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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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滑的比赛顺序是由短节目分数排名决定的。

    泽茜短节目排名第四, 所以第三个上场。

    拉伊莎则是第一,因此她的比赛顺序仍是最后一个。

    也许是经过了调整,今天的冰面并没有起雾, 而这也能够明冰层的湿度比昨天也了不少。

    随着广播内导播的声音,面带微笑的少女滑至场地中央。

    “现在上场的是客场作战的短节目第一名,拉伊莎·陀思妥耶夫斯卡娅,17岁。自由滑曲目是流行乐《White Knuckles》。”

    导播信手拈来地介绍着。

    “看来也不需要我多什么,观众们的应援足以明一切。”

    看到场地中的少女抬起手在空中挥动随即握拳, 观众们也逐渐停下了欢呼,和她一起等着音乐开始。

    当她摆好准备姿势时, 一切属于“拉伊莎”的情绪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了主宰冰面的女王。

    少女双臂环绕着干枯荆棘,上半身的造型仿若一团燃烧的火焰, 但它并没有选择任何暖色搭配。

    墨蓝色渐变的考斯藤上缀满星河。

    盘起的发包不带有任何装饰品, 极为朴素。

    但这种朴素却半点不能减损她的气势。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她的身份。

    诞生于终年不息的暴风雪。

    成长于极北之地的针叶林。

    冰寒的血液淌过躯壳,冷寂的荆棘爬满上肩头。

    她是统领北境的女王陛下。

    是必须遵从的最高意志。

    中原中也还记得第一次见她自由滑合乐的场景。

    是在长谷津时她扭伤脚的那次。

    当时的她正陷于孤注一掷的困顿。

    所以在练习时也不免带出了些许类似的情绪。

    但这次与那次相同又不同。

    她还在生气。这点毋庸置疑。

    可在这次的表演中, 她却好似半点都不受影响一样。

    她完全地、彻底地,抛去了“还在生气的拉伊莎”, 只留下了“冰上的拉伊莎”。

    其间或有的失误, 但也很快都被补救回来了。

    从中原中也的角度看, 这次拉伊莎的自由滑已经足够完美。

    但分数出来之后, 他却不大能理解。

    等到身旁的林缘再次扔完玩偶,中原中也才压低了帽子侧头问她:“你昨天过, 有拉伊莎在的比赛,评分绝对公正,有依据吗?”

    “有……”林缘看了一眼分数牌, 态度十分淡然,“你是觉得拉娅的分数低了?”

    “可是你看Kiss&Cry区,拉娅什么反对意见都没有,明她自己也认同这个分数。”

    资深老粉翻开笔记本,最前面几页便是她自己印出来的新闻截图。

    “这些在当初的事情发生之后不久就已经被全网清除了,如果不是我当初动作快,连这点都保留不下来。”

    她一边着,一边递出笔记本。

    “在那件事之前,ISU(国际滑联)分时总是带着点国籍福利。俄罗斯和北美两大派别的裁判总是会更加偏爱本国的选手。这点几乎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潜规则。”

    “但拉伊莎第一次参加青年组比赛的时候,就直接坐在Kiss&Cry区里质问裁判为什么会给她这么高的分数,明明白鸟优子的表现更好,就应该拿金牌。”

    “当时媒体很是震动了几天,但很快这件事就被压下去了。”

    “本来我们还以为无疾而终就是它的结果,然而在之后的比赛里,评分时的国籍福利明显减少了。并且只要是拉伊莎参加的比赛,必然会严格按照评分规则判定。好就是好,差就是差,不允许有谁的成绩能够拧出水。”

    半垂下眼睑,林缘将过往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凝视着那个正在应付媒体的少女的背影,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评分规则确实被她改变了。”林缘收回视线,“这大概也是她向来独来独往的原因之一。”

    受益人不敢接近,而利益受损的人又不在少数。

    哪怕知道理应如此,可又有谁能对她毫无怨怼?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才会这样喜爱面对花滑时绝对纯粹的拉伊莎。

    “至于这次的银牌……主要是她的表演分太低了,完全不符合她的一贯水准。”

    手指抚过自己记下的分数,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她自由滑的主题是她自己,可这次表演中一丁点真实的她自己都没有,分数变低也情有可原。”

    同样对那个瘦的背影投去视线,中原中也恍惚中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是还没能找到正确答案。

    他有些茫然地喃喃道:“为什么?”

