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怨海灯(十二)
斜阳关城里已经开始有人了,也不多,都是试探着出来看看情况,毕竟魔物刚褪去不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卷土重来。
一路上的人都在量席风,却不像先前那般都热络地上前来招呼。毕竟最后一战是萧明染在带兵守城,席风一声不吭就消失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背弃。
当然也有凑上来的,殷切询问席风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眼神里真真切切写着关心。
席风便停下脚步,冲他们笑笑:“我同他们的魔尊架去了。”
听见的人们皆是一愣,随后骤然欢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无外乎“就知道席将军不会抛下我们!”“席将军是去做更大的事了!”“是席将军杀了魔尊!”云云。
席风的声音被湮没在其中,他抬手示意几次,人们才终于从极度的喜悦中暂时冷静下来,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不是我……”席风的神色沉了下来,“不是我杀了魔尊。”
“那是谁呀?”
席风的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是我的师尊,白藏。”
若非他献出仙魂,此时的三界,早已成为未晞的画境魔域。
席风那么残暴地将未晞撕碎,食其骨肉,不过是因为他恨他罢了。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这三界如何,又与他何干呢?他不过是想和白藏过一世普通人的日子罢了。
几千年了,终究还是落了空。
席风的神情让周围的人噤了声,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口中的师尊白藏,已经不在了。
良久,不知道谁声了一句:“我时候阿婆,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有一个医仙祠,里边供奉的神仙,就叫白藏。”
马上就有人应和道:“对对对,我也听我爹讲过,白藏医仙在的时候,城里一年四季开着鲜花呢!”
“席将军的师尊,不定就是医仙转世呢!依我看,我们还是把医仙祠重建起来吧!”
他们根本不理席风的意见,七嘴八舌就讨论开了,有几个见过白藏的,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白藏的模样,要一起出钱给他塑个金身像。
席风试了几次也没法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过来,最后只得无奈地走开了。
城是老百姓的城,他只不过是个守门的,没权力干涉。——更何况,辞呈早就递上去了,等萧明染的腿恢复,席风就要彻底离开。
斜阳关他守了,天下苍生他也守了,现在,他得去守自己的心上人了。
巷子口的酒馆香气袭人,席风在老板手里塞了块碎金子,几乎搬空了半个酒窖。
市集上有个大叔摆个箩筐,里边是一窝软乎乎白胖胖的狗崽子,才断奶不久,只会趴在筐里嘤嘤叫。
席风本来都走过去了,又被叫声吸引了回来,蹲在筐前:“大叔,狗怎么卖?”
大叔哈哈一笑:“自家狗生的,不值钱,席将军喜欢,尽管抱回去养!”
“我就要一只。”席风伸手逗了逗筐里的狗,认真思忖着该挑哪一只好。
太闹的不行,白藏喜静,惹他心烦;太蔫的也不好,还反过来得要白藏哄着;力气大的怕伤着白藏,力气的毛色又有点杂……席风挑来挑去,也没决定好到底要哪一只。
大叔一直观察着他,揣摩一番,忽然道:“席将军您在这等我一下。”
席风一脸莫名,但大叔动作太快,已经跑了。
筐里的狗崽们叫个不停,席风也不敢走开,只得在原地等着大叔回来。
好在没有等太久,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大叔就提着一个竹篮跑回来了。
“席将军,我觉着,您养只猫更合适。”
大叔掀开竹篮上盖的布,一只奶白色的猫正躺在柔软的棉花垫子上,瞪着一双金灿灿的瞳仁,朝席风了个哈欠。
席风把手指探过去,猫便伸出爪子,抱住手指舔了舔。猫舌上的刺搔得席风心里痒痒,他着实觉得,猫是要比狗合适一些。
“那我就要这只猫吧。”席风直接把竹篮接了过来,“猫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大叔连连摆手,“咱们这不闹老鼠,猫都没什么人要的。”
席风想了想,重新问:“那篮子多少钱?我买这个篮子。”
大叔被他逗乐了,挠头道:“席将军非要给,就给两个铜板好了。”
席风点点头,直接摸了块碎银给他:“没带铜板,不用找了。”
完就提着篮子走了。
再往前的街上卖手工品的比较多,席风又添置了些常用的工具,还有些奇巧玩意,譬如孩子常玩的九连环、木弩之类。
等到他去下一条街上买衣裳,又买了好几盒点心回去的时候,城里的人已经议论开了。
“席将军这是要……娶亲了?”
“连玩具都买了,我怎么看这是已经要生了?”
“去问问周裁缝!”
几个好事的溜到裁缝铺去,神神秘秘地拉着周裁缝,问刚才席风买的什么衣裳。
周裁缝被磨得没法,最后一甩手:“你们别问了!不是婚服,也不是孩的,就是几套寻常的男人衣裳!”
“男人衣裳?”对面几个人叽叽咕咕,又问,“是席将军自己穿?”
