还是她第一次公开露面。”
林阡点点头,扫了一眼,发现除这两位太后,没再看到第三位太后。
那位夏太后,应当已经没了。
林阡看了眼华阳太后,视线便落在了旁边的赵太后身上。
按理,赵太后是华阳太后的晚辈,年纪怎么也要比华阳太后,两人又都是宫里的太后,吃穿住行没有太大差别,赵太后看起来应当比华阳太后更年轻才是。
可华阳太后看起来仍风韵犹存,赵太后却已形容枯槁,一双眼睛也如死水般毫无光彩。
林阡看到赵太后后,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林陌一语道破:“阡娘,我怎么觉得赵太后和你以前有几分相似呢?”
林阡愣住:“我和赵太后长得很像?”
“不是不是!”林陌有些苦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你的样子其实和赵太后不是很像,但是就,你以前给人的感觉和赵太后又很像。”
顿了顿,林陌道,“但现在不怎么像了。”
林阡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陌的应该是五官的类型,以及个人的气质。
五官类型就好比后世比较出名的浓颜系与淡颜系一般,五官也许长得并不像,但都是同一个类型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天然就会比较神似。
林阡曾用铜镜与清水看过,原主的长相就偏柔美娇媚那一挂,再加上原主性子柔弱,连带着气质也显得娇柔,于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有些楚楚可怜。巧的是,尽管赵太后如今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却也能从她优越的五官与气质中看出,她与原主确实是同一类美人。
都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对其生出保护欲的外表。
至于林陌现在不怎么像就更正常了——
她性格与原主不天壤之别,也称得上是南辕北辙,人的芯子都换了,气质自然有所改变。就算相貌仍旧相似,却不会再给人同样“柔弱可怜”的感觉了。
许是林阡观察太久,引来了赵太后的注意。
她转头看了过来,对上林阡视线后,竟勾唇笑了笑,眼里也浮现出几分神采来:“你就是政儿喜欢的林少使吧?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林阡心中觉得奇怪,却还是起身乖乖走到了赵太后面前跪坐下来。
赵太后笑着端详片刻,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而后转头看了眼华阳太后:“起来,在林少使出现之前,我还未听过政儿对哪一位后妃另眼相看呢。之前我还担心政儿一直沉迷政事,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难免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如今好了,有林少使日日相伴,我也不用担心政儿为忙政务而耽搁了一日三餐。”
华阳太后冷冷扫了赵太后一眼,根本没搭碴儿。
林阡疑惑地看了赵太后一眼,她这话听着,还真像是关心儿子的慈母。
可是
嬴政当初不但杀了她的情郎,可是连她两个孩子都杀了,难道赵太后就一点儿也不记恨?这对母子之间难道没有一点龃龉?
嬴政刚走到大殿,便听到林阡心音,原本还算高兴的心情也瞬间跌落谷底。
他顿了顿,抬脚走入了殿门。
林阡正观察赵太后与华阳太后表情,却突然发现二人脸上笑容突然凝滞,殿内气氛也瞬间变得冰冷僵硬起来。
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嬴政。
破案了,赵太后果然只是在和华阳太后别矛头!
真关心儿子的母亲看到儿子过来,不笑着迎上去就算矜持了,怎么可能害怕?
等发现赵太后眼神又恢复了之前一潭死水的模样,林阡愈发确定:这对母子的关系果然差到了极点!
不过也对,这对母子之间不但隔着三条人命,嬴政也差点儿被赵太后给害死,关系差才是理所当然,关系好才是见了鬼了。
嬴政听了林阡想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走上前,依次对华阳太后与赵太后行礼后,便走到最中间跪坐下来:“林少使,你怎么在这儿?”
