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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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岑柏言抽了半包烟,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房间整晚都没有关窗,岑柏言觉得只有吹吹冷风才能清醒一些,提醒自己别傻到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然而过分清醒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清叫醒岑柏言的不是闹钟,而是浑身的冷汗。

    他浑身乏力,脑袋像是要裂开似的疼,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岑柏言料想这是感冒了,于是拖着沉重的四肢起来泡了杯药。

    岑柏言一向不把感冒这种病当回事,觉得裹严实点儿捂捂汗自然就好了。他前不久的那次感冒就没有好彻底,加上这次病毒来势格外凶,岑柏言出门前弯腰系鞋带,起身时一阵剧烈的晕眩,一个踉跄后扶住了门把手,险些跌倒。

    他两只手按了按额角,一开门就被风吹的一个激灵,连忙回屋戴上了厚厚的毛线围巾。

    这一周多都是阴的,一点儿不见晴,出了公寓才发现飘着毛毛雨,岑柏言嫌伞麻烦,戴上外套帽子,双手插着口袋,闷头就往公交站走。

    宣兆比他先到十分钟,左手撑着拐棍,右手举着一把黑色雨伞,米色大衣和深色修身裤衬得他身姿笔挺、身形修长,在雨雾里好看的像一幅画。

    岑柏言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是这个飘着雨的清更沉静,还是站在雨里的宣兆更沉静。

    “早上好,”宣兆笑着和他招呼,“没带伞吗?”

    岑柏言站到站台的公交牌下,摘了帽子,抖了抖衣服上的雨。

    宣兆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擦一擦。”

    岑柏言头也不抬:“不用,没那么讲究。”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刚好带了一个药包,”宣兆放下伞,拉开背包拉链,边翻找边,“是可以帮助睡眠的,你放在枕头边——”

    “了不用!没听懂?”岑柏言语气突然加重,不耐烦地一甩手。

    岑柏言突如其来的烦躁让宣兆愣了愣,接着他缓缓拉上背包,笑笑:“我记错了,我今天没带药包。”

    岑柏言插进衣兜的双手紧攥成拳,一言不发,仿佛身边的宣兆是空气一般。

    他厚厚的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直到完全抬起头了,宣兆才看见他眼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里满是血丝。

    “你生病了?”宣兆立即反应过来,着急地问。

    岑柏言偏过头,不给宣兆任何反应。

    宣兆不顾他的冷漠,眉心紧锁,快步走到岑柏言身前,抬起右手,用手背去探岑柏言的额头——

    “啪”的一声响。

    岑柏言在空中抓住了宣兆手腕,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寒意,他盯着宣兆,沉声:“不需要你来管我。”

    他掌心滚烫,宣兆眉心皱的更紧:“你在发烧,我陪你去医院。”

    宣兆毫不掩饰的焦虑和关心让岑柏言头疼的更加厉害,他身体里烧着一团火,宣兆靠他越近,那团火就烧的越旺盛。

    “不需要。”岑柏言甩开宣兆的手。

    “我知道你想要我离你远一点,”宣兆收敛起了笑意,认真地,“可以,等你病好了再,现在我陪你去医院。”

    额角传来刀凿斧劈般的痛楚,岑柏言头疼欲裂,眼前的宣兆甚至出现了重影。

    ——我他妈真病了?

    宣兆自顾自牵起他的手,两指为他把脉。

    宣兆皮肤的触感是柔软温热的,手腕内侧被宣兆触碰的那块地方泛起细微的、不容忽视的战栗感。

    岑柏言垂眸看着宣兆,忽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都脉搏和心跳是一样的频率,他现在心跳的这么快,宣兆一定会察觉吧?

    靠得近了,宣兆鼻尖捕捉到岑柏言身上的烟草味,岑柏言烟瘾不大,正常情况下不会在身上留下味道。宣兆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无奈地问:“你这是抽了多少?”

    宣兆睫毛细软,像一把漆黑的刷子;话时温热的唇息扑在岑柏言的鼻梁上。

    大约是因为人生病的时候理智和自控力都会断崖式下跌,岑柏言眼前一晃,心尖泛起一阵久违的柔软,他稍稍垂下头,情不自禁地想要靠宣兆近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

    哗——!

    一辆跑车疾驰而过,积水飞溅而起。

    岑柏言忽然惊醒,猛然后退一步,无意识地甩开宣兆的手,宣兆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撑着拐棍站住了身体。

    岑柏言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攒动,围巾系的太紧,紧到他无法呼吸。

    “怎么了?”宣兆满眼焦急,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很难受?”

