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闷声为人民服务
李波行动力强,而且会举一反三,他不但组织本村的社员写信给报社,还故意以外村社员的身份写了几封信,专门骑自行车去隔壁镇上的邮局寄信。
几乎在同一时间,青岩报社和青阳市红光日报的工作人员收到了大批读者来信。
信的内容略有相似,有的是询问红星大队学大寨的事,有的想知道更多内容,还有的人热情洋溢地请记者们去实地考察。这些信的笔迹有的歪歪扭扭,有的丑得别具一格,但字里行间都流露着诚恳和急切。
工作人员互相询问:“红星大队在哪儿?韩李村在哪儿?韩兑又是谁?”他们统统不知道,一问三摇头。
没几天,县报的赵记者就辗转联系到了秦肃,他听人,秦肃有个弟弟在红星大队插队,不定对那里有所了解。
赵记者问道:“秦肃同志,听你有个弟弟在韩李村插队是吗?”
秦肃语气平淡地答道:“是的。”
赵记者心中一喜,接着问道:“那你去过韩李村吗?对那里印象如何?”
秦肃回忆了一会儿,才缓声问道:“哦,那个地方啊,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赵记者继续追问:“请问你认识韩李村的韩兑同志吗?他是第八生产队的代理队长。”
秦肃:“认识。”
赵记者更加欢喜,终于找对人了:“秦同志,请问你对韩兑同志的印象如何?”
秦肃“回忆”一会儿,才谨慎地答道:“我跟他接触不算多,只见过几面,他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不是忙着处理村中纠纷,就是忙着工作。”
赵记者兴趣大增,还想问更多问题,秦肃抬腕看一眼表,礼貌地道:“抱歉,赵记者,我今天还有事要忙,咱们下次聊。”
赵记者正问到兴头上,颇有些不舍地道:“秦同志,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对韩李村学大寨的事迹了解多少?你弟弟有没有给你过那里的情况?”
秦肃严肃地道:“那个韩队长比较低调,喜欢默默做事,透漏得不多。我弟弟特别忙,我们一个月只见一面。”
秦肃着便起身告辞,临前走,赵记者表示,他想去韩李村实地采访。
秦肃提醒道:“你去韩李村倒是可以,但不一定见得到韩队长,他这人经常忙得脚不沾地,而且为人谦虚低调,年纪轻脸皮薄,不一定愿意接受你的采访。”
赵记者对韩兑更感兴趣了,年纪轻却深受社员爱戴,做出这么大的事偏偏还十分低调,这样的人更有采访的价值。
赵记者是意犹未尽,秦肃却已经走出门了。
梁宾跟赵记者也有过两面之缘,一听是来打听韩兑的事,他熟啊。赵记者也有意多问,梁宾正打算好好跟他聊聊。不料,秦肃叫住梁宾,警告道:“梁宾同志,韩同志低调谦虚,不喜欢讲他们村的事。你跟我一起走吧。”
梁宾暗自腹诽:“到底是你不了解韩兑,还是我不了解?”
梁宾虽然不乐意,但看秦肃表情严肃,也只能从了他,跟着一起离开。
待走远后,梁宾忍不住问道:“老秦,这是好事啊,你干吗拦着不让我?”
秦肃凉凉地道:“记者的职责就是去实地采访,探查究竟,不要抢别人的饭碗。”
梁宾:“行吧,你得都对。”
又过了两天,赵记者终于踏上了去韩李村的路。
春末夏初的韩李村景色特别美,背靠青山,三面环水,河边杨柳依依,路旁鲜花盛开,村口的高地上矗立着一间造型别致美观的竹棚,牌子上写着一行大字:韩李村政治夜校。旁边有一行字,上课时间:晚点-9点。
赵记者探头往里看,里面有讲台有黑板,还有桌椅板凳。
赵记者拿出本子飞快地记录下来。
他进了村子,就发现村民们脚步匆匆,满面春风。
他在村口遇到了三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娘,他出口询问:“大娘,你们为什么戴着红袖章?是人人都戴吗?你们这是在巡逻吗?”
