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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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

    在蒙毅的帮助下,赵维桢带着赵姬与嬴政顺利翻过质子府坍塌的后墙。

    按照原定计划,赵维桢去质子府接应赵姬与嬴政,魏兴去接应自家老父赵梁,而后二人在距离邯郸城门最近的一家民居中汇合。

    待一切安排妥当,赵维桢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的燕丹。

    四目相对,她的心情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是燕丹出面帮助了他们!

    年仅八岁的燕国质子丹,随着一行人偷跑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个针脚极其粗糙的蹴鞠。

    迎上赵维桢的视线,燕丹顿觉不好意思。

    容样白嫩的公子,低下头很是羞愧道:“对不起,维桢夫人,我只是听你来了,想来看看你,却没想到撞见了你带着阿政逃跑我不是有意跟踪你们的!”

    即使是这种关头,燕丹还是这么会察言观色。

    这叫赵维桢的心情更复杂了。

    “哪里的话。”

    她宽慰道:“还得感谢丹公子出相助。”

    燕丹看向言辞客气的赵维桢,圆润的脸蛋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

    “阿政是我的朋友。”燕丹:“太子偃想害他,我不能眼睁睁看到他陷入危险。”

    之前两名男孩吵架,还要绝交呢。

    但在患难时刻,燕丹仍然是展现出他名留历史的性格特点:也许他不适合做一名国君,不适合成为一名太子,但他从不背叛朋友。

    赵维桢想,她多少能明白历史上的燕太子丹为何会请荆轲刺秦了。

    为了燕国,他能放低姿态拉拢刺客去刺杀秦王。

    但若是身为朋友的嬴政有难,燕丹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其两肋插刀。

    “我不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别人。”燕丹信誓旦旦地允诺道:“也请夫人照顾好阿政,护他安全归秦。”

    赵维桢看着面前的男孩,久久无言。

    燕丹生得不错,圆头圆脑、皮色白皙,再加上昂贵的衣衫和妥当举止,俨然是一副出身高贵的公子模样。

    八岁的男孩,已经不是那个会见到陌生人就直接喊娘亲套近乎的孩子了。

    其实她对燕丹一直心怀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嬴政,她也许会对他更亲切些,能教导的也不止是基本礼仪和识字这么简单。

    “丹公子也要心。”

    赵维桢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惦记着保持距离什么的了!

    她拎着衣袂,干脆向前,伸出为燕丹拂去衣物上因翻墙留下的灰尘:“你总是为别人着想,这是他们的福气。但也不能事事为他人着想,委屈了自己。有时候也得适当地提出要求,让你远在燕国的父亲明白,你留在邯郸受苦,是在为国争光,懂么?”

    燕丹讶然抬头。

    维桢夫人还从未对他讲过这样的道理呢!

    “丹谢夫人提点。”他连忙应下。

    “还有啊,与生人交往,和蔼可亲是礼仪,但万万不可放低身段讨好。”赵维桢一叮嘱起来,就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你为燕国公子,在邯郸,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燕国。你对人过分亲切,别人不会觉得你好相处,反而觉得堂堂燕国公子如此卑躬屈膝,掉价。”

    “今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别藏着掖着,直接去问燕国使臣;觉得先生教的不好,不符合你的心意,就主动提出来,大不了换一个。还有——”

    “夫人。”

    燕丹哭笑不得地打断赵维桢:“若是担忧,不如别走了。”

    赵维桢猛然停住话匣子,一声叹息。

    她没回答,燕丹却知道答案。

    男孩垂下眼眸:“夫人也请路上心,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赵维桢:“”

    燕丹的声线越来越低:“其实在丹心里,维桢夫人一直如娘亲一般。”

    他把捧着的蹴鞠展示给赵维桢看。

    中的蹴鞠,针线歪斜,制作粗糙,是之前蒙毅到来之前,赵维桢为了让嬴政和燕丹多多运动而亲自缝制的。

    她完全没料到,都过去好几年了,燕丹竟然还留着。

    “我离开父王母后好多年,连他们的模样都要忘记了。”燕丹:“在记忆里,母亲也从来不像维桢夫人般对我仁慈宽厚,更遑论为我缝制蹴鞠,制造玩具。”

    赵维桢不禁有些难过。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燕丹心中如此重要。

    这就更让她愧疚于过往的偏心了——是的,赵维桢知道她在嬴政和燕丹之间更偏向于嬴政。

    纵然明面上她自诩公正,但出于立场,赵维桢理所当然地站在嬴政这一边。

    燕丹是个好孩子,可他终究不能成为嬴政永久的朋友,也不能与赵维桢成为真正的师生。

    “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

    赵维桢:“只是刚刚那些话,丹公子请记在心里,今后你在邯郸,就只能靠自己了。”

    “没关系呀。”

    燕丹闻言,扬起一个灿烂笑容。

    他把中的蹴鞠举起来:“维桢夫人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珍宝啦!”

    赵维桢见状,也勾起嘴角。

    她刚想再叮嘱一些,只听到身后“咔嚓”一声。对话中的一大一不约而同扭头,发觉不知何时,嬴政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六岁的男孩靠在树下,既不靠近,也不疏远,被撞见了,更无仓皇狼狈之色,只是用一双凤眼静静地看着燕丹。

    这就是想与燕丹沟通的意思呢!

    赵维桢立刻出言:“政公子可是有话要与丹公子?”

