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重见天日的火焰 它一直都在。
“劳埃德……”
泪水缓缓滑下脸颊,夏恩无法做出回答。他只能垂下头,低唤着这个名字。
洞外,呼啸的风雨声忽然再次变大。暴雨倾泻而下,在狂风中斜。依稀能听见泽维尔的骂骂咧咧和慌里慌张的“雷姆你没事吧的”担忧询问。
“少爷,我劳埃德·克雷夫过去几十年,没有逃避过任何困难和挑战,亦不曾畏惧死亡。”
“但自从爱上了你,我却时不时地感到害怕和后悔。”
“害怕我先你一步离去,不能陪你过完余下的百年。”
“后悔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爱上你,如此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
劳埃德的手指温暖又干燥。劳埃德的眸光温柔且深情。劳埃德的面容坚毅却脆弱。
“少爷,我对您如此渴求,您感受不到吗?”
雌虫嘶哑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失望和悲伤:“您给了我自由,允诺了未来,甚至还有一只虫崽,而如今……”
“您却要残忍地将它们全部夺去吗?”
“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
劳埃德无法继续。破碎的句子哽在他的喉间。他别过头,垂下的银发遮挡了他的侧脸,整个身体在重叠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身后,暧昧嘶哑的喘息吹动明灭的火光。面前,瓢泼大雨斜刮而入,穿透雌虫厚实又脆弱的背影。
这一刻,他不是锋芒毕露的克雷夫上校。不是迷惘寂寥的帝国少将。也不是威严冷厉的军团副长。
他和他们如此不同,差距那般巨大,是永远也不可能填补消去的沟壑。
他是他的帝国上将。他的劳埃德。他的老雌虫。
——该死的!他没办法就这样丢下劳埃德,他做不到!
遍布全身的神经末梢被狠狠撕扯而出,又混乱地缠弄起来。胸口疼得他几欲疯狂。
夏恩张口,只有嘴唇翕动。他无法再叫出那个名字。他的声音消失了。
他伸手试图抱住雌虫。手臂刚刚抬起,便化成蓝色水波,也消失了。
这个异变引起了雌虫的注意。
“不……不……”
“少爷……”
夏恩第一次在那双眼里看到如此清楚明晰的恐惧。
他接受了那个未来。新的命运锚点正在落下。
他是兑现这次改变的祭品。他无法和它们抗衡。
它们呼唤着他。不舍和爱意刚刚漫出,便被血液内奔流的力量冲刷殆尽,只余下对宁静安谧的强烈渴望。
他应该回归……
【你不是很累吗?】
人类夏恩在天台上向下眺望。高楼之下,华灯初上,人群熙攘。
他抬起一只脚,感受风的无拘无束。
他要一跳了之,结束这无趣乏味的痛苦人生。
【让自己轻松一点吧……】
学不完的课;做不完的项目;开不完的会……
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
不够聪明;不够努力;不够豁达;不够坚定。
一次次崩溃后咬牙站起。伤口还在滴血,又滚下深渊。
他仿佛搬运巨石的西西弗斯,陷入得到失去失去得到的怪圈,再无解脱。
【你可以解脱……】
【来这里,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结束……】
…………
拉尼娜星。
水柱倾泻而下,湖面剧烈沸腾。
强烈光芒自湖底逆射而出,宛如超新星爆发。
低矮稀疏的草地、覆满苔藓的岩石、宽敞谷地后的延伸而出的大片荒原……它们在这般刺眼高热的光亮中颤抖嘶鸣,从最外层开始融化变形。
无处不在的电磁辐射照亮了整颗拉尼娜星。
如此异像惊动了拉尼娜星的居民。他们走出家门,然后陷入巨大的震撼和惊诧。
风雨已停。天空在燃烧。金红两色交织成巨大的漩涡,在天幕上拉扯出无数丝线,又将其分割成数不清的碎片。
庄园湖边,尤里单腿跪地,用手勉强撑着身体。
几分钟内,他试了十几次。每次的尝试均已失败告终。他被它们斥出精神图景,完全无法重新联系上夏恩。
紧急之下,尤里只能将希望放到另一只虫那里。
万幸之中的万幸,劳埃德对他的链接给予了回应。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另一件事则比较糟糕。他无法感知到K的状况。偷偷烙下的精神印记,因为缺乏主人的许可,链接并不稳定。
但印记会被牵动,一定是K本人的安全受到了极大威胁。
冷汗留下额头,尤里抿紧双唇,面色惨白。
水浪声惊天动地,山体似已崩裂。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出凄惨凌乱的骚乱。
一丝血痕从雄虫嘴角浸出。他的衣服被扯碎,金发狂乱地扬起。
尤里看向那个湖——那个所有悲恸哭喊的起源。
光影变化中,水波包裹着夏恩,将他在半空中托起。他的躯体近乎透明,身体轮廓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化作无数尘埃彻底消失。
——夏恩,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一定可以。
…………
“——少爷,不!!”
