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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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尧臣下楼找物业借了辆平板推车,上来把空快递盒拉下去了。厉扬在沙发上坐着,大爷一样,指挥他把盒子码好。

    ——屁的追爱游戏,谁家追爱追得这么随意。

    恰逢外卖来了,许尧臣过去接了两大包,回来码在茶几上,也不跟厉扬话,就自己埋头折腾。

    “黄辣丁火锅?”厉扬瞟一眼那餐盒里的红油,“尊臀不算要了?”

    许尧臣拆一次性筷子,“我的屁股,我乐意。”

    狗皇帝撑着拐站起来,去厨房倒了盆热水,一晃一晃地瘸过来,往他的碗前一放,“嘴馋是嘴馋,不能饿起来什么都不顾。听话,涮涮吃。”

    许尧臣不吱声,用筷子把那盆怼怼,不答应。

    厉扬又去摸过来两盒牛奶,让他喝,二十六的人了,拿他当个儿童。

    外卖订的不少,除了一锅黄辣丁,还有隔壁茶餐厅的笼,都是淡口的,另有一碗艇仔粥和云吞面。

    挡在后面的,还有两大杯饮料。

    厉扬眼一瞧,好家伙,这东西他喝过,甜稠粥。

    再看许尧臣两眼冒光的惨样,是饿坏了。

    狗皇帝生出自责来,谁的崽谁疼,便道:“冰箱里有白春楼拿来的牛肉,晚上给你炖裙带菜牛肉汤,好不好?”

    许尧臣把嘴里鼓囊囊的米饭一咽,“没下顿了,你自个儿享受吧。”

    “不想用用你买的彩虹洗菜盆?”厉扬用他那只健全的狗腿过去蹭蹭,“多好看啊,用起来呗。”

    许尧臣躲他,“我才不用,谁做饭谁用。”

    厉扬点到为止,不逗他了。

    余光里装着他的影子,心很安。

    大概许尧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点脾气,已经活回去了——十五岁前,方程就是这个坏样子——既叫人恨得牙痒痒,又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电视剧播到花花大少去招惹良家姑娘反被泼了一身墨,出门时又让门槛绊住脚,摔了个花红柳绿。

    许尧臣碗里米饭下去一半,肚子不那么空虚了,脑袋瓜又转起来,他问厉扬:“怎么看起这些了?”

    “以前不了解,想了解的时候有些晚了,”厉扬给他碗里夹了颗青菜,“差生补课么,总要从头开始。”

    这话许尧臣接不了了,不好就得往人心窝里捅刀子,不如闭嘴。他又扒拉两口饭,道:“回头挑几部好的给你。”

    厉扬眉心那点浅褶铺平了,“行。”

    两个懒汉吃完外卖,谁都不想动,连桌都懒得收,最后狗皇帝拗不过,只得纡尊降贵,替他的混蛋把遍地狼藉收拾了。

    “你的腿得活动,复健么不是,”许尧臣歪在沙发上,仰着脖,挖苦他,“动动吧,没坏处。”

    于是瘸子又被支使着去冰箱里挖出来一盒冰淇淋,里面藏棉花糖的那种。

    厉扬不是很懂他,孩儿一样,爱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在冰淇淋里挖棉花糖如同挖宝游戏,且冻过的棉花糖口感十分不同,许尧臣极爱这一款,碰上了就要买,可惜近来都找不到了,得亏澜庭的冰箱深处还埋了一盒。

    厉扬挺纳闷,问他:“真那么好吃?”

    许尧臣警惕地看他一眼,很抠搜地护食,谨慎道:“也就还行,一般。”

    “给我尝一口。”越躲就越要逗他,时候俩人抢一块烤红薯也是这样,谁都不让谁,最终是少爷大哭一场,街溜子在边上长吁短叹。

    许尧臣用勺在冰淇淋上扫了扫,扫出来一块棉花糖,往厉扬嘴边递,“就尝这点儿吧,岁数大了,心血糖高。”

    厉扬也不跟他客套,一口下去,被甜得牙倒,可面上却端得平稳,“再拿岁数事儿,心我收拾你。”

    许尧臣看一眼他的瘸腿,有恃无恐,盘腿坐沙发上,不吱声地把一整盒都填进了肚子里。

    他扔了空盒,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是陈妙妙。

    姓陈的破锣嗓子贼大,“儿,车买了吗?”

    许尧臣冷脸无情:“没。”

    陈妙妙“啧”一声,“咋,没钱了?”

    他的孽子:“有。”

    “听爹的,别活那么抠,你现在无债一身轻,该享受了。”陈妙妙这个专注败家少有二十来年的货指导一个前穷鬼,“也不用非常贵那种,没意思,臭显摆。你就看七八十万的,足够你用了。”

    “贵,”许尧臣听见七八十万浑身难受,“捷达适合我,皮实耐用。”

    陈妙妙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你妈……让狗仔拍着是不是得以为我破产了?”

    “别露富,低调点儿。”许尧臣道,“就这样,我提完车给你拍照。”

    陈妙妙一声“逆子”还没嚷出口,就被挂断了电话。

    其实车这东西对许尧臣来可有可无,他忙起来能多半年都不回来一趟,买了车也是躺车库里吃灰。

    但怎么讲呢,仿佛有点钱之后,没车没房就显得人生非常不完整似的,可实际上,又并没那么重要。

    他愣神之际,厉扬已经拄着拐站起来了,回头招呼他,“走吧。”

    许尧臣问:“干嘛?”