林阡看向赵太后,却见她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想和嬴政话一般,只能自己开口:“回陛下,赵太后许是不曾见过妾身,方才召妾身前来认认人。”
嬴政点头:“既然已经见过,你且退下吧。”
林阡巴不得呢,立刻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就在她回去不久,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奇异的乐声。林阡听不出是什么乐器吹奏,只觉得庄重神圣,又见屋内众人纷纷冲着门口翘首以盼,便猜测是新人来了。
果然没多久,一对新人便相携而至。
男方是林阡曾见过的扶苏,即便身着以黑色为主色调、纹有红色玄鸟图案的婚服也盖不住他满身温柔,女方则容貌出众,眼神坚毅,身穿以红色为主色调、辅以大片黑色玄鸟图案的婚服站在扶苏旁边,竟让人生出几分佳偶天成之感。
二人在奉常引导下一步步走完婚礼步骤,最后给几位长辈磕了头,这才离开大殿回了扶苏的住处。
新人都离开了,大殿里的人自然也要散了。
嬴政最后一个来,却第一个走。他几乎是在新人刚踏出大殿的门槛,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之后便是两位太后。
华阳太后还好,可能是担心又在林阡上吃亏,所以从头到尾都没多看她一眼。
那赵太后却有些奇怪,她落在最后,偏偏不急着走,等其他两个人离开后才慢悠悠来到林阡面前,端详片刻后笑道:“方才在华阳太后面前不好,如今嘱咐你一句,政儿当秦王多年,性子早养得唯我独尊,他又惯来喜怒无常,你如今荣宠最盛正该多学学示弱才好,若一味逞强,只怕过不久就要被他厌弃了。”
完,赵太后便施施然离开了大殿。
林阡一头雾水。
她大概能猜到赵太后居心不良,但是
她什么时候得宠过了?
==贵族==
林阡身处后宫,扶苏这场婚礼能见到的场面有限,倒不如宫外的百姓见到的场面宏大:那赫赫扬扬的热闹景象惹得街边百姓驻足观望,家中儿更是光着屁股也要跑出来看个热闹,扶苏的聘礼与王家的嫁妆被士兵抬着绕咸阳城转了足足一圈儿还多,扶苏才迎着新娘踏入了咸阳宫的大门。
可即便这般景象,落入韩国贵族眼底,也不过得了句:“一国公子之婚礼竟这般寒酸,与寻常公侯也多有不如,委实失礼至极!”
旁边的张良皱眉扫了他一眼,那人本想顶嘴,却听一声刀剑出鞘的铮鸣,转头看去,就见门口站着的两队士兵齐刷刷回头对他怒目而视,眼底火苗蹭蹭蹭地燃烧,大有他再敢多一句就要他好看的意思。
今日能够出门望风,本也是张良好言好语和这些看守的士兵讲条件才换来的,自己不过蹭了光而已,担心被继续赶回去关着,他立刻闭嘴缩到了角落。
领头的士兵哼了一声,这才让下收回武器。
张良回头继续看着扶苏迎亲。
他也不话,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等迎亲队伍都看不见了,这才与门口士兵了声,转身回了住处。
之前开口那人凑上来:“张良,你可否看出了什么?”
张良不答,回到屋内坐下后,才幽幽开口:“不过一个不知得宠与否的公子婚礼,能看出什么?排场倒确实配不上诸侯公子的身份,但秦国本就是偏远之地,能期待他们懂什么礼仪?”
那人一听,也是,遂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见张良完这话就陷入了思索之中,那人又忍不住撩闲:“张良你在想什么?想怎么逃出去?亦或者想去救韩王?我劝你还是别想太多,无论如何,韩王也曾是诸侯王,秦王就算将人俘虏也不会对他太差。你真要担心,不妨多担心担心自己。”
“逃跑呢,我劝你也别多想了。秦国戒备森严,出门处处受限,你真要侥幸逃出了这个宅子,怕是反倒活不下去,若再被抓住,只怕连命都没了。”
张良看了他一眼:“区区性命,纵然丢了又何妨?”