青年茫然地回望,金发愈加浅淡,蓝眸趋于雾灰。
他的身体浮在空中,双脚不见了,只剩残缺的双臂和上半身。此刻,他正穿透石壁,向着天空而去。
那只绝望的雌虫伸出手,手指穿透他的身体。
“不要这样做。”
寂远苍凉的灰绿长眸闪着微弱的火苗。而他的声音是如此的痛苦和悲伤。
“夏恩,因为你,我留下过很多次。”
“这次,请你为我留下来。”
……什么?
夏恩,谁是夏恩?他在什么?
青年漠然地俯视着这只雌虫。支离破碎的语句划过空白的思维,犹如一粒石子落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什么都没发生。
他正在与无处不在的宇宙意识融合。它们关注整体,而非个体的独特。他应该继续,但不知为何,他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
“夏恩。”雌虫从没有这般地无助。他苦苦地哀求着,惧怕着灵魂破灭、行尸走肉的余生,“就一次……”
“就这一次。拜托了。”
青年皱起眉头。他觉得眼前这个精神体很烦。他想毁灭对方,却出于某个他不明白的原因,停顿了几秒。
他选择离开。
“夏恩!”
雌虫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扑来。他扑空了,明明是精神体,却重重撞上石壁,磕出了鲜艳的血花。
雌虫的精神力波动正在减弱。他支撑不了多久。
虚化的躯体越升越高。青年低头俯视着、观察着,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少爷!这是楠封的独家啊!”
“我向您求过婚,请求您成为我的雄主。您还没有回答我。”
“如果您要这样离开,请您当着我的面,就是现在、就在这里,看着我的眼睛,明明白白的拒绝我!”
一股力量将青年扯了回来。雌虫的精神力波动正在溃败,可它仍然很强,比他预想得强大许多。
有什么东西缠系在他们之间,让他动弹不得。
他眯起眼,突然发现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这些丝线从雌虫手指的一个戒环蔓延而出,穿到他的身体,将他绑缚在原地。
胸前有什么东西,因为丝线的绞缠开始不安地跳动。它震动得越来越频繁,温度随之不断升高,直到最终,烫得青年整个灵魂都嘶鸣起来。
一枚戒指从领口飘出,飞到和青年视线平行的位置。
它体积很,里面却承载着让人无法抵抗的能量。他忍不住张开手,试图将其裹在掌心内。
它触到了青年手掌。那一刹那,他的意识之海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些波纹跨越空间,在原地席卷起横贯天地的飓风。而以戒指为中心,一抹光芒忽然亮起,它随着青年的注视愈加明亮,不断延伸扩展,直至将两虫都笼了进去。
…………
他似乎是在睡觉。可又没有完全睡着。他感到有人在戳弄他的脸,或者手脚,同时还有压低的童音。
“大哥,他睡了好久了诶,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拿开你的臭手!不要骚扰他——”
“雷姆、曼森,雌父在叫我们了……”
脚步声随着其他动静一起远去。他又美美地睡了一会,然后突然睁开了眼。
有人。
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在看他。
好看到他不由地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咬住男人的手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男人愣住了。完全呆掉的样子可真有趣。
于是他继续笑,开心地笑,甚至咯咯笑出来声。
男人眉目缓缓舒展开来,围绕在身上的可怖气息有所消散。
“劳埃德……”
有人走了过来。金灿灿的头发晃得他一阵头晕。
男人准备抽回手,这举动让他不满,于是他张嘴大喊,出口却是哇哇哭声。
对方只好将他心翼翼地抱起。
“夏恩很喜欢你啊。”来者笑道,“对了,你之前不是有话要和我。我现在有空,我们去书房?”