    “买车,”厉扬用他的拐碰碰许尧臣脚,“别赖了,站起来走两步。”

    许尧臣不动,“不去。”

    厉扬拿他没脾气,“那怎么着,用我背你么,祖宗。”

    “我买车,你凑什么热闹?”

    “我得复健,一块儿出去走走。”

    于是,两人就全副武装上,出去“走走”了。

    许尧臣没得穿,只能蹭厉扬的。狗皇帝也不要脸得很,他在衣帽间里像根定海神针,不但干涉许尧臣选款,而且在人换衣服裤子时候也不挪窝,从头看到脚,又伸手在他腰上蹭蹭,下次劲儿点,都掐出印了。

    饶是许尧臣平时是个厚脸皮的主,这时候也绷不住了,颧骨上飘起两片薄红,骂了声,让姓厉的别老不正经了。

    他们俩去4S店买车,自然也不能挑着生意贼好那种去,得去人少的,门可罗雀的店。

    看来看去,还是得机场附近。

    许尧臣开车,厉扬在边上坐着,直瞌睡,没等上机场高速,人就已经歪到一旁睡着了。

    路上稍有些堵,许尧臣借着走不动的功夫,视线落在厉扬脸上。

    他近来大概也过得辛苦,瘦下去不少,连累得下颌线都愈发锋利起来,只这么看着,倒有种凉薄得不近人情的味道。

    可他晓得,在这副皮囊下,厉扬是个重情义的人,要不也不能对一个少年时代的玩伴惦记了十多年。

    车流开始动起来,许尧臣方向跟上去。

    厉扬在跨年时的那句话,印在了他脑子里。情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听得明白。

    半个月时间,他掰开揉碎地琢磨了。正常情况下,人是不会因为一个名字或者一副五官而对谁产生情感的,即便有,那也是虚假并短暂的。厉扬是个务实的人,不大可能一直在虚妄里徘徊,既然他把话挑明了,那就是他想通了——

    许尧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他从前和往后会变成谁都没有关系,他就是他。

    可自己为什么不能坦荡地接受呢?

    许尧臣不清,大概是哪里总有些别扭,像手指尖里扎进去的刺,微不足道,碰一下却又有些疼。

    车开到4S店,厉扬醒了。

    许尧臣把口罩帽子一戴,两人就进门了。

    店里的确是门可罗雀。

    他们一进去,销售们呼啦啦都聚过来了,服务态度相当热情,像是穷尽一天时间总算抓着了除同事以外的大活人。

    先生想了解哪款车?

    捷达。

    于是销售们顿作鸟兽散,剩下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眼睛圆溜溜的姑娘。

    姑娘很详细地为他们讲解了捷达这款车,末了,在许尧臣算拍板的时候,厉扬道,有点,坐着憋腿,看看途锐吧。

    他经年累月在上位攒了一副老板的气度,话间就非常像付钱的人——谁出钱谁就是尊贵的上帝,所以一转身,他们又去看了途锐。

    车和车的差距是真实存在的。

    许尧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动摇了。

    “就它吧,”厉扬站在车门边,对姑娘道,“要3.0这个锐……锐智版?”

    姑娘高兴道:“是,锐智。”

    厉扬点头,一指在车里坐着的许尧臣,“带他办手续吧。”

    许尧臣觉得得再看看,厉扬觉得不用看了,这个车近看远看都看不出什么花来,和捷达一样地低调,和辉腾一样地让人迷惑。

    争论完,厉扬的显然有道理——车看上去普通的时候,甩狗仔成功率能翻倍。于是三人坐在接待区,开始办手续。

    当姑娘拿到许尧臣身份证的时候,脸上表情明显更激动了,只是碍于职业素养,只能把激动憋在心里。

    手续办的挺快,仿佛走了后门一样,很快就到了付款环节。

    在财务窗口,许尧臣递过去一张卡,同时,厉扬也递过去一张,并嘱咐对方道:“我这张里面刷十万,剩下的刷另一张。”

    许尧臣在旁边震惊了,“你的追爱游戏真是与众不同,连铜臭味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厉扬的眼神勾勾他,“以后就是共同财产了。”

    一百万的车,狗皇帝花了十万,变成了“共同财产”。

    ——许尧臣也不能什么,在外面要为了抢着付钱掰扯起来,太丢人。

    车不是现车,要等,所以等交完钱,把七零八碎的东西办好,两人就走了。

    临走时,销售妹拿出自己的本要了一个签名,并声对二人道,果粒橙要幸福啊。

    许尧臣无言以对,厉扬倒是很坦然,谢谢祝福。

    脸皮之坚韧,是许尧臣平生仅见。

    没等车开出停车场,厉扬道:“腿有点疼,就近找个地方,让我躺会儿。”

    许尧臣冷笑,“就近?还就什么近,去我那儿呗。”

    厉扬伸手蹭蹭他脸,“既然你邀请我了,那却之不恭,走吧。”

    妈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