那人愣住,突然想起张良是曾做出过在亲弟死后,即便身负百万家财也连个葬礼都不愿给弟弟办的狠人。若非秦国后来突然改变主意,直接派兵将所有贵族的私产抄没充公,以张良中钱财,指不定真能按他想法资助一些反秦势力,亦或者干脆收买几个武艺高强的剑客去
刺杀秦王。
这人不在意性命,那是真不在意。
这般想着,那人只得讪讪开口:“你这人怎么回事,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都不懂?”
张良都懒得搭理他。
那人又气又恼,很想拂袖而去。可这处宅院就关了他们两个人,除此外就只剩下门外看守的士兵,连个帮忙打扫做饭的奴隶都没有,就算他现在气怒离开,等会儿也只能灰溜溜地找张良服软讨饶。
他可受不了一个人。
张良没搭理他,脑子里还盘旋着自己被押解到咸阳时的所见所闻,以及方才惊鸿一瞥,所见到的街边百姓为一个寻常的秦国公子成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这样的画面,张良从未见过。
张良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因父亲去世之时不过垂髫之龄而无法凭借父荫入朝为官,等到年纪大了又早已人走茶凉,即便有心入仕,张良也只能在韩国做个微末官,再不能如祖父与父亲般延续“五世相韩”的传奇。
但他并不甘心,为了传扬名声也曾四处游历。
可就算富庶强盛如齐楚,能人辈出如魏国,骁勇善战如赵国,民风彪悍如燕国
也似乎与韩国没什么差别。
贵族的生活是一样的奢靡无度,官员的生活是一样的醉生梦死,百姓的生活也是一般的朝不保夕。
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别是为王族成婚感到高兴了,看到了不暗自唾骂几句都是好的。
他几乎要以为,七国都是如此了。
却没想到,张良在年纪太的时候自觉本事不济——因为秦国常年压着其他国家打,又地处蛮荒之地,所以在各国的名声一直不太好——不敢贸然进入的秦国的,反倒给了他与其他六国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一直被人称作律法严苛的秦国,其君主、乃至其子嗣,竟然很受底层百姓的爱戴?
张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不懂,为什么在非一般严苛的秦律治理下,还会有那么多爱戴君王的百姓,反倒是律法宽容的六国,只能受到百姓的畏惧与背后辱骂。
张良坐在原地思考了一整晚,想得脑袋都要炸了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却不想,次日他竟从那个一贯不学无术的“舍友”口中知道了答案:“你为何会纠结这般可笑的问题?我父亲时常赞你比旁人聪慧,可你竟从未想过,你张家被秦国抄没前那富可敌国的家财到底是从何而来?”
张良皱眉:“自是祖父与父亲多年为官的俸禄、多年积攒下来的陛下赏赐,以及张家持续多年购置、增加之田地的积年粮食产出。”
“那你祖父与父亲所获得俸禄,陛下的赏赐与张家的田产又从何而来?”
张良语气略有些迟疑:“自是百姓每年的税收。”
“你看,这不就有一部分答案了吗?”
“一部分?”
“对啊。”那人一脸的理所当然,“除秦国每年从百姓中征收的赋税比六国更低外,秦国贵族犯法后与庶民同罪,我们可否一样?秦国贵族打死了百姓要杀头赔命,六国律法可敢效仿?秦国贵族强抢百姓田地会触犯秦律,六国贵族一样?秦国百姓可以花钱读书当官封侯,六国贵族愿意?秦国”
“你都知道?”
“你不知道?”
“你知道,为何不试着劝陛下变法?若韩国变法,国家势必变得强大,何至于被秦国轻而易举吞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韩国不被吞并,我们才不会沦为亡国遗民,不会沦为阶下囚,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张良,我以为你继承了令祖父与令尊之聪明,却原来你连我都不如?”那人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只有我知道秦国为何强大?我只是个略读了几本书的纨绔子而已,连入朝为官都会被人笑话没本事,朝中比我更清楚秦国为何强大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们想过变法了吗?”
