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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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海港大学的公共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帖子,瞬间就被顶到了最热的位置。

    发帖人是匿名帐号,帖子主角是杨烁,里面记录了杨烁去年八月底在惊雷酒吧和一位调酒师相恋,为了这个调酒师在酒吧欠下了五千多元,最关键的是,这位调酒师是个有妇之夫。

    匿名帖子最后附了几张照片,分别是杨烁在吧台和调酒师接吻调情,以及调酒师的老婆闹到酒吧,抓着杨烁领子扇巴掌。

    这才是真正的私德有亏,杨烁“男三”的名号立即在海港大学传开,岑柏言事件的热度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毕竟岑柏言只是谈了个男朋友,而杨烁则是实实在在破坏了别人家庭。

    杨烁又惊又惧,窝在宿舍不敢出去上课。陈威心情很是复杂,毕竟和杨烁做了一年舍友,感情还是有的,没想到杨烁是这种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杨烁,干脆也不回寝了,傍晚下了课就跟着岑柏言回了大学城。

    “杨烁竟然是基|佬,”陈威感慨,“操!你怎么不惊讶啊?”

    岑柏言扔下书包:“我知道。”

    陈威下巴都惊掉了,一屁股坐到床上:“你知道?!”

    “起开起开!别坐我床上,老子有洁癖。”岑柏言把陈威拽起来,“知道。”

    “你洁癖你|妈!”陈威骂骂咧咧的,盘腿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岑柏言想了想,大概是有一回他爬到杨烁床上找空调遥控器,发现杨烁把他的一件外套藏在枕头边。再结合杨烁时不时偷看他、有意无意把自己的毛巾和他放在一个脸盆里的种种行为,岑柏言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杨烁对他有意思了。

    他当初搬出寝室,除了想和宣兆住一块儿,也有想离杨烁远些的原因。杨烁本身就内向,上学期心理课做行为测试,杨烁还有轻微自残的倾向,岑柏言一直没把这件事情破,就是想给杨烁留个体面。

    昨天出事之后,岑柏言把来龙去脉捋了一遍,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他中午特地回寝室也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测,杨烁非但没有关心他,反而异常沉默,岑柏言就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杨烁。他本想着等风头过去,就私底下找杨烁聊清楚,没想到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

    “问那么多干嘛,关你屁事。”岑柏言踹了陈威一脚。

    “不过你这个爆料也真神了啊,你前脚刚出事,后脚这人就发了杨烁的东西出来,刚好给你顶了这风口。”陈威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有些痛心,“杨烁也是挺惨的,往后他还怎么做人?”

    “他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岑柏言平静地。

    陈威忽然一愣,讷讷地:“你这话怎么这么像我宣老师?”

    这神态、语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岑柏言立刻来劲儿了,眉梢一挑:“夫妻相,你懂个屁。”

    “傻|逼,”陈威笑骂一句,“你这地儿借我住几天,我懒得回寝。”

    “对面还有间空屋,”岑柏言,接着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陈威,“你昨天补习的时候,把我的事儿告诉他了吗?”

    “.什么事儿?你被举报的事儿啊?哈哈哈,”陈威眼珠子左右动,“没啊,没有。”

    简直把“心虚”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岑柏言和他从就认识,一看陈威这样儿就知道怎么回事,捶了陈威一拳头:“不是让你别告诉他吗,让他瞎操什么心。”

    “我也不知道,宣老师和我聊了两句,我稀里糊涂就全了。”陈威挠挠头。

    岑柏言回想起昨天晚上,宣兆没有任何异常,吃完饭后他们去巷子里喂了三只狗,接着在书房温习功课,睡前岑柏言给宣兆的膝盖做热敷按摩,熄灯前宣兆言笑晏晏地晚安。

    他表现得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今天一早,杨烁的事情就引爆了整个海港大学。

    杨烁,调酒师,惊雷酒吧,偷拍照片,正是时候的爆料,还有.在酒吧工的宣兆,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有什么呢?

    冬夜里在花园区的门前撞见宣兆从豪车上下来,王一家楼上那个画面诡异的相同地垫,除夕当天从那栋楼里走出的身影,以及龚巧某次随口的“我家不住花园区啊”.

    岑柏言抬手按了按眉心,这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又被岑柏言勒令断——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往更深的地方想了。

    这些散乱的场景像一个个的珠子,岑柏言分明察觉到了有条线在其中串联,但他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去把这些珠子串在一起,不要去问,不要去调查。

    他只要一个宣兆就可以了,其他都不重要,都可以不要。

    “哎对了,昨晚我妈给我电话,问我英语家教怎么样,我和我妈聊了几句宣老师,知道个事儿,还挺稀奇。”陈威。

    岑柏言问:“什么事儿?”

