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恩最终还是屈服于内心的魔鬼。

    他当然知晓如此“坦诚”形式，哪怕是雌虫主动提出、且对方看上也无所谓，但真的顺杆子做了，劳埃德内心一定不会高兴。

    没有谁愿意被恋人当成“罪犯”进行“自证”。更何况是自负如斯的帝国上将劳埃德·克雷夫。

    可回想躺在航行舰床上、被各种假想缠绕撕扯的夜晚，夏恩还是将手指搭上了雌虫的额头……

    几秒钟后，夏恩再次踏足那间堆满书册、静谧宁静的塔楼。一切如旧。座钟、书架、扶手椅，还有透过玫瑰顶窗射进来的五彩夕阳。

    金发雄虫来到书架前，使用精神力搜寻帝国历2270年的相关记忆，得到了很厚的一本。

    看来2270年发生了不少事。

    夏恩在扶手椅上坐下，快速翻动书本的纸页，直到他找到了目标物。纸页是空白的，但在夏恩视野里，这段记忆的碎片正在他眼前闪过。

    浩瀚的宇宙。璀璨的星河。激烈的战斗。肆虐的炮火。……发狂的弗朗茨、盖着白布抬出的尸体，以及病房外默然驻足的劳埃德。

    就是这里了……夏恩的手指摩挲纸张页面，下一刻，钟摆停止摆动，发丝凝滞半空。场景冻结碎裂，归于一片虚无的空白……

    …………

    有虫疾步行走在狭窄幽长的走廊中，军靴踩踏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冰冷的金属墙壁泛出淡淡冷光，机器运作的细微响声滴滴答答，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走过，加上墙壁道路的特殊标识，夏恩很快判断出，他在一艘帝国常见型号的军舰内部。

    夏恩跟在前行的雌虫身后，追得有些勉强。这具高大魁梧的背影他非常熟悉，哪怕中间隔了四十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劳埃德。

    他走得很快，看得出非常着急。夏恩很少见劳埃德这副模样，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帝国上将旁若无人走起来，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大步生风，那个步距步频，完全不是一般雌虫能跟得上的。

    好在他没走多久，便在医疗室外停足。当舱门扫描确认劳埃德身份时，夏恩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跟着劳埃德一起走进医疗室。里面很安静，室温调得有点高。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从摆动的纱帘后传来。

    进来后，帝国上将反倒不着急了。他单手摩挲着医疗室内的各种器械，快速平复过快的呼吸，高挺鼻梁上浸出的那点薄汗很快风干消无了。

    “医生，我需要点快速止血剂……”纱帘被拉开，一个金灿灿、毛茸茸的脑袋从后面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罕见的俊美脸庞。皮肤细腻白皙、五官俊秀深邃，脸部曲线柔美又不乏俊朗，一头长至耳垂的金发蓬出漂亮的弧度，交错层叠在一起各种大的发卷，是“毛茸茸”观感的来源。

    这只雄虫有一双和夏恩七八分相似的蓝眼睛。清澈透亮的眼眸里洋溢着天生的乐观和随性。他赤着上身，白色的纱布从肩膀缠至腰腹，精瘦结实的肌理线条展现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他看到门口的劳埃德，似乎有一瞬的怔楞。紧接着，那优美的唇线扬出一个似有若无、很快消散的笑容。

    “劳埃德，你这进门不招呼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弗朗茨·洛奥斯特快步朝劳埃德走去，他凑到雌虫脸前，挑起一侧长眉，佯装不悦道。

    “弗朗茨，你已经是洛奥斯特大公了。我没想到，你竟还能做出如此鲁莽、不考虑后果的决策。”

    雌虫冷哼一声，目光直直射向弗兰茨被绷带裹着的腹伤口。那里被白色的绷带被染红了一半，显然之前的处理措施还差一点。

    三十六岁的劳埃德，身形比四十年后了一圈，但一眼看过去并没什么太大差别。他明明只比弗朗茨大三岁，但教训起青梅竹马来，理直气壮、严厉肃然的可谓轻车熟路。

    “怎么就鲁莽了？怎么就不考虑后果了？”弗朗茨继续靠近，将脸怼到劳埃德跟前。

    两虫大眼瞪眼。几秒钟后，弗朗茨骂骂咧咧地一屁股坐到了身前的医疗椅上：“不是我拼了老命赶场驰援，亲爱的上校阁下，你现在能这么悠哉地在这浪费时间？”

