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梦鲤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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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风猛然又回想起那首歌谣来。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到此为止,歌谣中的所有人和物,都出现了。

    但最后一句仍然存疑,因为猜不到这金梧桐树和那个布娃娃,究竟有什么用途。洛无欢听过白藏的分析,也摇头:“那个女人一直守在金梧桐树下,谨慎起见我就没有过去。”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白藏又问。

    洛无欢略微回忆:“大约三十岁上下,肤白,清瘦,穿了一身鹅黄裙子,头上戴杏花。”

    白藏与席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李芸珠。”

    居然是唐锦的嫂子李芸珠。

    在唐家院的那段记忆中,李芸珠已经被阿离杀害了,出现在黄泉鬼界无可厚非,但她不去渡忘川入轮回,在祭台上搞什么东西?

    “原来她就是李芸珠。”洛无欢继续道,“我看不出她在做什么,祭台上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先前,洛无欢之所以这里不是真的黄泉鬼界,就是因为他回去的时候,忘川河竟然变了样。

    河中仍旧白骨浮沉,但水上多了七盏巨大的纸灯锦鲤,是以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红纸缀金,火光相映,明明晃晃,在漆黑的水面上洒下粼粼朱光。

    若是忘川河上什么都没有,洛无欢可不敢碰这水一下。现在河上多了诡异的七盏纸灯,他反倒不怕了,当即飞身上前,落在了摇光位置的灯上。从顶端向下看去,能看到纸灯中没有灯油,火光完全是用灵力维持的。

    在忘川河上点河灯,这位倒是有想法得很,就是不知道这灯有什么用。

    洛无欢最后总结,“祭台那边,李芸珠在金梧桐树上挂了个娃娃,这边忘川河上就多了七盏纸灯锦鲤,应该不是巧合。所以我猜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黄泉鬼界,而是那个锦鲤妖故意为之。”

    白藏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和席风所处之地,这七星六合阵也是阿离所布。”

    “她未免也太有本事了。”席风忍不住咋舌。

    他们一伙连人带鬼都被阿离玩得团团转。

    “你们继续破阵吧,我再找机会去祭台看看。”洛无欢展扇半遮面,了个哈欠,“困了,我先撤了。”

    “无欢。”白藏提醒他,“如非必要,你不能再使用灵力了。”

    进入画境本就会消耗人的灵力,洛无欢现在魂魄不全,很容易灵力耗损过度,他感到困倦便是表现之一。

    “我有数,放心。”洛无欢抬手断了铜镜的灵力维系。

    白藏便也把双龙铜镜收起来,然后抬眸看向席风:“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

    席风:“……我不饿。”

    “哎,可是我想做。”白藏伸手,“扶我一把。”

    席风只得把白藏扶起来,跟着他去了唐家的厨房。

    厨房虽,五脏俱全,且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白藏四下挑选了一番,备齐食材,就卷起袖子开干。两条白茄子去皮切丁,和着肉末一起炒了,酱香浓郁,鲜嫩爽口。盛出来放在一边,白藏又去和面擀面。

    席风本来不觉得饿,被这香味一勾,肚子还真叫了起来,索性拿了筷子先去偷吃。

    “别吃完了,还有面呢。”白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茄丁肉末卤面,做太多了碗装不下,最后干脆拿了个汤盆来盛。席风便抱着一盆面坐到台阶上,吸溜吸溜地吃了个精光。

    白藏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边看边笑,眼睛弯弯:“还不饿。”

    “刚才不饿,闻见香味儿就饿了。”席风吃完了擦擦嘴巴,“谢谢师尊,很好吃。”

    白藏又逗他:“是师尊很好吃,还是面很好吃?”

    席风装没听见,大踏步地拿着汤盆去厨房洗了。

    白藏没动地方,看着月渐西行,看着北斗星隐,夜风缠云,有彗星划过,留下一抹血色。

    忽然,唐家大门被敲响了,不疾不徐,敲了三下。

    席风听见了,急急从厨房跑出来,持刀戒备。

    “师尊?”

    白藏起身,不作停留:“我们从后面走。”

    能让白藏忌惮,不愿照面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席风随白藏从后门离开,没走几步,周围景色倏地变幻,到了连理湖上。

    七盏纸灯锦鲤错落湖面,排成北斗七星,火光红纸相映,在黑夜里充满了华美诡异的气息。

    红裙缀金,衣带翩跹的女子踏水而来,乌发迎风乱舞,极尽妖冶疯狂。

    而阿离的一双眼睛,已是彻底的猩红。

    “都……得……死……!”

    妖风猎猎,裹挟湖水腥气汹涌而来。白藏立刻落下结界,反推席风一把:“退后!”

