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二更君 不肯做妃嫔
陆机在窥见这机密之后, 纷杂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要不要询问庾约?
要不要告诉李绝?
但这两个想法都给陆机摁了下去。
他跟庾约是有交情,但庾约这人的心思很深,有时候连他也是摸不着的。
而且这种事情对男人而言, 可跟光耀两字完全不着边, 恰好相反。
陆机觉着, 以庾约的心性, 自然不至于会被蒙在鼓里,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庾约故意而为之。
以他那种阳春白雪目无下尘的性子, 竟肯去接纳一个跟人有染且有身孕的女子, 陆机分不清,这到底是庾约太过深爱、不顾一切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不管怎样,这里的水实在是深不可测, 陆机不能跟庾约开口。
而且他也想到了,这两年来, 庾约都没有让自己看见过玄佑。
起初陆机觉着, 大概是他不愿意让孩儿抛头露面之类, 现在想想, 应该就是怕陆机看出什么来,所以一直都没有让自己跟玄佑照面。
可见庾约是不想让陆机知情的。
至于李绝方面, 陆机的考量便简单的很了。
他最大的担忧是,李绝的性子,他完全没法掌握。
那子一旦被触到了逆鳞, 就是翻天覆地的架势。
陆机只想了想,假如李绝知道了自己有个儿子,他会如何?以他的脾气, 只怕整个国公府乃至京城都要鸡犬不宁了。
就如今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星河掳走。
陆机想到这个,暗自庆幸自己是出家人。
他只把自己放在庾约的位置上想了想,就觉着自己要给那混蛋气疯了。
难得庾凤臣竟仍是那么气定神闲的,跟他一比,陆机都显得浮躁起来。
但同时陆机又有那么一点愧疚。
毕竟干出这惊世骇俗之举的,是自己的孽徒。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李绝的武功教的那么好。
可是……细细想来,倒也不是陆机一个人教的,放逐一样让他在天下各处道地游历,谁想到他竟这么聪明,博采众家之长,武功日益精进,简直是个奇才。
陆机深深地怀疑,只要再过个几年,自己将全然不是李绝的对手了。到那时候,天底下谁还能制得住这子。
但如今更叫人忧心的,也许不是眼底下这件儿女私情之事。
因为整个京城,乃至天下如今却仿佛正迎来一场危机。
陆机长叹了声,看着李绝已然消失的身影。
孝安太子崩,燕王似众望所归,但本来早该抵达京师的李振居然中道不前了。
虽然对外的托辞是王爷病倒,但就算是病的再重,也不至于就回不了京。
这不由得不叫人浮想联翩。
陆机虽是方外之人,但却也隐隐耳闻,如今京内已经有些朝臣开始陆陆续续地向皇帝上书。
不为别的,就是上书谏言皇帝,及早地册立太子!
毕竟惠王那么福相的人都突然惨遭不测,群臣们所担忧的是,皇帝龙体欠佳,假如有个三长两短,朝中又无储君,将来天下情形如何?
有目共睹,关外还有信王李重泰,手底下二十万的大军呢。
所以不管如何,储君之位都要及早定下,免得将来出乱子。
当然,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因外,更让朝臣们纷纷上书的,却也是因为除了李坚外,只有燕王李振是皇帝的亲生骨血。
就算知道皇帝先前对于燕王并不怎么喜欢,可是皇位相关,骨血正统才是一等要考虑的。
虽然京城内有些风言风语,皇帝很待见信王李益都之第三子李铖御,但毕竟是个侄子,亲儿子还在这里呢,总不会避开李振,去选李铖御。
因为这种种,朝臣们觉着,皇位是非燕王李振不可的了。
他们现在纷纷地上书谏言,一来,是以为自己已经揣摩透了皇帝的心思,二来,也是向还没回京的燕王示好,这样的话,等到李振继位,如今这些保荐进言的,自然也是立了大功。
但是陆机心里想的,是燕王李振的止步不前。
燕王为什么不回来?
陆机毕竟曾是皇帝跟前的不冕上卿。
虽然朝野乃至坊间对此事议论纷纷,不乏有些人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燕王的身体。
但从朝中大臣的反应、以及皇室的心思推算,陆机才想——燕王病倒是假,他恐怕,是想要逼皇帝在他回京之前,把这个位子给定下来。
如今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若是皇帝真的颁了旨意,定下燕王的名分,那自然无碍。
可如果皇帝另有用心……
弄得不好的话,莫是京城,就算整个天下只怕也会因而动荡。
李绝回宫面圣。
皇帝的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药气,敬妃正自退出,跟李绝了个照面。
“三殿下回来了?皇上刚才还问起来。”敬妃笑吟吟地。
她虽然是庾家的人,但看着不像是庾约那么可厌,李绝站住,行了个礼:“娘娘安好。”
敬妃道:“好呢。皇后娘娘的情形稳了些,皇上这儿……太医皇上最近又有些劳心,若是能够宽心些,龙体自然无碍。皇上很喜欢你,三殿下不妨也替我们劝劝皇上……不管什么都不及保养身体最重要。”
李绝耐心地听完:“知道了。”
敬妃满意地点头,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母妃即将回盛州,你可知道她喜欢什么?我想送她些东西。”
李绝道:“这个我并不知。”
敬妃一笑:“无妨,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向着李绝一颔首,她带人去了。
目送敬妃离开,李绝进了内殿。
皇帝躺在罗汉榻上,微微地歪着身子,脸色有点苍白的。
罗汉榻前的毯子上,散落着许多本奏折。皇帝的手还垂在那里,显然是才扔掉的。
身边的内侍想过来捡起,又不太敢靠前似的。
李绝看了眼,径直走上前,将那些折子收拾起来。
皇帝没看见他,察觉有人,便皱眉呵斥:“谁让你们……”
李绝道:“好好地扔奏折做什么?不过皇上心里有气的话,发出来倒好。”
皇帝意外地转头,看见了他,眼底浮出几分暖意:“你回来了?听你跟人出城去猎了,有所收获么?”