    劳埃德从一侧柜子里翻出止血剂，正要递给对方时，陡然又收了回去。

    “看什么呢？”弗朗茨伸出手在空中晃来晃去，“别磨磨唧唧的，赶紧给我……”

    “这个雄虫用不了。你等一下，我去找医疗官。”

    “又死不了虫！”弗朗茨从他手里抢走了止血剂，三下五除二地扯开腰腹的纱布，动作十分粗暴。然后他扭开瓶盖，拿着止血剂就要往伤口上倒。

    一只手臂从半空横插进来，拽住了雄虫的手腕。

    弗朗茨试着挣扎，手腕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好友：“只是体验差一些。这里又不是公爵府，我又不是那些娇嫩柔弱的雄虫。你太大惊怪了。”

    劳埃德没有吭声。他从弗朗茨手里取出药剂，又拿来其他清洁消毒工具，曲下一条腿，半跪到雄虫面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雌虫的手掌很大，动作却非常细致。只要弗朗茨发出一点疼痛的嘶声或身体反射性的后缩，就会立刻停下，直到几秒后再次开始。

    军舰上常见的快速止血剂是针对雌虫体质研发的，药效很是强劲，经常用来应急。只要涂过的地方，很快就会凝结出一层透明薄膜。薄膜可以存续十来二十分钟，这点时间足够雌虫体内的自愈因子发挥作用。往往任务结束，不太深的伤口就已经结痂了。

    但对雄虫来，这东西可不怎么好使。药水刚涂上，另一片还没涂完，前一片就被涌出的血浸透了。弗朗茨修长精悍的肌肉浸满冷汗，而劳埃德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雄虫腰腹的伤口明显是被烈性武器直接射伤。联想起刚刚被奥古斯塔斯公国舰队围追堵截的艰难逃亡，以及那支从天而降的神奇援兵，劳埃德脸色愈加阴沉，周遭温度可感的急剧下降。

    “我真不明白哈瑞斯在想什么，竟然会让你掺合进来。”雌虫冷道，“若是差那么点运气，我们这三年可就白干了。”

    “我给哈瑞斯擦屁股，他也得帮我忙。不是吗？”弗朗茨大睁蓝眼睛，大言不惭，理所当然道：“这次你们前期情报收集可有大失误。塞拉雷姆斯撒了谎。奥古斯塔斯对他穷追不舍，可不是他的那点原因，你们被他坑惨了。若没有我……呵呵……”

    金发雄虫朝旁边的虫挤了挤眼，一脸得瑟。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3A级的保密行动。”劳埃德终于清理完了伤口，他咬牙撕开新的防菌绷带，挺直腰身，低头垂眸，将扯开的绷带一圈圈缠到雄虫腰腹间。

    弗朗茨任他动作，全程默契地配合抬胳膊转身。夏恩倚在旁边的桌柜上，蓝眸无波无澜，仿佛无情的镜头，记录、观察着这段尘封的记忆。

    他眼前的这只弗朗茨非常年轻，和几个月前在另一段回忆里的相比，有着明显的气质差别。

    雄虫的表情十分生动活泼，言谈之间用到的一些词语也稍显粗俗，整只虫身上的色彩非常明亮，且富有活力，和他记忆中温柔稳重的雄父天差地别。是那种一看就出身很好、性格很好、人际关系很好，没经历过什么磨难的精英雄虫。

    “结束后重新评估就是S级了，劳埃德。”弗朗茨从医疗椅上跳下，伸手抓过旁边另一只椅子上沾有血迹的衬衫往身上套。套到一半，他察觉了雌虫身上阴沉的脸色。

    “嘿，别这个表情了，开心一点，这趟活干完，情报局那群老不死的，再不给你升衔我就拿枪把他们全突突了。”

    雌虫脑门青筋凸显：“你别转移话题。非法探帝国机密是违法的，弗朗茨。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不管是3A还是S，我都处理得了。”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劳埃德·克雷夫身手强悍、无可匹敌，一只虫比得上一支中队。就因为你这么厉害，所以不管我好歹，情报局都不肯放你走，如你所愿地，把你往死里用。”

    “他们只是照章办事，没你的那么严重。”