“……就在这里吧。”
男人摇头,和轻柔抚摸他的动作不同,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僵硬。
“弗朗茨,谢谢你和莱斯利阁下邀请我参加夏恩的生日宴。我真的很感谢。”
“这次假期很愉快。但早在两天前,我就该返回瑞德哈特了。”
“我订了今晚离开布鲁斯凯——”
弗朗茨忽地倾身向前,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认真道:“取消它,劳埃德。”
“我之前的提议不是玩笑。这一点,我认为我可能的不够清楚。所以再给你我些时间。”
“第一舰队目前正在休整,如果你愿意,明天我们就去可以去内部参观。基地附近还有几栋很棒的房子,你会喜欢……”
“弗朗茨,不用了。”劳埃德断弗朗茨,在他看过来的视线中,补充道:“真的。”
劳埃德没有再什么。也不需要再什么。因为弗朗茨怔怔地看过来,尔后垂眸低笑:“好吧。”
“那……看在我们夏恩的面子上,吃完这顿晚饭。”
弗朗茨走远了。他被那双有力的手臂放了下来。于是他故技重施,嚎啕大哭。
这一晚,他成功凭借大嗓门赖在了男人身上。就连肚子饿了、困意涌来时,也靠着这个法宝出奇制胜,击退了所有试图分开他们的人。
最终,他抱着奶瓶躺进男人臂弯里,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十分满意地笑了。
“家伙……”绿眼睛贴过来,男人喟叹着,“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要粘着我?”
唔嗯啊嗯啊。因为你好看。因为我喜欢。
他蹬着脚丫,吸着奶瓶,眨巴眼睛,希望男人能明白。
一阵低沉的笑声震动了空气。
显然他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发挥了效果。他想看对方笑,结果对方就笑了。于是他也跟着咧开嘴。
“谢谢你,夏恩。”
男人看着他,朝他伸出手掌,似乎是想摸他的脑袋:“你让这一晚容易了很多。”
他扭动身子,一把攥住男人的手指。很想不客气,但只能继续傻笑。
…………
他穿上鞋袜,挣开旁边的手臂,心翼翼地在草坪上踩下第一步。
新长出来的草很柔软,刚下过雨的地还没全干,有着翻新的泥土清新。
一步变成两步,两步下来是三步。三步继续,一步又一步。
“夏恩好棒啊!”弗朗茨蹲在他的前方,朝他张着双臂,“来,到雄父这里来。”
“弟弟,哥哥在这里,来这里!”“不对,是我这里!”
曼森和雷姆互相推搡,争抢着弗朗茨身边另一个绝佳位置。
砰的一声。夏恩刚走到一半,两只雌虫起来了。赫德森满头青筋,一手一只,将满身泥土和草叶的两只虫崽从地上拎起来。
“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吗?”赫德森板着脸拧着眉,“实话!提示一下,上次你们两动过手脚的计时器柯特已经换掉了,别想骗我!”
“雌父你为什么会知道!”雷姆惊恐。
“你个不自招的蠢货!”曼森挣扎,还在空中就想去揍弟弟。
“你们这招已经用了两个月了。”尤里夹着书本从一边路过,家庭教师停下来等待,“该想点新玩意了。”
曼森雷姆同时爆发出愤怒的嚎叫。
“呃,劳埃德,这边有点混乱……我们待会再聊?”
镜头里的实时画面乱做一团。弗朗茨正在尴尬地挠头时,一个脑袋挤进捕捉框内。
“劳埃德!”他惊奇地瞪大眼,然后弯起嘴角,露出牙齿,开心地拍起双手。
“夏恩……”男人冷峻的脸上有一些惊讶,“你还记得我?”
“劳埃德。”他点点头,重重地念道。
“哈哈哈哈哈。”男人忍俊不禁,“弗朗茨,你的没错。你这只虫崽确实很特别。”
“要叫‘劳埃德叔叔’。”弗朗茨抱住他,“来,跟我念,‘劳—埃—德—叔—叔’。”
“劳埃德。”他不假思索。
“‘劳埃德叔叔’!”弗朗茨眯眼。
“劳埃德。”他继续,执着地盯着屏幕里的男人。
弗朗茨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一本书斜飞过来,十分准确地砸中他的脑门。
“——尤里·洛奥斯特!”
