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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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3年。

    秦国发兵征燕,纵使燕王废掉燕丹太子之位以平息秦王怒火,也没有能够阻拦秦国的铁骑。

    一年之后,秦军击破燕国国都蓟城,燕国灭国,秦在燕地设立郡县。

    而长安君嬴成蟜来到曾经的国都蓟城,对此的第一印象就是破败。

    燕国常年贫弱,又刚经历战乱,尽管秦军有令不得伤及平民,可城内仍然呈现出百废待兴的穷困状态。嬴成蟜从到大就几乎没离开过咸阳,在他的认知里国都应该是繁华且威严的,而蓟城的情况实在是超乎了他的认知。

    入驻驿馆后,他找了个合适的时递了消息,拜访当地郡守。

    一进郡守府邸大门,当地郡守立刻亲自出来迎接。

    “长安君!”

    郡守大惊失色,赶忙抬要拜:“为何是君上来了,可是有咸阳的消息?”

    长安君摇了摇头。

    “快快请起,”他客气道:“我受王兄与夏阳君所托,为私事而来。”

    着,长安君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当地郡守也是秦人,自然识得夏阳君的字迹和印章。

    他神色微凛,拿出百分的恭敬展开信件迅速扫了一眼,大抵就是明长安君秘密入蓟城是有官方授意,请郡守力所能及帮助他。

    “我定不负嘱托。”郡守允诺道:“敢问君上是为何而来?”

    长安君想了想:“公子丹的情况如何?”

    郡守一愣:“公子丹?”

    长安君顿觉不好:“莫不是”

    “不是,不是!他不在出逃和死亡的名单里。”郡守赶忙摆。

    要知道蓟城一破,燕王喜见势不妙,就往辽东跑去了。还是秦军紧追而上,遭到虏获。

    至于被废掉的公子丹

    “这我也不清楚。”郡守犹豫片刻,不由得为难道:“太子之位被废后,公子丹遭燕王喜厌弃,也就为排挤出了朝堂。蓟城破后,应该与其他公卿、贵族一样的待遇。”

    言下之意即是,他已经约等于被贬出燕廷,因而就没管他。

    对于各国的旧贵族,秦国的政策就是保留这一代的空头爵位,但其封邑、资产到死就自动回收,不再世袭。并且这些旧贵族,要么就到咸阳去,要么就在本国的原国都居住,不得踏出一步。

    公子丹也在其中。

    “君上要寻公子丹么?”郡守问。

    “别打草惊蛇。”

    长安君摇头。离秦之时,维桢夫人特地叮嘱不要贸然出头,让燕丹知晓他的身份。于是长安君又问:“那敢问郡守可知一人名唤‘田光’?”

    “知道。”郡守回答:“蓟城一代名士,年事已高,素有仁义、侠气之名。”

    “劳烦郡守分我几个信得过的人。”

    长安君恳请道:“去打听打听这名叫田光的人。”

    郡守虽不知其意,但来的可是秦王政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中还有夏阳君的信。如此自然不敢怠慢,连声应下,甚至将自己的一名贴身护卫拨给长安君来做向导。

    回去的路上,长安君特地选择走路而非乘坐马车。

    他一边观察着蓟城萧索的景象,一面在心中复述赵维桢的嘱托。

    走的时候,维桢夫人交给他一份要送给燕丹的“礼品”,而后她要长安君去打听一名叫田光的名士之动向。

    这天底下有“名士”之称的人太多了,名声传不到咸阳去,可见这位田光也不过如此。长安君思忖许久,也不明白维桢夫人是从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以及打探这人有什么用。

    是帮,还是敌人?或者维桢夫人有其他打算?

    这是长安君第一次独自离开咸阳,更是他第一次离开秦国。维桢夫人亲自嘱托,又与王兄的友人有关,就算此事与他的未来无关,长安君也认定应该好生完成,不叫夫人与王兄失望。

    “这位田光,在蓟城很有名?”于是长安君转头问护卫。

    “回君上,确实有名。”

    护卫走在长安君身后侧,认真回应:“田光先生早年在燕国行侠仗义,人人都称道其为豪杰。现在年迈,对待往来的侠士也多有庇护,有‘节侠’之名。即使是现在,蓟城中他的名望也很高。”

    长安君不禁蹙眉:“郡守不管?”