    席风自知灵力微弱,不逞匹夫之勇,乖乖退到白藏身后。阿离一击落空,歪头看向席风,肆意狂笑,脸上逐渐长出红色鳞片,宽大美丽的鱼尾也在身后铺散开来。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

    阿离的鱼尾狠狠一甩,湖面随即连环炸开,竟是从水下破了白藏的结界。此时的湖水像沸腾了一般,翻滚四溅,落在身上却是无数碎冰利刃,挨一下便是一个窟窿。白藏急急荡开灵力去抵挡,但还是慢了一步,顷刻间一身竹叶袍子就化作了血衣褴褛。

    “师尊!”席风自身后接住摇摇欲坠的白藏,声音颤抖:“师尊你怎么样?你撑住……我能救你,我还有这个……”

    席风拿出结丹果喂给白藏,白藏头一偏,嫌弃道:“你号丧呢?祸害遗千年,鲤鱼都没死,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活了几千年?”

    白藏把结丹果塞回席风怀里,自己摸了颗药出来吞了,稍作调息,重新对上阿离。

    “鲤鱼,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阿离死死地盯着白藏,宽阔水墙自她身后高耸而起,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而白藏虽形容狼狈,神色却是从容不迫,唇角含笑,眼底隐着杀意。

    席风依旧在白藏身后,看着师尊衣袂翻飞,掌中火起。平时乖巧可爱宛若灵宠的赤金色火焰,此刻化为炼狱恶魔,咆哮而出绵延不绝,与阿离的水墙相撞,连理湖上激起千层巨浪。

    漆夜霎时亮如白昼,席风眯了眯眼才能适应,再去看时,连理湖已成火海,滴水不留,寸草不生,天地间只剩一片赤金,绚烂灼目,令一切都黯然失色。

    风吹烈烈,这便是可以燃尽世间万物的焚骨天火。

    阿离在湖底痛苦地嘶吼着,咒骂着,哭喊着,终是无力回天。

    连理湖畔,锦鲤少年,再不复当年。

    不过半刻,湖上归于寂静。

    随着白藏的灵力耗尽,焚骨天火也偃旗息鼓,黑暗重新包裹万物。席风站在连理湖底的焦土上,再次将力竭的师尊揽进怀里。

    “师尊,这次你可没法拒绝了。”席风把结丹果拿出来,放在了白藏口中。

    灵果疗伤需要时间,安全起见,席风又将白藏抱到了岸上。

    不远处,阿离的尸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席风安顿好白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

    妖族身死会化为原形,此时躺在湖底的,已经不是红裙阿离,而是一尾金红的大锦鲤。她较几百年前大了许多倍,圆润舒展,金鳞美艳,若非自甘入魔,将来能得道成仙也未可知。

    那闪闪发光的,便是阿离的妖丹。席风伸手去捡,不想刚一触到妖丹,它就化作一缕金光散了。

    席风只好作罢,回去白藏那边。

    这七星六合阵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自席风走错方位乱了顺序,就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们被强行转移到连理湖与阿离一战,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有心去问问洛无欢,可又没有灵力,用不了双龙铜镜。

    “席风,你好生没用啊。”

    席风重重叹了一口气,许是叹得太用力了,又或者岔了气,反正丹田处突然不适起来,像是有股力量在里面乱窜。一开始只是隐约地疼,后来那股力量越发狂躁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没多久就把席风疼晕过去了。

    师徒二人倚着同一棵树不省人事,旁边的连理湖却又渐渐蓄满了水。七盏纸灯锦鲤灼灼其上,在漆黑的水面上洒下碎金无数。

    ……

    “席风?席风!醒醒了!”

    席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手遮了遮光,才看清白藏的脸。

    “师尊。”

    白藏不知道从哪弄了身新衣服换上了,人模狗样的,叉腰瞪着席风,骂道:“你胆儿也太肥了,什么都不懂就敢去融妖丹,灵力出岔是会死人的!”

    席风没听明白,迷茫地眨了眨眼。

    “……幸亏我醒得及时,保你一条命。”白藏嘀嘀咕咕了一通,倒也没有真生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走吧,这阵要破了。”

    这次走的是回梦鲤镇的方向。席风边走边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白藏也只是推测:“应该同鬼界的金梧桐树和布娃娃有关,两边的七盏纸灯可能是某种开关,李芸珠完成祭台仪式后,开关开启,我们这边的七星六合阵就会有反应。”

    阴阳分两界,一河一湖,各有一对新人,各有七盏纸灯锦鲤,各有一面双龙铜镜。

    他们似乎隐约摸到了些眉目,但还得等洛无欢再探祭台才行。

    时间不多,白藏和席风加快脚步,回到了唐家院。

    推开门,只见一个灰袍僧人站在院中,持念珠,闭目诵经。

    席风向白藏使个眼色,白藏点了点头。这人他们认识,是唐锦的哥哥唐铎。

    作者有话要:

    白藏:卤面!烤鱼!徒弟弟还想吃什么?

    席风:吃……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