张良不信:“怎么可能”
“远的不,令祖父、令尊就不可能不懂秦国为何强盛!”
“那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突然想到了关键,“也是,令尊离世之时,你也不过将将启蒙,张家除了令祖父与令尊也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令尊去后,你这许多年既无人教导,也无法接触朝中大事,不知这些也理所当然。”
他意识到自己竟也有一样比张良更强,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你问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等都是贵族!秦国百姓自然比韩国百姓过得好,但你看秦国的贵族,哪有韩国乃至其他国家的贵族逍遥自在?能过上之前奢靡无度的生活,谁会愿意过得跟秦国贵族一样?你愿意?”
张良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车裂==
张良此后沉寂了许多天,就在他舍友忍不住担心,拜托门外守卫士兵想请他们去外面找一个大夫给张良看看的时候,林阡终于知道了张良已经被押解到咸阳的消息。
林阡觉得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呢?明明在秦国灭亡之前,就没有张良来过咸阳的记载啊?
何况还是和犯人一样被押解到咸阳。
他在秦国统一后差点儿成功刺杀嬴政,惹得嬴政勃然大怒,全国发通缉令都没抓到人,怎么可能现在就被抓了?
她忍不住看向嬴政:又是我带来的蝴蝶效应?
嬴政面不改色,只当没听见林阡心音。
虽然张良刺杀自己,还差点儿就成功这件事,让他险些破防,但还好他习惯了,所以没露出破绽。
林阡觉得无趣。
“事情就是这样。”蒙恬跪坐在嬴政面前,“张良家中长辈虽然有过不俗经历,但毕竟曾试图以钱财贿赂卢温,左右我大秦朝政,卑职并不建议为张良延医问药。”
病死了也是好事儿!
嬴政顿了顿,转头看向林阡:“夫人觉得,寡人应当如何处置张良?”
嗯?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林阡瞄了嬴政一眼,心回答:“妾身不懂朝政,为免造成不好后果,陛下还是自己决定为好。”
要我?我当然觉得将张良留下来比较好啦,毕竟张良可是汉初三杰之一,其本事不言而喻。但问题是,这个时候的张良应该还是个毛头子,还没有遇到黄石公,不曾受其教导,也没学到太公兵法,只能算是个可造之材
嬴政皱了下眉。
太公兵法又称六韬、太公六韬,是黄老道家的著名典籍太公的兵篇章,因此前有不少名人从中习得本事,在各国也算有名。
这书不算广为流传,但在贵族中也不少见,只是能从中学习成才的是极少数。
可问题是
秦国不缺武将。
秦国缺的,从来都是能辅佐君王打江山、治理江山的谋臣、能臣。
如果张良是武将,那嬴政完全没必要留下他。
他敛眸,道:“张良祖上既出了“五世相韩”的奇事,他自己应当也有异于常人之处,那些士兵看守的这段时间,可曾发现什么?”
蒙恬愣了下:“只听张良喜欢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发呆,偶尔也会试图找士兵借几本书来看,但更多的就对了,听公子扶苏成婚的次日,张良与同住之人起了争执,二人似乎吵得厉害,甚至差点儿打起来。”
“也是那次吵过之后,张良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个人木呆呆地躲在自己房间,一次也没出来过。”
嬴政好奇:“吵什么了?”
蒙恬认真回忆片刻:“看守的士兵没听清,只依稀分辨出了什么百姓、贵族、秦国、六国、令尊、聪明、变法、亡国之类的字眼。张良似乎很激动愤慨,其同住之人反倒语气颇为无赖,似乎不以为然。”
百姓贵族?秦国六国?变法亡国?
啧啧
这可不像是武将会考虑的东西。
嬴政忍不住看向林阡,没想到这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但怎么培养与用人,又成了问题。
毕竟那张良似乎对自己颇为仇视,对秦国也没什么好感,想要用他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张良毕竟还年轻,可以慢慢图谋
嬴政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架不住那群韩国贵族喜欢给他当助力啊!