    难受,很难受。

    岑柏言双目泛红,他大脑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一半是因为高烧,另一半则是因为宣兆。

    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交替响起,一个无比温和,对他“柏言,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另一个声音却冰冷到了极点,不带丝毫起伏地“岑柏言,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这两个声音在他耳朵里架,耳鸣越来越强烈,岑柏言重重闭上双眼,仰头将后脑靠在冰冷的站牌上。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岑柏言心头一颤,疼的几乎要直不起腰。

    “我马上调动司机过来。”宣兆掏出手机,快速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

    远处,开往学校的巴士缓缓驶来,岑柏言缓和了急促的呼吸,抬臂示意司机这站有人上车。

    “今天请假吧。”宣兆,“你烧的很厉害。”

    岑柏言置若罔闻。

    巴士越来越近,岑柏言重新戴上帽子,宣兆抬手拦下他,语气难得的严厉:“岑柏言,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马上跟我去医院。”

    岑柏言闻言瞥了宣兆一眼,眼神嘲弄,仿佛宣兆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宣兆,是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我去不去医院、什么时候去医院用不着你管,”岑柏言,“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宣兆眼神一暗,低声:“那不去医院了,我陪你去校医室,开点药好不好?”

    “不需要,”岑柏言连出声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喘息着,“真的不需要。”

    巴士到站,车门缓缓开,岑柏言一条腿迈上车,宣兆弯腰拿起伞,跟在他身后。

    身体里那股火愈烧愈烈,岑柏言处在一片眩晕中,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宣兆的气息,他的潜意识在哀求道留下宣兆,想要宣兆。

    然而这个荒谬的念头一出现,那种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的痛楚瞬间又席卷了全身。

    没有第二次了,岑柏言,你不能被同一个人践踏两次。

    岑柏言身形顿住,那把黑色雨伞从身后伸过来,遮住了岑柏言的头顶。

    ——别来动摇我了,要么你就骗我到底,骗我一辈子,既然你已经不要过我一次了,就彻底不要再出现。

    岑柏言双唇紧抿,额角青筋根根突起,他再也压抑不住身体里的那团火,猛地转过身,夺过宣兆手里的拐棍,抬手一掷——

    “砰”!

    拐棍被扔出了十多米,落在了满是泥污的地上。

    宣兆怔愣住了。

    “别跟着我。”岑柏言表情凶狠,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他迈步进了车厢,司机向他了个手势确认后,缓缓启动了巴士。

    手里的伞还维持着往前举的姿势,雨水湿了宣兆的背包和后脑,水滴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宣兆心口像开了一个大洞,零下五度的风穿梭而过,浑身都是凉飕飕的。

    过路人纷纷朝宣兆投来疑惑的目光,宣兆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收回雨伞,一瘸一拐地走向拐棍的位置,弯腰捡起深黑色长棍,用大衣下摆擦掉上面的水渍。

    没有了拐棍,他连路都走不好;没有了岑柏言,他在这个城市里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岑柏言在医务室简单拿了些药,午休时趴在教室桌上睡了会儿,醒过来后浑身发冷。

    他下午没有去图书馆,晚饭时间也没有去食堂,晚上甚至没有去公交站等车,而是在研究室的休息间凑活睡了一晚。

    只要不看见宣兆,就不会被他迷惑、被他动摇、被他牵动情绪。

    在研究室没日没夜地过了两天,岑柏言彻底不行了,趴在马桶上吐了一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岑柏言勉强站起身体,算去医院瞅瞅,正在穿外套,档案柜边一个女同学踮着脚拿材料,旁边一本大部头词典被连带着抽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岑柏言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她,千来页的大典“咣”砸在了岑柏言头顶,他脑子里“嗡”一声响,这两天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你也真够倒霉的,”罗凯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能被书砸喽,笑死个人。”

    岑柏言发着高烧,烧出了支气管炎,又被砸出了轻微脑震荡,确实挺倒霉。

    他正在吊着水,连话的力气都没有,索性闭目养神,不搭理幸灾乐祸的罗凯。

    罗凯剥了两个橘子,又啃了一个苹果,边笑话岑柏言边玩手机。

    “吵死了,”岑柏言嗓音嘶哑,“能不能滚。”

    “白眼狼,”罗凯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眼角瞥见匆匆赶来的人,眉梢一挑,“滚滚滚,我马上滚。”

    拐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岑柏言猛然睁开双眼,问罗凯:“你找他来的?”

    罗凯挠挠头:“我这不是没功夫照顾你吗?”

    “多此一举,”岑柏言愠怒,“我他妈要你管我了吗?你——”

    “你先走吧,辛苦了,”宣兆温和的嗓音插了进来,“这里有我。”

    罗凯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宣兆站在床边,拿起病历本扫了一眼,皱着眉:“脑震荡?”

    岑柏言喉结上下一动:“你来干什么?”

    “来笑话你的,”宣兆也有些佯怒,他气岑柏言烧成这样了才知道来医院,气岑柏言不把健康当回事,“听你被书砸了,我来看看热闹。”

    “看完了吧,”岑柏言的眼神不带丝毫情绪,声音干涩的仿佛喉咙就要被撕裂,“你现在可以走了。”

    宣兆偏了偏头:“不走。”

    岑柏言眸光一暗,挖苦嘲讽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宣兆率先手一扬,把拐棍甩在了墙角。

    “我自己扔,”宣兆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笑眯眯地,“我是个瘸子,没有拐棍,我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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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副本还有两章~接着就回去开最后一条支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