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二更君 山海亦可平
与此同时在国公府中, 睡着的星河,也恍惚梦见了昔日的情形。
平儿她有了身孕,她坚决不肯相信, 当然, 也绝对不会请大夫来诊看。
虽然心里她也在担忧, 可仍是不愿承认。
看着桌上那一大包药, 她只是觉着身心都森冷之极。
平儿见她默然如失了神魂, 不由分, 亲自去熬了药。
当那一大碗漆黑的药汤捧着送到跟前的时候, 星河看着碗中的药汁, 圆白的碗内,黑色的药犹如一只很大的死了的眼,正丑恶狰狞地盯着自己。
不清是怎么样,她一把将药碗翻。
平儿怔怔地看着她, 对着闻声进来的丫鬟,只是自己失手碎了, 让把地上的碎瓷片跟药渣收拾了去。
一夜无眠。
头疼欲裂, 星河想到一个主意。
驿马县外公来了信, 是喝醉跌伤了, 这正是个机会。她可以跟家里,要回去探望老人家, 想来因为孝心的缘故,侯府不会拦阻。
起初连平儿都信了星河的话。
直到星河劝服了侯府老太太,带着平儿上路, 出了京城,才知道星河并不是要往县城。
她是想去北边,找李绝!
平儿的惊恐可想而知。
他们从到大, 除了在京内,就是去县城,但是去关外?那可不是什么繁盛之地,路途遥远,路上兴许还有盗匪……而且又有凶残的辽人出没。
可是星河意思已决,她想去找李绝。
不止是为了那不知真假的“身孕”,也因为她没法儿放心。
被从李绝身边带走的时候,她是昏迷过去的,但她知道他伤的何等厉害,而且他本来不想着离开京内离开她的,突然给人带走了,他不省人事的时候还罢了,一旦醒来,绝不会甘心听天由命,束手就擒。
靖边侯问,假如李绝永不回来她将怎么办,当时她会等一辈子,但是……她知道“等”,是多难熬的一件事。
她还是得去找他。
星河本是个最谨守规矩最想要稳妥的,却因为李绝连连破格,甚至干出自己最不齿的事情。
在京内去人接她回来的时候,她跑去了罗浮山,想要看看李绝的意思,如果他愿意,她就会留下,同他一起过最平凡的日子。
在回到京中,久别重逢,而在西护城河畔看到那般地狱场景的时候,她本就该一刀两断,可竟抗不过他生生地乞求。
那一夜,她背弃了庾清梦叮嘱过的话,背弃了她心里所有的信条,而只想要成全那个生死之间的李绝。
一直到现在……
她居然想要去找他。
在马车上颠簸了半个多月,星河的脸已经了一圈。
随车而行的都是侯府派的人,但也是星河自己挑过的,不是那种尖牙利齿不听号令的,而都是诚实善良的可靠之辈。
她早在出京前就算计好了,需要挑选合适的人,这样才能如她所愿,就算她想调头往北,也不会有人自作主张地阻拦不听。
如果顺利的话,还真的会给她这么慢慢地摸到关外。
直到那天在歇脚的客栈里,遇到了两个从盛州过来的客商。
那两个客商因从车夫那里知道他们要去盛州,因起先前关外的战事,道:“现在最好还是别往盛州去吧。先前有信王殿下坐镇,如今据信王殿下旧伤复发,世子也在战事中负伤……辽人却越发咄咄逼人,情形很不妙啊。”
另一个道:“本来以为那位回归的三殿下可以挑起这担子来,谁知偏偏也遭遇了不测。”
星河本来正要先上楼去,听到这句话脚下一软。
平儿搀紧了她:“别慌,许是误传。”
星河回头看向底下那两人,她虽戴着幂篱,穿的很厚,但那绰约的身段,影影绰绰的容貌,仍是没法儿掩饰的国色天姿,先前才进店内,便引来无数目光。
此刻底下有人问起“三殿下”的事,那人往上扫了眼,道:“你们这儿还不知道吧?听上次三殿下不知为何去了玉城,却给辽人发现拿住了……后来就没了消息,多半是遭了不测。”
这一夜,星河犯了妊娠似的,吐的昏天黑地。
主仆一宿没睡。
其实,那天平儿约见甘泉的时候,甘泉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过她。
只是叮嘱过平儿不要跟星河。
自知道了星河要往北去,平儿一路上好几次想要把消息告诉星河,但看她坚毅果决不容分的,平儿算不到假如自己告诉她甘泉的话,她会怎么样。
星河满心期望去找到李绝,假如知道那个消息,是不是……突然间仿佛天塌了一样!
