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亡到来的时候，白莫没有觉得恐惧。

    和人类不一样，人鱼是大海最爱的孩子，他们死去的时候会变成最纯净的海水，彻底回到母亲的怀抱里，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他已经很满足了，这一次活的足够长，整整四百年里，他们都一直陪伴着彼此。

    白莫想起了白发苍苍的贝丽尔站在海边，遥望着大海的模样。

    她的姐姐们还很年轻，容貌美丽。人鱼公主们会趁着夜色的掩护浮到海面上，遥望着科里蒂亚的宫殿，在那里有着她们最爱的妹妹。

    她们常常彼此隔着一片大海对视着、思念着，她们是永远的家人。

    可人类的寿命太短了，贝丽尔不得不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人鱼不会哭，公主们只会在深深的海底为她的灵魂祈祷，她们将会在天国再次相见。

    白莫用尾巴拍了拍身下的贝壳床，待在人鱼的怀抱里让他觉得舒服极了。

    人鱼到了生命的最后十年，会变成衰老的模样，他们都已经不再英俊美丽，脸上有着一道道皱纹，用乌贼的话来，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

    洛第一次主动把自己的黑色发带解了下来，曾经的几百年里这项工作都是由海妖来完成的，但这是最后一个夜晚，再过几个时，他们就会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白莫用布满皱纹的手接过那条发带，它还是像当初那样柔软，摸起来手感很好。

    “你以后也会帮我绑发带的，对吗？”

    “当然。”

    海妖温柔地笑着，在爱人眼里他一如既往的美丽，不论变成什么样子。

    白莫用发带把两个人的手绑在一起，而人鱼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飘来飘去的黑色的带子。

    他系了一个死结。

    “这样，我们就不会被分开。”

    洛轻柔地吻着海妖的额头，每过一秒钟身体里的生命力都在流逝，他十分虚弱，甚至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时间到了。人鱼在一瞬间化成了透明纯净的海水，绑着他们双手的发带缓缓落下，静静地躺在铺满了柔软海藻的贝壳床上。

    当第一束阳光从海平面上跃起的时候，深深的海域里已经再也没有了可怕的海妖。

    嫩黄色的枝条随着海水而飘动，深紫色的海藻后躲着浅蓝花纹的鱼，它们钻出来在黑色的宫殿里穿梭着，想要寻找一直住在那里的黑色人鱼，但却怎么也找不到。

    在遥远的森林里，银色的屏障裂开一道道口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最中央的巨大榕树在屏障消失的一瞬间缓缓地颤动着，数不清的绿色光点从叶片里钻出来，看起来就像传中的仙境，美丽极了。

    贤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朝北方眺望着。

    “再见。”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人能听懂。

    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女孩，她有着美丽的红发，在朝阳下就像耀眼的火焰。

    “先生，能告诉我你刚刚在什么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听的话，这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他弯下腰，把女孩抱起来，朝前慢慢地走着。

    “在深深的海底，大约是要好几个教堂塔尖垒起来才能到达海面的地方，那里住着神秘的人鱼......”

    一阵风吹过，他停下来替女孩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

    “先生，你见过人鱼吗？”她的眼睛圆圆的，里面装满了期待。

    贤者温柔地笑着：“是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金红色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就像一件华丽的袍子，很温暖。

    白莫感觉自己在漂浮着，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周围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缠绕翻卷着。

    失去重力的感觉很奇妙，他只能待在原地，没有借力的情况下他甚至不能转身。

    抬起手时，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他没有身体。

    “谁在那里！”

    从身后传来的陌生声音让白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声音的主人朝这边走了几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你可真是大惊怪，”那是一个女声，温柔妩媚：“这里不可能会有其他人。”

    “我们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有必要这么着急么？那位大人可是已经陷入沉睡很久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夜长梦多。”

    柔媚的女声过了很久才再次出现：“我总有一种预感，大人已经不在神域了。”

    “别胡！”男人断了她：“如果真是那样……新的......”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白莫感觉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拽离那个地方，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听下去。

    对话内容很重要，自己的直觉这么告诉他，但白莫根本不能抗拒那股力量，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阵眩晕后是突如其来的坠落感。

    白莫从床上快速地坐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双手。

    第三个世界结束，他回来了，刚准备下床却在双腿踩在地上的时候愣住。

    他环顾着四周，这是已经住了很久的房间，每一样东西都被摆放在熟悉的位置，但他总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白莫皱着眉头，他在进入第三个世界之前好像并不是待在在房间里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阵胀痛感，他不得不闭着眼用指腹揉按着。

    “嘀嘀——嘀嘀——”

    突然响起的闹钟声断了回忆，他停止了思考，脑海中一片杂乱，如果细想之前的一切就会发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今天是星期四，他还得去公司。

    白莫起身快速地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后，拿好做好的文件和车钥匙才朝门外走去。

    车开得很慢，而他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系统修复完毕，是否进入下一个世界？”

    冰冷的电子音让白莫愣了一下，可还不等他回答，从右侧方传来的强烈撞击让他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