    护卫:“呃”

    所谓游侠、剑客,实则多为一些徒有虚名的混混和酒鬼罢了。他们聚集在一处,多了、久了,就容易闹事,也就是秦法律令严谨,容不得这些人,因而在咸阳才较为少见。

    “要清理这些人,也得有个名头。”护卫无奈道:“眼下他们不曾闹事、触犯法律,也不能赶走就赶走吧。”

    也是。

    秦律昭昭,虽长安君不喜这些所谓侠士,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把人赶出去。

    他只得按下心中不满。

    护卫见长安君放过这个话题,心中才暂缓一口气,继续道:“我听闻——”

    话一半,就听街头远处传来震天响的大笑和喧闹。

    刚经历战事,蓟城的街道上都很少有摊贩、商铺开门,唯独街头一角阵阵腥臭顺着风扑面而来。

    长安君抬头,就看到远处一狗肉铺子不仅开门,门前还摆着一长案。

    屠狗贩子站在摊子后,而长案前两名男子面对面而坐,一名衣着落魄、醉意朦胧,不跪坐而箕坐,毫无文雅可言;另外一名倒是还算穿得工整,有翩翩君子之风,旁放一筑,正与面前如疯子般的人物一同大笑。

    “好啊,好啊,真是好酒!”

    那名醉汉高举酒壶,对着狗肉贩子开口:“好酒要配好肉,再配上上等的音乐!狗屠,再来两斤狗肉;你——”

    他指了指坐在对面的人:“为这酒肉击筑来上一曲如何?”

    屠狗贩子却是冷哼一声:“荆轲,你昨天的肉钱还没给呢!”

    名为荆轲的醉汉却是扫兴道:“这大好的日子,你提钱做什么?会给你的,先上肉!”

    “你先给钱。”

    “先上肉!”

    “荆轲,你别给脸不要脸!”

    “狗屠,你没事找事!”

    街头巷尾,光天化日,一名醉汉与一名屠狗贩子,竟然是嚷嚷到恨不得要打起来。

    而在一旁那位貌似翩翩君子之人却也不出声阻拦,只是抱着自己的筑笑呵呵,好似还想为二人的争执再来上一曲。

    地痞无赖罢了。

    长安君年幼时在宫中养过狗,饲养的宠物忠诚,因而见不得旁人食狗肉。

    原本见到狗肉摊子就拧起了眉头,见摊子前吵吵嚷嚷,更是不屑一顾。

    他刚想就此发表意见,不曾想身旁的护卫出言道:“这位荆轲,与之共饮的名为高渐离,据早年在各国行走,喜广交好友、有慷慨之名。来到燕国后,正是受田光爱护,常常出资助。”

    受田光资助?

    长安君愣了愣,不禁又看向远处的屠狗摊子。

    街头吵嚷,很快就有兵卒赶来,几人不欢而散,高渐离与荆轲拉拉扯扯,竟是一边唱着歌一边走了。

    既是受田光资助

    转天上午,长安君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

    他酝酿好大决心,才捏着鼻子走出驿馆,要往屠狗贩子的铺面去。所幸今天他人还没走到狗肉摊子,就寻见了想见之人。

    所谓的“慷慨之士”荆轲,就躺在驿馆对面的街头。

    身旁没有狗屠,亦无高渐离,驿馆前旅人纷纷,多有侧目,而他人高马大一个汉子,就这么横躺在街边,中还抱着一个酒壶,正半睡不睡地呓语。

    长安君:“”

    少年公子思忖片刻,还是拎着衣袂上前。

    “这位壮士,”他主动上前搭话,“何故躺在街头?”

    荆轲闻言,抬起离长安君更近的那边眼皮,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

    双目对单目,荆轲登极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

    而后他举起酒壶,张嘴便倒。只是倒了半天,也没倒出几滴酒来,酒壶早就空了。

    长安君借道:“地上凉,这位壮士若是不介意,不如你我换个地方,我请你喝酒如何?”

    荆轲冷笑几声,阴阳怪气地拖长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奸啊,还是盗?哦”他话语一顿,又言:“你这口音,你是秦人吧。”

    汉子本就喝醉了,话大舌头,再学着秦地的口音话,不三不四,简直听不清楚。

    因而长安君也不气恼于对方嘲讽,反而笑道:“所谓酒徒,不就是因酒因言相交,只要投缘就好么?喝上兴头,请朋友一壶酒,难道也算是‘献殷勤’?我见壮士豪迈,心生喜欢,想要结交罢了,没别的意思。”

    本以为这番话能换得不羁之人赏脸,却没料到荆轲竟是满不在乎地一摆。

    “我没朋友。”他干脆利落道。

    “”长安君属实被噎了个不清。

    长安君无奈道:“昨日就见过壮士,壮士在狗肉摊前与友人高歌击筑,毫不快活。那狗肉摊的贩子,为壮士特意支起长案,难道不是壮士的好友?”