    “就上学期,我妈怕我过不了四级,给我去找家教,本来找到的不是宣老师,是个研一的,算宣老师的师弟吧,”陈威把袜子脱了甩到一边,“本来都好了,后来这男的又改口他不来了,给我妈推荐了宣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岑柏言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不过这也没什么,指不定宣老师和咱们就是有缘分呢,要不是他给我做家教,你俩还没机会勾搭上呢!”陈威贼兮兮地一笑。

    岑柏言压下心头的疑虑,和陈威:“你帮我问问你妈,原来找的那个家教叫什么,联系方式给我个。”

    “你问宣老师要呗,”陈威,“问我妈干嘛?”

    岑柏言垂眸,笑笑:“你就帮我问问,就当住宿费了。”

    “你出尔反尔,当初明明好了的!”

    惊雷酒吧三楼的VIP室,杨烁双手紧攥成拳,激动地往前扑,两个保安立即按住了他。

    雅致的雕花屏风上映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就这么一个模糊的轮廓也透着矜贵。

    东家半卧在一个软椅之上,腿上搭着毛毯一类的东西,一角垂落在地。椅边靠着细长的柱状物体,看形状像是树枝。

    “你骗我!”杨烁红着眼,“你当时明明只要我把岑柏言带来,你就帮我瞒住这件事!”

    东家垂眸,屏风上他本就纤长的眼睫被拉得更长,优雅的像蝴蝶扇动羽翼。

    一声轻笑传来,东家声音温和儒雅:“我答应你的事情是,销了你在我这里欠的钱。”

    “你——”杨烁额角青筋暴起。

    东家缓缓端起一杯茶,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我本来想给你留个体面,”东家的声音依旧和缓,但听来却让人莫名不寒而栗,“但你做了我不能容忍的事情。”

    宣兆本以为杨烁是被那个调酒师欺骗了,在调酒师的妻子闹事后,宣兆调查发现,杨烁明知道对方有妻有子,仍旧和他发生了关系。事发后,宣兆立即开除了那个调酒师,并且出钱帮那位女士了离婚官司,成功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她成为了惊雷酒吧的行政主管。

    当初宣兆看在杨烁年纪还,想要给他一个机会,因此把这件事按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为什么要害我?”杨烁崩溃地跪倒在地。

    东家似乎很怕冷,往上拢了拢毯子,笑着:“事情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怎么能我害你呢?”

    杨烁死死瞪着那扇屏风:“我要告诉岑柏言,当初是你让我把他带到酒吧的,我立刻就告诉他!”

    他着拿出手机要电话,东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你自便,恰好我手里还有一些别的材料,正愁要发在哪里。”

    他扬了扬手,一个服务生扮的人把一沓照片递给了杨烁,上面赫然是他当初和调酒师的聊天记录,包括杨烁哀求调酒师和他在一起,他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有妻子,包括杨烁用自杀威胁调酒师。

    杨烁脸色煞白,颤抖着不出话。

    “以牙还牙,给你一个的教训,”东家慵懒地靠在躺椅里,缓缓道,“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不该肖想的人,就不要想。”

    他是什么意思?

    杨烁如遭雷劈,猛然反应过来,东家查到是他向学校举报岑柏言的了?!

    最初是东家吩咐他带岑柏言来惊雷酒吧,然后岑柏言在这里认识了宣兆;宣兆是个拄拐的瘸子,他两次隔着屏风见东家,东家身边都靠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他们同样身形消瘦,话时声音也有几分相似.

    杨烁心里“咯噔”一下,瞪着屏风,狠狠地:“宣兆,你就是宣兆!”

    东家立起一只手,笑着:“你可以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杨烁纵使不甘愤怒,却又不敢发作,他离开后,龚叔上前:“少爷,你就不怕他把这件事出去?”

    “他不敢,”宣兆笑笑,“至少现在还不敢。”

    杨烁这种人,骨子里同时有着偏激和懦弱两种极端个性。宣兆手里还有他的把柄,只要不把他逼得太紧,他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宣兆在决定出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岑柏言知晓的准备。

    “叔,”宣兆按了按额角,“我是不是挺幼稚的。”

    “怎么?”龚叔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杨烁也没多大,还是个孩,”宣兆轻笑了笑,“我为了给他出气,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

    龚叔当然知道宣兆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少爷,你不如.”