就在此事发生后过去没多少天,颍川郡(韩国)那边便送来了一桩需要让嬴政亲自判定的案子——
因为其中一方,是以前的韩国旧贵族。
虽然韩国以前的贵族在失去私人武装、大量奴隶与钱财后,大多日子过得连寻常百姓都不如,但千百年来养成的观念与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就比如,仍有不少旧贵族自恃身份,不将以前的奴隶与百姓当人看。
在这期间难免发生冲突,进而发展为刑事案件。
这桩呈到嬴政面前的案子,就是因此而来:某位旧贵族在失去爵位与财产后,仍旧不愿放下身段参与劳作,甚至仍旧花钱大大脚,连妻子最后藏起来的些许首饰都被他偷走变卖后花费一空。然后,他便第一次品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儿。
可这人饿肚子后不是想着赚钱买粮食,而是想着抢劫。
当然,他自己并不认为是抢劫。
因为他抢的人,是他家以前的奴隶。
在奴隶没有得到平民身份前,个人不能拥有私产,他赚取的所有钱财乃至于他本身,都是主人的财产。
所以那位旧贵族抢劫抢得理直气壮。
可对方自然不愿意啊,他如今又不再是奴隶身份,那些钱财也都是他自己卖力气赚回来的。而且,他还有妻儿老要养呢,怎么可能让以前对他动辄打骂的前主人抢走?
好在对方力气足,没有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旧贵族抢劫成功。
但同样的,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也觉得自己以前虽然受了不少苦,却也真的吃了旧贵族不少粮食,所以一番纠结后,到底没有去报官。
然而男人顾念着旧贵族仅有的一丝“好”,旧贵族却反倒怀恨在心。
旧贵族很快拿出所有积蓄买了包毒、药,花钱哄骗了一个乞儿那药只会让人腹泻,让他偷偷钻进那人家中,给他们家中饮用水下了毒。
等到乞儿察觉不对再次进去查看,一家七口人早就七窍流血而亡。
乞儿吓得惊恐大叫,惊动了男人的邻居报了案。
按照秦律,这位唆使未成年杀人的旧贵族只有车裂一个结局,但因为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是从以前的韩国贵族阶层提拔起来的人——
这年头知识被垄断在贵族阶层,普通百姓很难获得识字的会。
处理政务,总不能大字不识吧?
这人看过秦律,但因为本身是贵族阶层,并不觉得旧贵族的所做所为有什么不对,再加上韩国的贵族以前不是没犯下过比这更严重的案子,但最后犯事儿的贵族仍旧什么事儿也没有,所以那位负责此案的官员一番纠结后,便将案子送到了咸阳。
案子最后层层上递,来到了嬴政面前。
犯人,也送到了咸阳牢狱关着。
此案的处理结果,极可能会影响到其他官员对那些前韩国旧贵族犯案后的判案结果,甚至可能影响到日后打下其他国家后,对那些旧贵族的态度。
嬴政能如何处理?
他秦国贵族犯下如此大罪,也只能被车裂,难道一个区区亡国之奴还能获得特权?
嬴政根本没犹豫,直接判了车裂。
为了杀鸡儆猴,他甚至让人将咸阳城内的所有前韩国旧贵族们全都带到了行刑现场——包括韩王安,以及张良——亲眼目睹那位旧贵族,是如何被处刑的。
一开始,张良看完行刑现场后,只觉得秦律严苛。
但很快,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被毒死的一家七口人其实并非所有受害人,他留在新郑的家人,在此事后和其他旧贵族一起被群情激奋的老百姓包围了起来,不少人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要将他们这些旧贵族弄死偿命。
直到嬴政的判决传回韩国,激动的百姓才终于散去。
但凡结果不如意,张良那些无寸铁的亲人们怕是只能落得惨死下场。
回过神来,张良全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