“那倒不是……要一些。”周裁缝使劲想了想,恍然道,“好像和萧将军身量差不多。”
这一句话不要紧,几个时辰后,萧明染要成亲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城。
可惜萧明染腿脚不便出不了门,压根听不到,席风更是早就回了自己心境,决心再不理会凡尘事了。
他在院子里挖了个酒窖,一共四百五十坛佳酿整整齐齐码在里边,隐隐约约透着醇厚的酒香。
玩意儿们都放在白藏房间里,还有些簪子、发带之类,也搁在妆奁上。
装猫的竹篮就置在白藏床边,猫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席风便把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白藏还在睡呢。
衣裳按照一年四季的顺序分开,一一挂进衣橱里。有白藏常穿的靛色和玄色,也有几身白的,甚至还有一件大红色的。
倒不是婚服,只是席风确实是想起了初见时白藏一身大红色婚服的模样,觉着好看,鬼使神差就买回来了。
甚至连院子里那樽医仙白藏的石像,也被席风弄进来了,叫几只焚骨抬到城里供着。
心境里一下子容纳这么多凡物,消耗了席风大量灵力,他没力气再做别的,干脆翻身上床,在白藏身边躺下了。
白藏还是先前他离开时的样子,姿势一动没动,连发丝都未乱分毫。
席风侧躺着,面向白藏,轻轻伸出了手。
他把他的头发揉乱了,又牵过一只手与自己相扣,仿佛他们一直这样熟睡着。
席风盯着白藏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就真的睡着了。他的灵力流失太快,神魂强迫他进入了休眠之中。
他没有做梦,一觉睡过去,又醒过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除了白藏枕边多了一只蜷缩的猫。
它感受到席风的呼吸,抬起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敢伸爪子我就咬死你。”席风释放了一点凶兽的威压,吓得猫呲溜一声就跳下床去,回到了自己的竹篮里。
席风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白藏。
白藏竟然醒了。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呆呆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白藏。”席风轻轻唤他。
对方没有反应。
其实他自从化形,被养在心境之中,就没有过什么反应。像一只美丽精致的木偶,只能由席风支配和操纵。
席风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淡金色的灵光微闪,像一泓山泉般缓缓流入。
灵力输入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席风发现,白藏的灵体太过脆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很快就从身体各处逸散出来了。
“唉。”席风颓然收回手指,与他额头相抵,语气里满是委屈与无奈,“白藏,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白藏的睫毛被他的头发搔到,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澄澈的眸子上映出席风的脸庞,让他一瞬间以为白藏是在看自己。
白藏的眼神是空洞的,席风的心也是空洞的。
他抱着白藏在床上躺了许久,窗外的晚霞挤进来,披了他们满身。
猫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喵呜一声窜上床来,一爪子蹬了个爪印在席风脸上,又跳着去踩那些斑斓的霞。
席风:“……”
他叹口气,坐起身,顺便也把白藏拉起来:“师尊,别睡了,该吃晚饭啦。”
白藏安静地被他扶着,墨发铺了满床。
“嗯……先束发吧。”席风一手搭在白藏腰间,把他带到妆奁前坐下。
其实白藏还是束发更好看,只是他总担心颈上的疤吓人,一直用头发遮着。
席风拿起玉梳,仔细地给他把头发梳顺。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席风莫名想起这句,笑着念给白藏听,“我们一起白发齐眉。”
铜镜里的白藏一动不动,神色清冷地看着前方,任由席风将他的长发挽起,用银簪固定。
“女子才用芍药作簪,我觉得这竹枝也适合你。师尊喜欢吗?”
席风弯下腰,从镜中看过去,白藏颈边利落,伤疤分明,却丝毫不显狰狞。
“其实……一点都不吓人,你不必介怀的。”他偏过头,吻在白藏颈侧。
白藏的喉结微微颤动,却什么都不出来。
“好啦,现在该吃饭了。”席风直起身,又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套上一件同是竹叶纹的浅青色长衫,牵着手走出屋子。
晚霞已经消散,夜色烟雾一般漫了上来。
席风带他坐在院里的石桌边,个响指,便很快有几只焚骨跑过来,头上顶着食盒,背上挂着佳酿,一股脑都摆在了桌上。
“这个办法,我要是早想到就好了。”席风狡黠一笑,夹了一筷笋丝喂给白藏,“灵力凝成的食物,怎么吃都行。”
白藏机械地咀嚼两下,然后把笋丝咽了下去。
“再尝尝这个酥鱼。”席风又喂了一筷。
这般喂完了一顿饭,白藏身上的灵气倒是充裕多了。席风心情甚好,把剩下的酥鱼都喂了白猫,随后就牵着白藏出去了。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出来走走,要不然你该睡不着了。”
席风招招手,满城的焚骨都活动起来,霎时间就把街道装饰一新,满目花灯结彩,乐声轻扬。
“白藏,快看。”席风揽着白藏,示意他看向夜空。
白藏呆呆抬起头,一朵绽放的金色烟花恰好映入眼眸。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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