    ——不如把真相告诉岑柏言吧,你这么下去,折磨的到底是他还是你自己?

    “十一点了,”宣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垂眸,“他来接我了,我该回家了。”

    龚叔一怔,整整十七年,他已经整整十七年没有听见宣兆“回家”这个词了。

    惊雷酒吧的后巷,岑柏言跨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等宣兆下班。

    后门开了,他双眼一亮:“怎么才出来——”

    话没完,里头冒出一个黄了吧唧的脑袋,不是宣兆,是个出来扔垃圾的服务生。

    黄毛眨眨眼:“你和我话啊?”

    岑柏言尴尬地刮了刮鼻梁:“不好意思啊哥们儿,认错人了。”

    “没事儿,这里暗,你到前边亮堂点儿的地方去等吧。”

    黄毛手里拎着两大袋厨余垃圾,走到岑柏言身前,扔进了巨大的绿色垃圾桶里。

    岑柏言闲着无聊,一抬下巴:“你这儿不搞垃圾分类啊?”

    黄毛扭过头:“我们交钱了,有人帮我们分。”

    两个人这才看清了彼此的样貌,均是一愣。

    岑柏言缓缓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这个黄毛他印象很深刻,当天宣兆来看他的球赛,他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宣兆让岑柏言别再管他。当晚岑柏言他们在酒吧开庆功宴,宣兆发着烧又喝了酒,在厕所里碰见了这个黄毛,黄毛当时还了些不干不净的话,醉鬼宣兆把黄毛认成了岑柏言,脸颊通红地问“是柏言吗”,把岑柏言气了个半死。

    这黄毛怎么是这里的服务生?看着还很任劳任怨忠厚老实的样子?

    “.操!”黄毛低骂一声,“我不知道啊,你别问我,我就是个工的。”

    他撂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进了酒吧。

    岑柏言握着车把手的十指微微收紧。

    当天夜里,宣兆睡着了之后,岑柏言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地去到了楼道,点燃了一根烟。

    明灭的一点火光夹在手指间,映出了岑柏言轮廓分明的下颌,神情晦暗不明。

    原本应聘陈威英语家教的人叫杜文成,和宣兆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导师,就在今晚,岑柏言和他通过了电话。

    “宣兆师兄他有个社会实践,需要补家教时长,让我把活儿给他。我一开始还挺不情愿,一时三百块呢,这价钱整个海港都不好找。”

    “那你为什么把活儿给他了。”

    “师兄给我补偿了啊,我找家教就是想攒钱带我女朋友去欧洲游,宣兆师兄直接给我们定了往返机票,酒店也给我们报销,那我还有什么好的。”

    “你师兄他.他家境怎么样?”

    “不知道,师兄不怎么和我们来往,挺有距离感的。但我觉着不差吧,有次实验室提报资料,我看到他家庭住址写的花园区,那可是全海港最贵的地儿。”

    .

    烟草的味道太呛了,呛得岑柏言喉咙阵阵发紧。

    他倚着墙,抽完一根烟后想要点上第二根,指尖顿了顿,还是没有点燃火机。

    算了,他不喜欢我抽烟。

    岑柏言抬手抹了把脸,静静倚墙而立,等身上的烟味儿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宣兆侧躺着,薄被搭到了肩膀,侧脸白皙秀致,柔软的发梢搭着额头,脸上没有二两肉,耳垂却是肉嘟嘟的。

    “怎么傻乎乎的。”岑柏言低声。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岑柏言还是止不住地心动。

    宣兆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他在那里,岑柏言就会心软,真他妈的一塌糊涂。

    你在瞒着我什么呢?

    静静凝视宣兆片刻后,岑柏言左心房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抽痛。

    兆兆,你在瞒着我什么?

    他俯身亲吻宣兆的耳尖,宣兆哼唧了两声,很自然地搂住岑柏言的脖子:“不闹了,困的呀.”

    岑柏言的眼神一秒钟都不舍得从宣兆脸上挪开。

    ——你瞒着我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只要你是真的。

    岑柏言想,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你,唯独只有你。

    “兆兆,”他亲了亲宣兆的手指,“下个月陪我回趟新阳好不好?我想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如果你暂时还不愿意让我参与到你的世界里,那也没有关系,我不着急,你先到我的世界里来。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敞开向你。

    “嗯.”宣兆无知无觉地应了下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