李绝道:“嗯。”
他跟星河射到了一只老狐狸,但是此刻……他笑了笑:“勉强算是有吧。”
“哦?是什么?”皇帝微微侧身,李绝把奏折交给内侍,过来扶了把。
“勉强而已,有什么可的。”李绝垂眸,敷衍过后:“皇上传我回来可是有要紧事?”
见他不答,皇帝叹了口气:“是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
“皇上请讲。”
皇帝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朕听,你先前在盛州军中,好大的名声。”
李绝啧了声,不以为然地一笑:“怎么,皇上莫非想让我回盛州统兵?”
“统兵,又何必非得回盛州,”皇帝凝视着他:“朕其实早就在想了,你是皇亲,算是奉旨回京,整日游手好闲的也不妥,朕想留你在京内,先执掌宫内的禁军,如何?”
“这不妥吧,突然把我摁在这里,怕不能服众。”
“你还怕这个?”皇帝了然地一笑:“在关外,动辄三万五万的兵力你都能指挥得当,还怕三千禁军?”
李绝略微沉吟:“既然皇上这么,臣愿意试试看。”
皇帝早在他现身之时,便觉着他的气质仿佛跟先前不太一样了,此刻听见“臣”,又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素日一般的嚣狂不羁,他心里有些诧异:“你……今日怎么这么乖的?”
李绝笑了:“胡闹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做点正经事。”
皇帝凝眸看着李绝:“你今日……只是去猎?”
李绝的眼神有些恍惚:“皇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皇帝道:“没遇到什么人吗?”
李绝顿了顿,终于一笑:“遇到了。”
皇帝眼神沉沉地,没有再问他遇到的是谁,发生了什么。
只过了片刻,皇帝才道:“你非得不到黄河心不死……”抬手,摁在李绝的头上,停了停,又略用了几分力道揉了揉:“伤着了?”
李绝被他揉的低了头,听了这三个字,双眼却微微睁大了些。
终于,他一笑:“怎么会。谁能伤我?”
皇帝缓缓地吁了口气,将手撤了回来:“别以为朕不懂……”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怅惘,“朕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
李绝有些诧异:“怎么听皇上的语气,好像是……”
皇帝嗤地轻笑了,道:“怎么,只许你心里有人,朕难道就没有个喜欢的人?或者……是曾经喜欢过的。”
“皇上喜欢的?”李绝一想:“哪个妃嫔?”
“不,她不肯。”
“不肯是什么意思?”
皇帝又是一笑:“她不肯做朕的妃嫔。”
“什么女子,这么大胆。”李绝嘀咕了声,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难不成也是……”
他及时地没有下去,皇帝却懂了他的意思:“你猜错了,当时朕跟她好的时候,她还没为人妇呢。是在朕没让她如愿之后,她才嫁了别人。”
李绝本来是因为想到了星河,所以才怀疑皇帝也是如此。不料想错了。
李绝皱眉:“那她为什么不肯入宫?”
“那是因为,”皇帝垂眸:“她想当朕的皇后。”
李绝睁大双眼:“啊?”
皇帝一笑:“不是谁都能当皇后的,而且她不仅想要皇后之位,而且要朕的专宠。这怎么可能。”
李绝目瞪口呆,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现在有些骇然而笑:“世间居然有这种……女人?”
皇帝道:“倘若朕不是皇帝,而是个寻常男子,或许可以答应她。但倘若朕不是皇帝,她只怕也未必看得上。所以……”
李绝抓了抓下颌:“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女子现在何处?”
皇帝问:“你……觉着她现在会如何?”
“胆敢拒绝皇上,我觉着她多半是死了吧。”李绝不以为然地。
皇帝笑:“嗯。”
“真的?”
“她确实是死了。”皇帝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敛了:“早在朕心里,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李绝心里一跳,竟有些不太自在,想问问皇帝是他动的手呢,还是……这话另有所指。
皇帝却又凝视着他:“那,容星河,她想要的是什么?”
李绝没想到他竟会问自己这个。
唇抿了抿,李绝笑笑:“总之……她可不会跟我要皇后之位。”
皇帝见他这么狡猾,便道:“那她若跟你要这个,你能给吗?”