可如今不用自己,她的天就已经塌了。
那日她吐了一夜,此后两三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
虽然自出京后,她本来吃的就少,可在听这消息后,简直像是绝了食。
其实倒不是星河不想吃,而是完全的吃不进去。
之前在京内平儿她怀了身孕,她还自己不犯恶心之类的……如今倒好,变本加厉地发作了。
她心系李绝,不管如何都要去北边看一看,逼着自己吞些粥饭,但才一沾唇就不行了。
就好像吃的是毒,而身子自行抵触。
平儿看出了不妥,这样下去,别去北边,再走个两三天,星河自己就撑不过去了。
百般的安抚,却都没有用,星河自己也知道不对,可因为听了李绝那个消息,直到现在她反而平静。
只在能开口的时候对平儿道:“你不用伤心,兴许这是我的命吧。我做错了事,就该罚。”
“姑娘做错了什么事?”平儿哭着,竭力压低了声音:“你哪里做错过什么事!”
星河怔了怔:“我……我不是洁身自好的女孩儿,不过……我不后悔的。”
平儿先是一惊,继而大哭。
假如星河那天晚上没有放纵李绝,此刻自然没有这些生生死死的麻烦事了。
如果她能自私自利些,她就可以完全无心地,假装没了一个过去的“影子”,而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不管是嫁给庾轩也好别人也罢。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那这会儿听见他可能遭遇了不测,星河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许过他。
假如他真的不在了,那……那她、也终究跟他有过……
就算这时侯跟着他一起死了,也不后悔了。
泪从眼角滑了出来,星河反握了握平儿的手:“我要是真的……没了,你就把我烧……回头跟他……”
“我不,我不!”平儿又气又痛,“我不听这些胡话,我不准姑娘有事!”
星河昏昏沉沉,模模糊糊地:“我想,兴许绝是真的出了事……所以他是来叫我一起的。”
她昏厥了过去,而且以为自己将一梦不醒。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在回城的车上了。
星河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庾约。
他穿着一袭月白的缎袍,白玉发簪,浑身不染尘似的,就坐在她的对面,正在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星河挣了挣:“庾叔叔?”
庾约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醒了?”
星河的眼珠动了动,察觉口中仿佛有药气,她急忙爬起来,浑身却极乏力,才起身又跌了回去。
幸而身下铺着的是厚软的狐裘,并没有让她觉着疼。
星河的心却噗通噗通乱跳,隐隐惊慌地泛着痛楚,她抬手抚向腰间……
庾约本正淡淡地看着她的挣扎,看到这个动作,眼神微微变化。
星河的手有些发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情形,一想到李绝的消息,又想到平儿曾经拿了药,如今居然庾约也在身前,她简直分不清是怎么回事。
庾约的目光一停,重新看向棋坪:“我带你回京。平儿在后面车上。”
他心有灵犀般回答了她两个问题,星河才喘了口气,庾凤臣又继续道:“你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你算怎么办。”
庾约直接就了出来,而且语气淡的像是在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星河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惊愕,只赶紧转过头去,她没法儿面对庾约。
“庾叔叔……怎么会,找到我。”她不想庾约管自己,尤其是在这种窘迫无地自容的情况下!
庾约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宁愿死!”星河脱口而出。
假如李绝遭遇了不测,她又是这样的情形,还不如死了随他痛快。
庾约正拈着一颗白子,想了想,又换了一颗黑子。
“为什么,想给他殉情?”他落了子,问。
星河低下头,过了会儿才颤巍巍地问:“庾叔叔,绝他……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可知道?”