    嬴政:“嗯。”

    直到赵维桢给了台阶,嬴政才从树下迈开步子,走到了燕丹身边。

    自从上次“绝交”风波过后,两名男孩就没怎么有过交流。

    如今分别之时,与失落悲伤的燕丹相反,嬴政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感伤的情绪。

    同样地,他也没打算对燕丹的出面解围道谢。

    六岁的男孩,只是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友人,然后以极其郑重的语气开口解释:“昔日断交,是因为秦、燕二国关系紧张,你为燕国公子,我为秦国公子,于国于家,我都必须疏远你,但那并非我的本意。”

    “我知道。”

    燕丹颔首:“那天回去之后,先生同我分析了其中缘由,我不怨阿政。”

    一句“不怨”落地,两名男孩对视片刻,而后同时露出笑意。

    “恭喜你,阿政。”

    燕丹再开口时,语气之中不禁带上了几分羡慕意味:“离开邯郸之后,你就自由了。”

    嬴政笃定道:“你也会的。”

    完,他伸出右的拇指。

    “有朝一日,我们一定都能摆脱质子的身份相见。”他:“拉钩约定。”

    “好!”

    燕丹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他同样伸出拇指,与嬴政拉钩,还要拇指盖章才算。

    赵维桢看着这样的画面,同样心神一松。

    没什么比分别时解开心结更好了!

    她不希望嬴政因燕丹的事留下阴影,也不希望燕丹从此之后留下为友人抛弃的心结。

    如今两个人的误会解开,即使分别,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也许

    待到他们长大之后,不会就此走向决裂,不会走向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赵维桢心中感叹一句,而后蒙毅匆忙走了过来。

    “夫人。”他提醒道:“咱们得赶在关城门之前离开。”

    “嗯。”

    赵维桢立刻回神:“快,再去把衣服换下来。”

    穿着吕家下人的衣衫走过一遭,这会再换上打补丁的破旧衣服,赵维桢还故意把自己的发髻扯松了一些,如此看来,完全是名灰头土脸的乡下妇人,准备随着务农老父出城归家。

    就保持这样的状态,赵维桢带着一行人,成功混入准备出城的队伍之中。

    赵维桢打的计划很简单:只要离开邯郸,就立刻向南,先到魏国去。

    魏国是吕不韦发家的地方,走魏国安全系数更高。之后的事情,只要离开赵国的领土,归秦不是问题。

    赵维桢拉着嬴政,随着人群,一步一向前。

    眼见着就要到城门之下了,突然前方一阵混乱。

    几名持锐器的兵卒出现,停在城门前,大有一种要关城门的意思。

    一下子,人群骚动起来。

    “怎么了?这也没到时辰啊。”

    “这就关城门,我们今夜住在哪里?”

    熙熙攘攘的议论和不满回荡在城门之前。

    看门的兵卒更是不耐烦:“嚷嚷什么!又不是不让你们走。太子有亲令,想出城可以,得接受排查!”

    接受排查?!

    赵维桢一顿,而后当即意识到问题。

    她扭头看向蒙毅:“郎君,你看看前方是否有宦官模样打扮的人?”

    蒙毅今年已有十八岁,前两年个头一长,已经比赵维桢高出不少。他站在人群中,略一抬眼就看到了兵卒之后站着一名着寻常深衣的男人。

    “恐怕是的。”蒙毅语气不妙:“夫人,这就是来提防我们的!”

    若是宫中宦官,怕是能认出来赵维桢或者嬴政。

    关键是

    赵维桢他们被挤在人群中间,是接受排查就能出城,如果这个时候折返离开,那不是主动暴露自己么?

    一时间,赵维桢感觉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就——

    她深深吸了口气:“往前走。”

    蒙毅讶然转头:“可是夫人”

    不然能怎么办?

    他们都走到这里了,在兵卒眼皮子下面掉头跑路不现实,而既然赵偃有所行动,半封锁了城门,那赵维桢相信平原君一定听到过风声。

    所以,进退都是冒险,不如赌一把!

    “相信我。”赵维桢笃定道:“走吧。”

    她的话音落地,嬴政牵着她的那只紧了紧。

    他抬起头,凤眼中写满了坚定与信任。

    “走吧。”嬴政:“我相信夫人。”

    赵维桢的心情紧张之余,又因为嬴政的表态而灿烂了起来。

    他们随着人群继续前行,眼见着距离城门还有十几步路,检查的兵卒马上要到眼前——

    关键时刻,果然如赵维桢所料。

    身后一阵马匹嘶鸣,而后便是不满的声音:“城门拥堵,这是在做什么?!”

    人群纷纷回头,看到不远处,十几匹全副武装、人高马大的骑兵被人群堵在了最后。当中一个副将很是莫名:“快开城门,我们有要事出城。”

    兵卒却是领了命令,不敢让步。

    “回将军。”城门下的宦官开口:“得了太子命令,要排查出城人员,劳烦将军多多等待,马上就——”

    “——让谁等待?”

    宦官谄媚的话语,要一道中气十足的老者声线打断。

    赵维桢听见声音,周身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只见几名骑兵让开道路,一名穿着甲胄的老将军策马走到了前方:“平原君请我出城调动兵营将士,军令如山,耽搁了情况,即便是太子,他负担的起吗?!”

    竟、竟然是廉颇老将军!

    宦官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廉颇将军!这、这”

    廉颇哼了一声,他果断一挥,命令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