画面一阵晃动。
…………
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周围都是冷冰冰的仪器。
他不记得躺了多久,只感觉骨头都要烂掉了。他想动一动,可这具躯体仿佛不属于他。
他没有放弃,耗费千辛万苦,终于将脑袋从一边转到另一边。
他看到弗朗茨坐在他的面前,一向乐观的双眼中满是无法言喻的疲惫。
“夏恩……”对方叫着他的名字,贴过来的手那么的冰凉。
他不明白。可是他不喜欢。于是他努力尝试着,试图像之前那样给对方一个笑容。
他做到了。但他也许笑得很丑。因为弗朗茨没有回给他同样的笑容,而是咬着唇别过头,双肩颤抖。
门开了。赫德森站在门外,表情沉重地注视着他们,然后移到一侧。
有人挡住了走廊的光。
弗朗茨抬头,不敢置信:“劳埃德你怎么……”
手提包砰的落到地板上。男人大步走进,一把抱住弗朗茨:“夏恩的事,我很抱歉。但这不是你的错,弗朗茨。”
“你是最好的雄父。一直都是。夏恩会赞同我的。”
…………
他经常能看到劳埃德。
不再是之前逢年过节才会有的视频通讯,而是大雪纷飞时坐在温暖如春的室内,面对面拆送对方送出的新年礼物。
劳埃德是他们家的常客。仆从们熟知这只雌虫的饮食喜好、作息规律,对待他就像另一位主人。
劳埃德和弗朗茨很亲密。两人相处时会形成独特的气场。
他年纪,大家不太会专门避着他,有时他会听到一些关于这两只虫的流言。
如果劳埃德做他的第二个雌父,他就可以永远看到对方。他一方面觉得很好,但同时又觉得不开心。
因为那个男人——不,那只雌虫,他被纠正过这个词语——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只能想方设法地逗劳埃德开心。
好在这有用。很快,洛奥斯特的所有虫都知道夏恩少爷是帝国少将的超级粉丝。
只要有后者在,那只严厉冷酷的冰山虫就能稍微有点温度。
…………
他又过生日了。
吹灭蜡烛时,他许了很多愿望。
希望雄父雌父多多在家,希望哥哥们可以有点自己的时间(不要老缠着他),希望劳埃德能快乐一点。
后来他发现许愿没用。因为没有一个实现的!他悟到了虫生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指望宇宙主宰或靠别人,还不如他自己来。
嗯,他要多记点笑话。
于是,当又一次看到劳埃德被那团黑雾笼罩进去时,他握住了雌虫的手,下了一个决心。
“你等我长大,我来娶你!到时候,我会让你天天开心的!”
劳埃德笑出声来,可是他不满意。
“我真的!时间很快的!顶多二十年!不,十五年!等我长大了,我会娶你!一定!”
“答应我!”
“好好好……”雌虫笑容爽朗,绿眸明亮:“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他才不会上当。他要明明白白的肯定。
“夏恩,我会等你。等你长大,然后娶我。”
他心满意足,握着劳埃德的手,沉沉睡去。
…………
后来的几年有点艰难。
在又一次长长的分离之后,归来的家人之中少了赫德森。
他感到不解,茫然地看着朝他走来的劳埃德,想问些什么,被雌虫眼神里的东西吓到了。
“夏恩。”劳埃德迈着沉重的步伐,在他面前蹲下,“赫德森……你的雌父……死了。”
他摔进雌虫怀里,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翌日,他被劳埃德带去他很不喜欢去的医院。在那里他见到了插着各类管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弗朗茨。
雌虫站在窗外,风扬起短短的额发,投在地板上的侧影苍白而寂寥。
他等了很久,弗朗茨才回到了家。这只雄虫没法再陪他在庭院里追逐游玩,只能继续躺在床上,笑容虚弱。
夏恩头疼发作得愈加频繁。在地上滚,用头撞墙。为了不给劳埃德增加麻烦,他学会将自己关进房间,拉上窗帘抱起双膝,咬牙忍受。
那些记忆就是这时出现的。它们穿过梦境,来到现实,撕扯着将他卷入。
他开始忘记一些事情,又多了另外一些奇怪的知识。他躲避哥哥们的拥抱,回避和劳埃德的接触,一头扎进数据代码的世界,在那里寻得片刻宁静。
…………
他发现了一个地方。安静,幽密,有很多他需要的书和资料。最幸运的是,那里的门经常会关不紧。
他时不时地趁着没人时溜进去,睡个觉,晒太阳,或是漫无边际地在书堆里翻找。
那里有台数据库。弗朗茨的戒指可以开。这个发现得益于他某次撞到那只雄虫的操作。
经过一年多的修养,他的雄父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偶尔下床走走。他和劳埃德有时候会在那个房间议事。
他们会讨论很久很久,门缝里看过去的两张脸都很严肃。他只好裹着他有成就的精神力屏障,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
某一天,面前的视频还没放完,一个熟悉的嗓音用着完全不熟悉的冷淡语调质问道。
他明明没做什么事,却仿佛被抓包的偷,生出一种极大的困窘和不安。
“那个是……克雷夫将军吗?”