她想从庾约口中得到点不一样的回答。
庾约抓了把棋子,掌心里刷拉拉地响:“落在辽人手中会怎么样,你想我出来?”
星河的泪顿时涌了出来:“我要去北边,我要去找他。我不想回京!”
庾约轻笑:“找他干什么?盛州的人都找不到,你就能找到?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遇到那些虎狼一般的辽军,会怎么样你可知道?”
“不用你管。”她咬紧牙关。
庾约垂眸:“不用我管。”他笑了笑:“你是一心寻死啊。”
星河把头转开。
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或者,在听李绝的消息后,连再想别的路的精神跟心气儿都没有了。
庾约抬头仿佛在出神,过了片刻,他缓缓道:“别使性子了,侯府里还有你的生母,县城里还有你的至亲。梦儿也在为你担心。而且……你不是还有了身孕吗,真的想要一尸两命啊。”
星河的手下意识地抚住了腰间。
她没有法子,但她不想跟庾约这些诉苦无奈的话。
庾约却早替她想到了法子,看着棋盘上的棋步,他忽然伸出手去,哗啦啦地全部乱了。
然后:“跟我回去,我会同你父亲,尽早跟你完婚。”
星河正在满心绝望,不知想什么,听见这句,毫无反应,甚至不知“完婚”是什么意思。
直到庾约盯着她,星河才像是魂魄归位一样,恍惚地问:“庾叔叔你……刚才什么?”
“回京后,我娶你,”庾约罕见地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所以别再寻死觅活。年纪,难道没听过……好死不如赖活着。”
星河总算明白:“你、庾叔叔,你你……”
她直直地盯着庾约,虽然已经听得很清楚,却简直不能相信,就算做梦都梦不见这些奇奇怪怪,极费解地:“我不懂?你……为什么?”
她简直要以为庾约是疯了,或者自己疯了,生出幻觉。
“你不需要懂。”庾约淡淡地:“你只需要知道我不讨厌你,也不想你死就行了。”
星河举手抱着头,过了半晌才又问:“可是我已经……”
她已经失了身,甚至有了身孕,是最令世俗唾弃的可耻行径。
庾约又是这样的人物,岂会如此委屈他自己?
“行了,”庾约有一点不悦似的:“我早警告过你,叫你留心他,你只是不听,你走到这一步,我可一点都不惊奇。”
星河瞪着他,不是羞恼还是惭愧还是有点生气,她的脸上总算冒出了一点红晕,她涨红着脸:“我不。”
“你不愿意?”庾约挑眉。
星河咬唇:“是,我不要!”
庾约仿佛是好心,是委曲求全,但她哪里就能这么厚颜无耻?
而且……无缘无故地嫁给庾约,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她一点点的防备都没有。
庾约笑了:“星河儿,我你什么来着,看似聪明,实则蠢笨,明明可以顺风顺水万人之上,偏偏把自己弄的走投无路,但凡你能够自私些……”
他叹了口气,盯着星河,终于缓缓道:“我知道你想不通,但现在,让我娶你,是你能走的最好的路,你不为自己着想,想想那些还记挂你的人,想想你的……”
目光下移,在她腰间一掠挪开。
“我,我是不够聪明,”星河垂着头,双眼微微地酸胀:“可是庾叔叔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当然不想委屈你,可我也不想……”
“不想委屈你自己?你倒是有志气。”庾约呵地笑了笑:“那好吧,我跟你清楚,我根本就不想成亲,只是家里跟京内的目光都盯着,我得有那么一个人在……而你现在又没别的路可走,所以你不是委屈我,也不是委屈你自己,而是一举两得。”
星河怔怔地,心里琢磨那句“根本不想成亲”,竟不明白。
却听庾约继续道:“何况,我连别人用过的杯子都不会再用,所以你……”
手指探出,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颗地捡回棋钵,他漫不经心地:“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