其中一个大娘骄傲地举举胳膊:“哟,伙子一看你就是外来的,这红袖章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哪能人人都戴?只有我们这些治安联防队能带。”
赵记者大感兴趣:“治安联防队是什么组织?”
另一个大娘得意地给赵记者科普:“治安联防队,一听名字就知道,那是管治安的,像解决社员纠纷啦,家庭矛盾啊,卫生问题啦,都归我们管。”
赵记者频频点头,接着再问:“那治安队招人不限岁数吗?”
另一个大娘道:“限啊,只招五十五周岁以上的,我们韩队长了,一是让我们老同志发挥余热,二是我们经验丰富,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我们面前统统现形,而且我们上能管老,下能管。”
赵记者佩服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他接着把话题转到韩队长身上,“你们的韩队长是一个怎样的人?”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大娘突然闭口不言,再问就:“我们韩队长做的事,本队的社员明白就行了。这叫闷声为人民服务。”
赵记者是肃然起敬,这韩队长觉悟就是高,为人民服务还是闷声的。
赵记者不死心,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不料大娘们开始问他了:“伙子,你是来干啥的?磨面?但也没看你带麦子。修器也不像?你是探亲的吧?你姓啥叫啥?亲戚叫啥?”
赵记者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于是灵一动,道:“我来看望朋友,我朋友姓秦,是个知青。”秦肃的弟弟可不姓秦嘛。
大娘热情地道:“原来你找秦直同志,他在村南的农修理厂,这会儿正忙着呢。”
赵记者赶紧道:“我这就去找他。”
大娘们终于放过了他。
赵记者进了村,被磨坊那边隆隆的响声吸引了,他快步走过去,就看见磨坊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排队来磨面的。
赵记者钻进人群打探消息:“老伯,你是磨面的?这里磨的面细吗?价格贵不贵?”
老伯瞥了赵记者一眼,道:“伙子,面不一定是细得好,还有人想要粗的呢,这磨坊里工作人员态度好,你想要粗就粗,想要细就细,每次都把磨盘里的面扫得干干净净,不占你一点便宜。价格也不贵,别人啥价他啥价。”
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议论道:“就是啊,俺们宁愿跑远些也爱来这里,磨得快,态度好,又是热茶又是瓜子的。上回俺们村有个大娘冒雨来磨面,韩队长见了,派个伙子帮大娘把面给扛回去,把大娘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见了人就夸韩队长人好,韩李村的人心善。”
赵记者接着问:“那你们见过韩队长吗?觉得他的人如何?”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我第一次来,没见过他人。有的人见过。听长得可俊了,人又和气。”
“我跟他熟,我是韩队长未来大嫂邻居的表姨的表妹。”
赵记者:这关系可真熟。
赵记者跟这些人聊了半天,只在外围打转,还是没打听到实质消息。
他退出人群,围着磨坊转悠一圈,这才发现,磨坊的入口处还写着对联:“春水映笑脸,东风拂尘埃。”
赵记者出了磨坊继续往村里走去,发现这村中是遍插红旗,标语到处都是。
农田边写着领袖的话:“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砖窑旁边写着:“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为广大社员造一个幸福新家。”
食品厂写着:“没有经验靠实践,没有专家靠大家。”
赵记者看到这些标语赶紧刷刷记下来,这些留着以后写文章用,稍稍改一改就能当标题。
这村里的人都是人才呀。
赵记者想找秦直聊一聊,结果没找到人。
他转了一圈,最后去了生产队的院子里,在这里,赵记者看到了张会计、何保管、李满堂三人,就是没看到韩队。一问就是人家太忙了,一大早过来把工作安排好就去搞实地调查了。
赵记者挨个询问三人同一个问题:“你觉得韩队长是一个怎样的人?”
张会计:“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把李满福都干趴下了,能不能干吗?