弗朗茨披着一件暗色的毛开衫,里面是没扣紧的衬衫,露在外面的脖颈弥漫着一股病态的青白。
这种由骨子里渗出来的虚弱影响不了雄虫冷着脸时的气场:“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来阁楼。”
“可是……”他迷惑不解,回到自己房间时仍在喃喃自语,背后是弗朗茨压低的咳嗽声。
“本人就在身边,干什么要躲在上面偷偷摸摸……”
“呃,有点变态。”一个惊悚的想法窜过脑海。他抱着双肩,抖了抖,甩掉一身鸡皮疙瘩。
“但关我屁事。”
他将自己摔进床,从枕头下摸出纸和笔,皱着眉开始整理他那一团糟的脑袋。
…………
他进入了青春期。
用虫族的话,叫幼生期III。差不多相当于人类的十五岁。
用不完的精力,旺盛的好奇心,高昂的情绪……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天起床时都感觉如此美好。
生理的蜕变让他的心理境况也跟着好转了。很直接的一个转变——他对“你好可怜”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应激反应了。
弗朗茨和赫德森的照片挂在洛奥斯特大宅的很多地方。每当经过时,他都会停下来,看着他这一世过早离世的两个家人。
不怎么真实,但他们确实存在过。
也是这个时期,他开始亲身体验到虫族和人类的差别。他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成了行走的欢呼和爱心收割机。
他甚至都不用开口。只要往那里一站,平均五分钟就有三只雌虫在他身边摔倒,一只雄虫忘带终端需要他的帮助。
每天都在成长的身体当然需要合理的发泄和疏导。他的两只雌虫哥哥很喜欢给他发各种“学习”资料,当然知道后没被尤里一顿臭骂。
很快,这种事情发生的越来越少了。因为尤里越来越忙。曼森和雷姆同样。他们都选择进入军团,帮助刚刚继任的洛奥斯特大公。
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有点怕寂寞。所以尤里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他喜欢和其他雄虫出去。能玩多晚玩多晚,最好在笑声中放纵着睡去。
当然,尤里不出征时,他还是最让大哥省心的可爱弟弟。
军务繁忙,辅佐元帅阁下的帝国上将时常会留宿。夏恩发现自己没法从这个男人身上移开视线。
他真的长得太和他口味了。如果有可能……
没可能的。他翻了个白眼,将脑袋埋进枕头里。
嗯……忘了什么,他好像忘了什么。算了,睡吧。
…………
光芒中心,是一片虚无的白雾。青年浮在空中,金□□浮,蓝眸微垂。
一幅幅画面在青年眼前徐徐展开。是一个生命短短二十六年的全部历程。
画面里的主角从破壳的虫崽,长成粉雕玉琢的肉团子,又从神情阴沉的少年,变成笑容轻浮的俊美青年。
每一个场景内,他的所思所想,他的所爱所恨,全部都在青年心头回转,如此清晰、不容忽视。
曾经的空白画面一同重见天日。它们在他眼前流转飘动,然后顺着一条无形的线索,一帧一帧地各归其位。
“过去那些年,您为什么要故意掩盖自己的能力?”
“你在什么?听不懂。”
“您信任我。”
他们第一次接吻。
“我履行了我的诺言。现在,轮到你兑现诺言了,我的将军。”
“我愿意做您的雌君。”
他耍了个手段,但得偿所愿。
“少爷,您后悔吗?”