    “一介屠夫耳,”荆轲不屑道,“算什么朋友?”

    “那与壮士一道的乐人呢?”

    “击筑尚可一听,其他的算了吧。”

    “那”

    长安君见荆轲神智不太清醒,举止比昨日更显得醉醺醺,不免胆子大了一些:“庇护壮士之人又当如何?”

    “你田光和公子丹,呵!”荆轲不假思索吐出两个名字,被酒精熏红的脸上浮现出不加遮拦的鄙夷之色。

    长安君面无表情地侧了侧头。

    “壮士言及田光名士,很是不齿,为何?”他问。

    “看不起。”

    “田光先生有‘节侠’之名,一代侠士,壮士竟看不起么?”

    荆轲哈哈大笑出声。

    他笑起来如同孩童般,越笑越夸张,好似长安君讲了什么笑话般。笑到最后,居然是双捂住肚皮,在地上旁若无人地打起滚来。

    “侠士!”

    荆轲生得结实,人嗓门也大,底气十足地扬起声音,叫长安君吓了一跳。

    “何为嗝,侠士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真有忠、勇、助人之心,干什么不好?学学那孔家老二,多读书,多收门徒,广播思想;要么就学学那姓管的逃兵,去实打实辅佐一名君主,哪个不行?”

    长安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荆轲的是孔丘与管仲。

    他本欲辩驳,但转念一想,死了几百年的人,又不是秦人,和他有什么干系。

    长安君沉默,可荆轲却不打算沉默。

    “这做人的道理啊,就这么简单。你觉得世道不太平,你就想办法去摆平他!什么因不平而不齿进而不做官,不做官,来和一群地痞混混凑在一处,你我大侠,我夸你仁义,这,这不是孩子过家家么,哈哈!

    “侠士侠士,就是一帮酒晕子找个借口混日子,糊弄三岁娃娃还行,糊弄成年人?”

    着他又重新躺了回去,双眼迷蒙,看来是酒精上头,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既是如此”

    长安君进而试探:“你不屑一顾,为何受公子丹照拂?”

    荆轲理所当然道:“成名啊。”

    长安君:“什么?”

    荆轲不耐烦地晃了晃臂:“他叫我去嗝!”

    话刚脱口,一个惊天地的酒嗝从腹中翻涌,荆轲险些把肚子的酒菜一并全部呕出来。

    这么仰躺着呕吐,是会窒息活活噎死自己的。

    经验丰富的荆轲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立刻挣扎起身,歪头就对着街边的沟渠狂吐不止。

    吐干净酒精,冷风一吹,他立刻清醒大半。

    回想起刚刚的交谈,荆轲心中一凛,猛然转身。只见驿馆前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他面前根本没什么上前搭话的秦人。

    荆轲愣了愣,而后抬猛然扇了自己两耳光,疼痛叫他更是清醒好几分,但还是不敢确定那上前搭话的少年郎君究竟是喝多了做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若是真的

    也无所谓。荆轲转念一想,自己也什么都没!

    田光和公子丹资助他又怎么了,他们两个资助的人那么多,出去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点,荆轲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而长安君,早就大步跨进驿馆。

    回想起荆轲所言,少年公子惊起一身冷汗。

    若无维桢夫人点拨,他还真不一定能联想到什么。但长安君对公子丹的性格作风多少有些了解,也知晓这些侠士的秉性。

    嬴成蟜年轻,但不傻。

    将公子丹暗中资助侠士的事情稍一思索,就能想到接下来的事情。

    少年人大步回到自己的住所,翻箱倒柜,从行李中拿出一个三尺长的木匣子。

    护卫好奇道:“君上,这是去哪儿?”

    “拜访公子丹。”

    长安君回道:“夏阳君托我赠与燕丹一礼。”

    作者有话要:  这里对荆轲的描写,参照了莫言话剧的我们的荆轲。

    顺道安利一下话剧,虽然其实我们的荆轲评价不高,但我还蛮喜欢的。属于对历史解构,借古讽今的主题,用了荆轲刺秦的历史,讲得却是对现代社会的讽刺和揶揄。莫言是个行文很爱讥讽的作者,整个故事还蛮对我胃口。大家感兴趣可以去b站搜一下,有官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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