    “是啊，情报局最是纪律严明、照章办事、不搞特权。那你怎么连着几年带薪假都休不上，而有的废物天天在外闲晃？”

    “我只做好自己的事；其他虫我管不着，我也不在意。”劳埃德语气不耐烦起来，“我们要谈的是你。这种行为不能再出现……”

    “哇哦！”夸张的感叹断了他的话，弗朗茨用故作量的目光上下扫视面前的雌虫：

    “他们真应该在每年表彰名单上多设几个‘劳动楷模’‘无私奉献’奖，用来慰劳他们劳苦功高的得力下属。当然了，这些奖一定要可兑换成奖励点和特殊积分，这样他们的最佳雇员就不用被强制退役、接受匹配了……”

    弗朗茨噼里啪啦地着，语气越来越嘲讽，明显被劳埃德的话惹怒了。他扣好衬衫扣子，套上太空服外套，伸手按下出门键：“既然牛逼的克雷夫上校能搞定一切，我这就带队撤退，免得在这里碍虫眼，还要被上法律通识课。”

    “弗朗茨……”劳埃德从背后按住雄虫的肩膀，同时关闭了舱门，“你冷静一点。”

    金发雄虫停下脚步，仿佛在思索什么。几秒后，他回过身，反握住劳埃德手臂，面沉如水。

    “你欠我一个道歉，和一个谢谢。”

    “……谢谢你赶来帮我。”沉默几秒后，个高的那只妥协了，“还有，对不起，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瓦沙克是能查到很多东西，但不应派被这样滥用……”

    “教育官又开始上课了？”弗朗茨凑近，呼吸喷在雌虫脸上，语调上扬，双眼闪着促狭的光。

    “…………”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护送任务，难度直接翻倍？塞拉雷姆斯到底在奥古斯塔斯干了什么，为什么帝国、联邦还有其他势力都这么关注他的出逃？甚至不惜在公共星域发起袭击，冒着被联盟谴责制裁的风险？”

    “…………”

    “喂、喂、喂！”弗朗茨在劳埃德面前了个响指，试图唤回明显开始发呆某虫的注意力，“我脸上有什么吗？”

    劳埃德为什么不话，因为他走神了。为什么会走神，因为……他看弗朗茨看得入了迷。

    被看的虫大概习以为常，没注意到这点；而作为现今劳埃德正牌男友的夏恩，在旁观可是瞅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现在医疗室的气氛很是暧昧。空间密布着，两虫离得十分近，且有肢体接触，如果他们下一秒吻到一起，夏恩也不奇怪。

    他的心口发涩发酸，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可能是因为没有亲眼看到时，他该脑补的都脑补过了，眼前这幕实在没什么爆点，所以才会这样；或是因为这是自己选择要去扒开的过往，他完全没什么资格嫉恨吃醋。

    他只是突然间很羡慕。羡慕那只在劳埃德面前，丝毫不逊色、甚至光芒更胜一筹的雄虫。他自信得浑然天成、完整得强大有力，前一刻可以不爽劳埃德的态度而直接发火，下一刻又因为雌虫的让步而坦然放下。

    他和自己一点都不像。人类夏恩内心阴暗消极、敏感多疑、自卑怯懦。一点流言碎语就断联玩冷战；就连虫蛋的去留，也不敢正面直接问，只能像个偷一样，擦边球，拐弯抹角的揣测去求证。

    “没什么……”

    劳埃德别过头，似乎墙壁上某个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你继续。”

    “……我要讲你不听……”盯着劳埃德慢慢变红的耳朵，弗朗茨忽然反应过来了。他蓝眸猛地迸发出一股光亮，嘴角的笑容加深了，“现在嘛，你要听，可以。”

    “先给点好处费。”细长的手指在雌虫臂上点了点，又摸上自己的下嘴唇，语音低沉的暗示道。

    “轰”的一声，年轻的帝国上将瞬间了悟了弗朗茨的所指，脸颊上腾起一片红。这是夏恩第一次见到劳埃德如此模样，混合了害羞恼恨期待和压不住的几分慌乱，比他所熟悉的，更加真实、更加青涩，也更加的惑人心神。

    *

    作者有话要：

    虫蛋会留下的

    后面还会撕逼的（喂

    虐虐甜甜才开始

    少爷自己作的

    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