“我……”李绝才要回答,又醒悟:“皇上问这个做什么,我也给不起啊。”
皇帝波澜不惊:“谁你给不起?”
李绝皱眉:“皇上是跟我开玩笑吗?”
皇帝道:“还记得当初你跟朕求赐婚的时候吗,你朕是金口玉言。”
李绝的喉头一动:“我不懂!”
皇帝向后靠了靠,叹息似的:“现在不懂不要紧,很快你就会知道。”
燕王原地养病,皇帝派了太监几次宣旨,燕王始终纹丝不动。
朝中群臣议论纷纷,有人已经看出了蹊跷,按理燕王这时侯该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内,如此停在半路犹如逼宫,实在不是理智之举。
毕竟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就算他回京,只要没有天大的错,皇位便是他的,他又何必急在这么一时,把事情办的难看呢。
皇帝虽然龙体违和,但素来性格强硬,未必会吃他这一套。
要不然,怎么燕王拖延了快一个月了,皇帝只是派了使者去传、外加慰问,别的竟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倒是那个老信王李益都的三王子李铖御,最近反而水涨船高的,领了宫内三千禁军副领一职不,更跟京内的一干公门侯府的新锐等交往甚密,比如威国公府,永安伯府,五城兵马司,乃至靖边侯之子容霄……其他的,尤其是些年轻武官们,几乎也都相识,再加上原有的惠王府里的门客等等,简直锋芒毕露到刺人眼的地步。
皇帝对于这位三王子的偏宠,简直有些超过。
他仿佛忘了还有个燕王在外头,而像是把这李铖御当成亲生的一样。
朝臣之中,不由又多了好些猜测,但又觉着不太可能。
国公府这边,星河隐隐约约地,也听了一些“流言”,匪夷所思。
她并不相信这些,也刻意地不让自己去留意。
如今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先是长房那里,庾清湘庾清瑶两位姑娘,一个出阁,一个要下聘。
偏詹老太君病倒了,而清梦也正在休养。
萧夫人忙的不可开交,急火攻心,也倒下休养,阖府的担子都挑在了星河肩头,事事算计,一天里几乎都睡不到两三个时辰。
偏偏庾轩的夫人又到了临盆之时,竟有些难产。
幸亏星河提前吩咐,将京内极有经验的稳婆多找了几个,有备无患。
几个稳婆轮番上阵,一天一夜,折腾的人仰马翻,总算是顺利地接生了位姐。
自从星河嫁给庾约后,庾轩一直避免跟她见面,去年才在萧夫人的张罗下娶了亲。
他心里是怨念的,当然也有难以割舍的旧情。
直到少奶奶艰难地生下孩子,稳婆抱着那孩子送到他怀里,庾轩看着那孩子因为被憋得厉害,紫涨的脸,吃惊:“她……”
星河跟着守了半宿,此刻总算也放了心。
在旁看着那孩子的眉眼,笑吟吟道:“别担心,顶多两三天就都消了。”
庾轩看着她笑意温柔的脸,哑然。
“多……多谢。”他有些不自在地冒出了这一句。
星河一愣,继而笑道:“什么谢不谢的。”摇摇头,她着哈欠走开了。
庾轩知道母女平安,多亏了星河事先安排的妥当,这些日子,家里的上下大事情都是她在点,外头的迎来送往,里间的各色安排,她居然把自己房中也安置的如此妥帖,先前……倒是他枉做人心思了。
至此,庾轩总算是放下了心头那块大石。
星河回到房中,本是要补个眠的,不料容霄突然来到。
他给星河带来一个确凿的消息。
“道兄明日要出城,去峘州。”
星河正困的头脑发昏,听见这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峘州?是燕王现在身处的地方?”
燕王自从中途因病歇脚,从先前的景州移到了峘州,星河前些日子甚至听,峘州方向的兵马在悄悄地调动。
“为什么要去那里?”她的心开始不安了。
容霄叹道:“我听了好久,还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燕王……恐怕是有不臣之心啊。”
“这是什么话?”星河心惊肉跳:“孝安太子已殁,只有他皇上的亲生子,怎么会做这种不智之举?”
容霄道:“具体如何外人都不清楚,但……据燕王停在峘州,是想得到皇上的册封旨意的,可是皇上竟就是不肯,燕王就骑虎难下了,父子离心,又彼此猜忌,父亲,最坏的情形怕是要出现了。”
“是什么?”星河问了这句,色变:“难道燕王真的要领兵造反?”
“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容霄叹道:“皇上前日,传了父亲跟几位赋闲京内的武将,当然还有这府里二爷,虽没有明,却安排了父亲召集西北军屯两万兵马进京,其他的几位将军也各有安排。不过却是没有召信王盛州的军马。二爷都没跟你?想来……是怕你担心。”
星河心乱,揉着额头:“既然这样,让绝……三王子去峘州干什么?”
容霄苦笑:“先礼后兵吧,道兄自然是去传旨,但如果燕王真的想谋反,我真担心道兄这一去……”
星河想到的,却是两年前李绝前往冀南的事,她睁大双眼,有些惊心,也有些愠怒:“为什么叫他去?难道朝廷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