何保管:“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干啥就干啥。
到了李满堂这儿,溢美之词就多了:“他是一个大公无私,有格局有心胸的人,因为有他这样的年轻人,我们八队才有了希望。”
赵记者刷刷记下要点。
赵记者在门口遇到了探头探脑打探消息的李波,他自然不肯放过,积极采访李波。
提起对韩兑的看法,李波显得神情激动:“韩队长拯救了我,是他把我扳回正路。”
赵记者一听,这里头挺有故事,接着一步步追问真相。
李波假装擦了一下眼角激动的泪水,表情夸张,情感丰富:“我是前任队长的远房侄子,我以前年纪不懂事,只知道跟着前队长的儿子瞎混。上任队长倒台后,我以为我会遭到打击报复,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没想到,韩队长胸襟宽广、不计前嫌,他主动来找我,用马克思主义,领袖思想教育我,开导我。几次之后,我的脑袋开了窍,逐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而不是勾心斗角中。我们村中像我这样的人数不胜数,我们谁不夸韩队长好?”
赵记者越听,心中越敞亮,腹稿都已经打好了,题目也拟好了,大爱无私——用博爱化解百年家族恩怨。
李波生怕赵记者漏掉关键词,那样,他岂不是白刷标语了。
他指着生产队墙上的标语道:“记者同志,你看,这就是我们社员自己刷的标语:人民的时代人民的天,人民的干部人民来选。”
赵记者果然受到了启发,掏出本本记下两个新标题:学大寨新典范、人民的干部人民选。
采访完李波,赵记者又问出那个关键问题:“李同志,请问你知道不知道韩队长在哪里?我想采访采访他。”
李波又是摇头又是摆:“我们队长忙得很,我也在找他,从村口到村尾,人人都见到过他,但就是找到不他。而且他还低调,不爱出风头。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应尽的职责和本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赵记者再次肃然起敬,也更加坚定他一定要采访到韩兑的决心。
赵记者恳切地对李波:“李同志,你见了韩队长一定要转达我的心愿,我特别想采访他。我知道他这人很低调,但这次采访意义重大,咱们县没有学大寨的典范,你们韩李村正好弥补了这个空白。而且,我们报社还接到了群众来信,他们也想知道你们的具体情况。李同志,你看,不但组织需要你们站出来,人民群众也需要你们。”
李波低下头,内心斗争良久,最后抬头道:“记者同志,我比较担心的是,大家都知道了我们韩李村所做的事,会不会有人举报我们队长?举报我们韩李村专心搞经济?”
赵记者保证道:“不会,你们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你们村有夜校,遍地是红旗和标语,还是一个政治典范。”
赵记者握着李波的,:“李同志,你尽管放心,要是你们能当上政治典范,以后更加不怕别人举报你们。”他没有详,只给了个“你懂的”的表情暗示。
李波终于放了心,他道:“你今天来得不巧,可能找不到我们队长。不过没事,我把生产队的电话留给你,你后天早上点往办公室打电话,他应该在。”
赵记者高兴地记下电话号码,跟李波告别。
打发走赵记者,李波忍不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第一次见记者,哪怕提前背了好几遍台词,可还是紧张。
他拔腿往河边跑去,此时的韩兑正趟在河滩上的草地上晒太阳,他旁边有秦直和周游陪着。
李波跑过来向他报告消息:“队长,那个记者走了,下回再来。”
秦直问道:“我觉得你还不如接受他的采访。”
韩兑嘴里叼着一根茅草根,道:“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知道珍惜;越是不能轻易得到的,他越想要。不着急,抻一抻他。”
秦直:“”他感觉他好像参悟到了别的什么。
到了第三天早上八点,赵记者准时往生产队办公室打电话。
韩兑的语气客气又礼貌。
赵记者言语恳切地表示了自己想要采访他的意愿,韩兑考虑一会儿,才道:“赵记者,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我只是做了所有的无产阶级革命干部该做的事,我只是为组织贡献我的绵薄之力,你们却要采访我,我真是于心难安哪。”
赵记者忙:“韩同志,这次我们采访你,意义十分重大,是为了弥补咱们县这方面的空白,同时也是为广大干部树立一个榜样,为广大人民群众指明方向。你的眼光要放远些,你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组织为了人民。”
韩兑再次思索一阵,最后答应道:“赵同志,你不愧是专业的记者,你把我服了。”
赵记者朗声笑了起来:“韩队长,我这就出发去你们韩村李,我们中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