    “要为什么,应该是加入她自己当前所感的话,分数反而会更低吧。这次她也只比金牌少了0.09而已,足以明她已经详尽地考虑过了。”

    林缘把笔记本收好,准备离场。

    在她临走前,中原文也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中原中也,直接绕过他跟了上去。

    他对林缘的笔记本里都记了些什么很感兴趣。

    也许那里就有着他想要的答案。

    顺着人流走出比赛场馆,中原中也站在一旁,望天发呆。

    他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那么执着于追求胜利的人,要怎么才能服自己收下银牌?

    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会哭吗?还是会决定更加疯狂地训练?

    中原中也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简直比猫咪刚抓过的线团还复杂。

    分明全是线头,可每个线头都没法顺利整理出来其中脉络。

    然而万千思绪都共同指向一个方向。

    想要见到她。

    想要知道她手臂的状态怎么样。

    想要陪她话,或者不话也可以,两个人干坐着也比现在这样强。

    只是他也答应过拉伊莎。

    要让她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他会等着她给出答案。

    孤家寡人的干部先生回到酒店内,看了一眼冠军姐原本的房间。

    那扇门紧闭着,拒绝一切无关人员的接近。

    如果他昨天没有错话,今天的他就不会被划分为“无关人等”。

    ……是在冷处理吧?

    中原中也沉默着拿出房卡,开自己的房门。

    再这样冷下去,大概会彻底冷掉?

    烦躁地咂了下嘴,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

    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他迟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要拨出吗?

    拨出之后不接通明她还在生气,并且不想见到自己。

    可要是接通了,应该些什么才好?

    本以为对她的性子已经足够了解,可到了现在,中原中也才认识到平日里的她到底有多么温和又好话。

    他还从没想过,如果拉伊莎连脾气都不愿意冲着他发会是怎样的场景,又应该如何处理。

    这才是真正棘手的问题。

    拉伊莎之前不是没受过伤。

    受伤时,自己的反应也大多和这次差不了多少。

    那这次受伤和之前受伤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难不成还能是比赛的原因吗?

    中原中也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没有差别,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他向后倚在沙发上,抬起手,盖在额上。

    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就算他有着充分的理由来解释他并不是真的在责怪她,那也没办法回到过去,弥补她听到自己的指责时的失落。

    谁也不可能喜欢受伤。

    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她自然更加不想受伤。

    所以归根究底,是自己面对她的态度出了问题。

    所以她才那么生气。

    也难怪她不想看见自己。

    干部先生疲惫地躺在床上,只希望冠军姐能够给他一个机会承认错误。

    夕阳逐渐沉没到地平线以下。

    墨色晕染了整片天空。

    夜深人静时,中原中也忽然从床上惊醒着坐起。

    他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还在酒店后便抹掉额间沁出的冷汗。

    干部先生不断地做着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他向来很少做梦,或者可以,他压根不会做梦。

    但这世上一定没有比这更吓人的噩梦了。

    如果拉伊莎真的用“因为正在生你的气,所以我只拿到了银牌。我觉得这样不行。要不分手吧。”这种话作为思考之后的回答,他该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答应她?

    怎么可能?

    干脆利落地做下决定,中原中也再次走进拉伊莎现在所住的酒店。

    前台还是昨天下午的那个人。

    她也还记得中原中也做过的事,尴尬地笑了笑。

    “先生您好,还是来找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姐吗?”她指着一旁的时钟,“如果是的话,我个人建议您明早再来。”

    毕竟现在已经到了深夜,扰对方休息恐怕更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你再帮我个电话吧。”中原中也哪里敢等到明早。

    在前台拨号时,他单手插进口袋中,时不时抿起双唇,显然颇为焦躁。

    等了不知道多久,电话才被拉伊莎接通,转交到他手里。

    不知是电流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电话中的她听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你来干什么?”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分手。”

    中原中也紧张地舔着嘴唇。

    “我不想分手,所以我也不准备等你想清楚了。”

    “我要见你。”

    最好就是现在。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很久,久到中原中也几乎以为她都睡过去了。

    拉伊莎沙哑着嗓子道:“你把电话给前台。”

    中原中也只好依言照做。

    而前台在接过电话后应了几声便挂断了。

    随即,她从柜子中摸出备用房卡,双手递出。

    拿着房卡,干部先生直奔向房卡上标出的房间号。

    一进门,还没见到人,他便被人迎头砸了一个枕头。

    半点不敢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他捡起枕头,看向房间的主人。

    冠军姐色厉内荏地窝在床角,眼圈还红着。

    她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做了噩梦是吗?”少女攥紧双拳,“我帮你当面成真。”

    “分手!听清楚没有!分手!”

    她的眼睛更红了些,水光潋滟着,却被自己拦住并没有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