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最新] 团圆 这一生,足矣
大雍年仅十岁的幼帝登位伊始, 与朝廷对峙多年的义和军也在崇州正式建制,但身为义和首领的周谡并未称帝,而是效仿西南圈地自拥,自封为崇王, 但与西南王不同的又是, 崇王所辖的十二州, 彻底脱离大雍管束,不尊皇命, 与朝廷分庭抗礼,实现真正的自治。
自此,义和军已经彻彻底底成了朝廷一块割不掉, 又治不好,甚至越来越严重,有可能危机性命的心病。
高弼更是在一次与义和军领帅周卓的对峙中,被对方当胸一刺,险些命丧槐山嵬坡, 至此, 朝廷元气大伤, 乱作一团。
满朝文武,竟无一帅将能够领兵。
幼帝下诏, 急调守边的韩冲回来灭敌。
然而韩冲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竟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由推了皇命。
早已过了守丧期的郑聃出山后,更是直接投靠了敌营。
薛进则和高弼一样,征战多年,旧疾新病齐发,已无力再领兵作战。
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将折子扔到了地上,清亮的声音越见威仪:“泱泱大国, 匪贼作乱,却无一人可用,养你们又有何用。”
高弼尚在榻上养病,上不了朝,太后一顿发火,再无一人敢吱声。
礼亲王倒是有话要,却是有口难言,心里头的悔意更是难以言喻。
散朝后,他与简郡王一道离宫,却在出宫后,聚到一起密谈。
礼亲王一口又一口地抿着茶,叹气声越发的大。
天下臣民不知,他们几个是知晓的,那义和军周谡是何来路,周家又是些什么人。
简郡王当初最为迎合这位叔父,此刻,却又忍不住埋怨道:“当初就不能做得太绝,先帝密诏又如何,还不是肖家子孙,左不过是要喊皇爷爷的人变成了父皇,要喊父皇的人变成了皇兄,可又怎样?谁人知晓?知晓真相的人都已化作尘土,还怕什么?”
便是乱了纲常,他们是皇族,是规矩,旁人又能什么。
这会儿,因失大,再悔也无用。
抱怨完了,简郡王突发奇想:“不如我们派个人找他,与他晓之以情,且许诺,重新拥立他为主,到底是肖家人,真能反目成仇不成?”
礼亲王迟疑不定:“让我再想想。”
毕竟,那人在世人眼里,已经是薨逝多年的先帝了。
这身份,又如何再摆出来。
再者,派谁去,也是个问题。
万一那人不认旧情,有去无回怎么办。
礼亲王想了一宿,隔日,就收到简郡王从马上摔下,磕坏了脑子,昏迷不醒的坏消息,更是愕然不已,呆坐屋中,连早朝也没去。
是他错了吗?
他做的那些,也不过是维护祖宗体统,将不能为人知晓的丑闻消弭于无形。
又哪里算错。
桌上一道道折子,高媖一道道看过,无一件好事,全是烂摊子,难以解决的麻烦。
时至今日,高媖才彻底领悟了男人弥留之际的那些话。
“你看到我坐在那上面,好像很威风,世间至尊,可你怎知我在上面看你们又是怎样的心情,看不清你们的样子,还要解决你们处理不了的麻烦事,久了,更累,更无助。”
高媖此刻就是处于一种又累又无助的状况,偏偏,朝中那多人,却无人能够帮自己排忧解难。
曾经那个不管她要什么,都会悄悄为她办到的少年,也已不在。
她,错了吗?
“爹,爹!”
花卷和年糕一前一后,跑向了大门,一声高过一声,看着由大街那头马而归的一众英姿飒爽的男儿们。
为首的男人,才过而立,蓄着薄须,威严十足,一双狭长的眸凌厉无比,一个轻扫,直叫人魂飞胆寒,仿佛与之对视,都需要鼓起毕生的勇气。
婆子们紧张跟着二人,提醒道:“可不能再喊爹了,要喊父王。”
然而二人在家胡闹惯了,一会儿喊爹,一会儿父亲,就是不喊那个对他们而言还有些陌生的称呼。
周谡勒紧缰绳,骏马一声长啸,威风飒飒地停在了门口。
双胞胎拍手直乐:“爹,要骑马。”
周谡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随从,弯下腰,将两个稚子一左一右抱起,亲亲女儿额头,转向儿子,不亲了,只问你们母亲呢。
“在厨房,给父亲做烧饼。”
周谡的口味一年一变,这一年,又爱上了烧饼,且只爱吃周窈做的。
于是每回归家,周窈就提前和面,做饼,让男人回来后就能吃到热腾腾的烧饼。
家里的大儿子就时常拿这事趣自家母亲:“父亲是母亲的大宝贝,俩是母亲的宝贝,唯独孩儿,什么都不是。”
这时候,年糕就会学着二姨的调,指着墙面:“谁的,大哥是砖头,遮风挡雨,我们都需要呢。”
周不惑顿时无话了。
周窈也知长子或多或少心里会有些委屈,但他身为长子,以后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承受的也更多。
在周不惑九岁生日那日,夫妻俩就把大儿子叫到自己屋里,秉烛密谈了一夜,把所有的事,不能为人道的,全都告知了儿子。
周谡更是拍着儿子的肩道:“你生来就担负着没人能够担负的责任,为父对你的期望自是异于常人的苛刻,但这世上总要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有统率万军之势,□□定国之才,任人唯贤之能,泽被苍生之念,为父希望这个人是你,我儿,周不惑。”
那也是醒事后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周不惑在父母的怀里,真正孩子般的哭泣。
此后,跟在周谡身边的,是日益深沉,却又不同于父亲,更为温和平易,懂得倾听民意的崇王世子。
私底下,周窈也曾与男人道,他们对不惑是否太苛刻了,或许该晚些告知他那些秘密。
周谡却道:“晚,又能晚多久,他九岁了,一年又一年,转眼就过。”
一个明君的养成,是从始至终的言传身教,不管几岁,都不早。
周谡每回归来,就不再问外头的事,身心都在妻儿身上,与妻坐在树下,看儿子耍拳,女儿跳舞。
年糕学周窈,非要穿一条拖地凤尾裙,又控制不住,跳两下,脚踩到裙尾,险些绊到,逗得周窈直乐。
“了你还穿不得,非不听,你问问你父王,你这样美不美?”