“没有虫能一辈子不后悔。但后悔没用,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做了决定,就要负责到底。”
雪夜里,雌虫半跪在地,献出他的忠诚。
“就当是我给你的就职礼吧。”
“……您可以标记我。”
就职仪式的间歇,狭窄的清理室内,他们肢体纠缠。
“最近看到你那么努力,我就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我也想向前进,变得更强大一点。”
“我们不能随波逐流,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爱的虫,我们要激流勇进。”
日暮时分的海岸,昆恩回头,神情陌生得仿佛另一只虫。
“你只要存在于这里,你就给了我莫大的快乐、喜悦和幸福。”
“你不是废物。你是我们的宝贝。”
壁炉映出的火光中,尤里温柔的看着他。
他环顾四周,无数声音从那些画面中飞出,它们凝聚成一个点,落入他已成一片死寂的胸腔,点燃了那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火苗。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从开始到现在。从过去到未来。
他降生,他成长;他欢笑,他哭泣;他得到,他失去。
“能决定你成为谁的,有且只有你现在的行为。”
“你想改变,就可以改变。”
“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只是幻觉。”
“我们只拥有此时此刻,我亲爱的弟弟。”
“你只要问自己,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他有想要达成的目标。
他有清晰确定的前行道路。
他有想要拥抱的家人和朋友。
他有想要并肩的存在。
他想让对方依靠,给出支持和保护。
他被爱;也想去爱。
他不想消失。他想活着。
他想要奔跑。想去成长。想去爱。
他要将命运重新掌控于手。
他可以做到。
时间也许是幻觉。但他的感觉不是。此时此刻,他只想留下,想亲吻那个男人。
他要出现在劳埃德的生命里。也许不够早,也没法避免受伤,但是他们会幸福的。
他试过那么多过去。这一次,他要试一试他们共有的未来。
“夏恩·洛奥斯特,你很强大,比你想的要强大很多。”
“我相信我的眼光。而您要相信我。”
他是夏恩。夏恩·洛奥斯特。
他很强大——
水汽蒸腾成茫茫白雾。白雾之中,红色的火苗照亮了昏暗的洞窟,驱散了四处呼啸的寒风,将扭曲飘荡的世界稳固下来。
一团巨大的火焰横空而生。
烈烈火焰中,流转的光华在青年眼中闪耀,它们晕出半透明的冰层,又一簇一簇融化成天空和大海的碧蓝。残缺的躯体重新长出,虚化的边缘变得厚重,最终凝聚为滚烫灼热的实体。
金发青年落入劳埃德怀里。
他于昨日离去,走时心如止水;他于今日重生,化为烈火归来。
夏恩紧紧抱住他的雌虫,深深地吻住对方的唇。
他们交换呼吸、同步心跳,他们耳鬓厮磨、彼此凝视。
“劳埃德,我答应你的求婚。”
“我会留下。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
夏恩握起雌虫的手,将吻落在对方指间的戒指上,目光灼灼。
“话回来,鉴于你我已经交换过戒指和誓言的事实……”
“所以,现在起,我们是合法夫夫了。”
“少爷……”劳埃德无奈看他,一如既往跟不上年轻雄子的思维跳跃度。
“嗯?你叫我什么?”夏恩挑眉,下颌抬起,一脸不爽。
劳埃德平视回去。最终,在青年执着的注视下,叹了口气:“你的没错,雄主。”
夏恩转头一口啃上雌虫的嘴,心中满意极了。
……海浪消失了,世界变为一片空白。劳埃德抬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的握着。
一阵孩童的笑声忽然响起。笑声飘过的地方,白色的丝带扯落,露出一片一片的透明落地窗、绿色植物、地板和半闭的门。
话交谈声从那里传来。
这是夏恩最初始的目的地。迷失了这么久,他们终于一起来到了这里。
“……少爷,你准备好了吗?”
“迫不及待。”
夏恩扭头看他,扬起唇角,尔后回头,推开了那扇门。
*
作者有话要:
夏恩和将军的命运线一直都是连在一起的!
----------------------------
推荐BGM: fire on fire & Outws of Love
---------------------------
剧情补丁:
精神力设定可以这样想像
集体意识空间,可以类比为万维网(捂脸)。每个有精神力的虫,精神核相当主机。个人端的数据是同步上传到万维网端的。
正常情况下,他们都是单机玩家。但当级别够高,或者通过一些特定的高级技巧 ,可以在精神领域层面实现一种联系或者交流,类似建立一个局域网。(这基本是B+-到A级了)。
普通虫族的精神力大概只能自己玩玩。当然,通过一些特定的装置,可以扩大影响力和可链接性。
夏恩之前晋升S,就是由个人主机端进入了整个网络领域。他可以查阅所有个人主机端后台上传的数据,同时也可以逆向去联系某个端口。
这里就涉及到“定位”问题。在这个集体领域漫游的时候,数据量太庞大,一个个体很容易迷失,然后忘记自己的独特属性,被集体吞噬。
如果个人想要利用,去找特点的节点,必须有相关的媒介。同样,他如果链接某个特定的点,血缘关系什么就会是种线索和提示。
大哥之前和少爷有联系,但是中间被K影响断了,就很难再链接,因为集体空间排斥他的进入,因为它们要吸收少爷。大哥只能去找劳埃德。
劳埃德精神力也很强的,本来劳埃德是做不到联系少爷的,但是他们有虫崽,类似于建立了独特联系,所以找人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