丫头跳得不怎么样,问是真的敢:“父王,我跳得美不美。”
“美。”对着女儿,周谡向来是睁眼瞎话。
闻言,周窈把男人手里的烧饼往他嘴里塞:“吃你的,都要凉了。”
一看女儿,男人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见父母都在看妹妹,无人关注自己,花卷仍是坚持耍完了整套拳,憋红着脸道:“我去找大哥,不跟你们玩了。”
周窈也没拦儿子,只是这话也提醒了她,忙问男人,大儿子呢,又被他支使到哪里了。
满满算,也才十岁的少年,就算要磨,也得让孩子先回家吃口热饭吧。
周窈到底是女人,比起孩子在外表现如何,她更关心孩子有没有饿着,冷着,长高了没,胖了,还是瘦了。
一想到这,周窈心里头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双胞胎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陪着,从未分离,而长子生后没几个月,她便陪着男人进京,后来诸多变故,也不可能时时陪着,到底,是有亏欠的。
“你也莫同我那些大道理,道理我都懂,但身为一个挂念孩子的母亲,我只要他平安,有口热饭吃,无病无痛。”
叫下人把双生子带出去玩,周谡拥着心头不快的妻回到屋里,既心疼又无奈。
当初做那样的决定,妇也是同意的,但同意是一回事,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还好点,这两年,将儿子带到身边,亲自磨练,看着见,摸得着。
而妇只能等在家里,数着日子,等他们归家,那种心情,他体会不到,但能理解。
“他是我们的长子,自然不一样,我便是自己战死---”
嘴被妇一下捂住,这么些年始终如秋水般清澈澄净的眸瞪着他,带着恼意道:“叫你浑,我只让你多关心儿子衣食,不要只顾着磨练他,你往哪想呢,你和儿子,一个都不能少。”
周窈事业做得越发的大,各自都有铺子庄子,还把生意做到了关外,将戎狄最缺的药品和食物卖给他们,以此同他们达成互不侵犯的盟约,赚钱的同时,也在帮助男人解决后患。
西南那边更是主动向崇州靠拢,在南越王妃生下第二个儿子后,南凌夜亲自将王妃和大儿子送来,表明了满满的诚意。
南越王妃怀氏多年来始终和周窈保持联系,早就想回中土省亲,这回做完月子,连幼子都顾不上,包行李迫不及待就上路了。
周谡交给长子的任务,就是率领亲卫队,到关口迎接远道而来的南越王妃和世子。
周窈没想到怀氏来得如此之快,看来与她通信的时候,人已经在路上了。
南越世子同双胞胎差不多年纪,与这二人更能玩到一块,到达崇王府没多久,三个的就一起去到花园里探险了。
怀氏对周窈一直都是无缘由地信任,任着儿子去玩,也不担心,自己则拉着周窈些闺房私话。
“姐姐这些年,好似都没变过,仍是这么美。”
两人这么坐着,谁又能看出周窈比自己大了好几岁。
周窈笑笑,仔细量怀氏:“你也一样,还是当年那副大姑娘样子。”
可见,夫君是极宠的。
听出周窈话外之音,怀氏脸颊微微发烫,嘟囔道:“哪里是大姑娘,老了呢。”
“浑,你才多大,老什么。”周窈笑骂道,一副熟稔无避忌的样子。
怀氏稀罕的便是这样的周窈。
无论到什么样的位子,始终是当年鼓励她,与她无话不谈的大姐姐。
怀氏这回来,还有个心愿,就是想替长子定个娃娃亲。
“年糕像你,也像崇王,我这近水楼台,先抢个先,不然再大些,可真就是一家女,千户万户求了。”
听到这,周窈只是笑,口吻轻快,又带着一丝为难:“你是不晓得这女儿被她爹看得有多紧,她的主,我这当娘的还真做不了。”
怀氏也是,能定下来最好,不成,也不强求。
以己度人,如果她有个女儿,必也会珍之又珍。
夜里,安顿了怀氏和世子,周窈回到屋里,男人胳膊枕在脑后,半靠榻上,双胞胎围在他身边转。
周窈心心念念的长子则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看两眼,又抬头,看看榻那边的父亲和弟妹。
听到开门声,更是一下站起,少年抬脚迎向母亲。
周窈笑着走过来,看着长子这两年就像抽笋般越发抽高的个子,瘦了点,但更结实了。
周窈手伸过去,揽着儿子的肩带到榻边,拍了下丈夫的腿,示意他再往里靠,留些位子出来。
在榻上跑来跑去玩得欢的双胞胎也围了过来,一左一右挨着周窈的背,也要同她亲热。
周窈挨个一人摸一下,一只手始终牵着长子,眼眸一转,笑意温柔地望着一瞬不瞬望着母子四人的男人。
最终,男人也靠过来,年糕趁势抱住父亲的腿,一口一句甜话,又同父亲好去了。
周窈轻笑:“就你鬼机灵。”
谁知两个儿子不约而同道:“妹妹最可爱。”
周谡笑了,一手搂女儿,一手环着妻,再看看两个儿子。
只觉这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