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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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周是在半个时后,在路边捡到的季鸣忱,当时的他穿着一套相当不符合季节的背心短裤,身上还系着一个粉红色的码围裙,头顶带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蹲在道边看蚂蚁看得出神。

    想当年他被安排去带季鸣忱的时候,同行大多都羡慕他有这么一个背景这么好的艺人,阿周只是笑了笑,毕竟入行有些年头了,心里门儿清,像这种家伙不惹麻烦则已,一惹绝对不是事儿。

    “你怎么穿成这个鬼样子就出来了?”他从车里拿出大衣,给季鸣忱裹了起来,一低头看见了他颧骨上的淤青,当即就把眼睛瞪得溜圆,“脸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跟我昨晚学校有课吗?你这是上课去了,还是跟人架去了?几个人啊?有没有留下证据?”

    “我骗你的,我其实没课。”季鸣忱摇摇头,跟着阿周上了车,“我回家来着,脸是被葛叔的。”

    “啊?!”阿周着实吃了一惊。

    起来,他见季鸣忱之前,出于对葛家固有的刻板印象,他觉得此人一定是一个脾气极大、服从性极差的纨绔子弟,没先到推开会客室的玻璃门,见到的却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带着鸭舌帽的男孩,见自己进来还恭恭敬敬地从位子上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开始简单的自我介绍。

    登时他就醒悟了过来,原来人类的有些毛病可以是遗传造成的,而非后天传染来的。

    “老葛也是的,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脸了,这时装周眼看着就开始了,这时候给你揍……”阿周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葛出云人不看时机,视线扫过后视镜,就看见那个一米九多的大块头正耷拉着脑袋卷粉围裙上的绳子,一下就明白过来,他这副模样应该是让人给撵出来,心里正难受呢。

    “鸣忱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葛出云就那德行,公司上上下下谁没挨过他骂啊?你是没见过他和董事长两人吵架,那场面,哎呦喂……”阿周搜肠刮肚地找话安慰他,却发现没什么作用,季鸣忱反而把脑袋压得更低了。

    直到车驶离葛家很远了,他才放弃磋磨那条可怜的带子,从围裙上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和葛出云的聊天框。

    -这次我真的走了,你记得吃药。

    -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了……

    第二条他只输了一半,就一股脑删除了。

    因为他看见上一条传过去的讯息已经冒了红叹号。

    他已经被葛出云给拉黑了。

    *

    那天之后,阿周就发现季鸣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他起初还挺满意的,因为季鸣忱在下一场秀中定下来的Look需要一点瘦骨嶙峋的仙风道骨感,季鸣忱本身的脸型,或许是因为年纪还的缘故,硬朗之中免不了带了一些没脱稚气的肉感,如今瘦下来后,脸颊微微有些凹了下去,在舞台灯光的映衬下倒是很符合这次的主题。

    只是阿周万万没想到,上一次为《Especially》拍摄的野兽派杂志封面意外出圈,连远在日本的设计师本人都破天荒的夸了一句。

    挨夸是好事不假,但架不住设计师心血来潮给他换了套新的LOOK。

    “鸣忱啊……”他去通知季鸣忱临时换Look的时候,季鸣忱正捏着鼻子蹲在猫砂盆前铲屎,他的猫主子则蹲在一边的猫爬架上抻着脖子看他,时不时伸出肉粉色的肉垫摸一摸季鸣忱扎人的板寸。

    那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玻璃球似的两个蓝眼睛睁得溜圆,圆鼓鼓的腮帮子被脖子上一圈爆出来的长毛拥护着,像一只太阳花。

    阿周一把抄起猫,把它赶进卧室,“虎妞,你先自个儿玩会儿去,叔叔和你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

    “葛叔联系你了?”季鸣忱头也不抬地问。

    “那倒还没有,不过我估计快了,你也知道他那人气性大,消气也快……”阿周信誓旦旦地,却见季鸣忱又不吭声了,耷拉着脑袋把铲出来的猫砂倒进马桶冲下去,又继续耷拉着脑袋洗手。

    他从前最满意季鸣忱的一点就是他人帅话还少,怎么安排怎么是,在媒体面前也绝对不会乱话,不过一到了要沟通一些事情的时候难度就忒大了,尤其碰上这子不开心的时候,真是嘴都不给你张一下,活活要给自己逼出来个口腔溃疡。

    “今早田切老师的助理联系我要换Look,这套对模特的肌肉线条比较要求,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加力量训练,教练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你收拾一下自个儿我们就开车过去。”活跃不起来气氛,他只好单刀直入地。

    季鸣忱洗手的动作微微迟钝了一下,点点头,闷声闷气地了句好。

    “鸣忱啊,我知道现在时间有点紧了,我也跟那边问过了能不能不换,但是……”阿周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可面部的肌肉群却已经忍不住的上扬了起来,“她田切老师指名要你走大开。”

    大开是圈子里的行话,指的是全场第一个出来走秀的人,也是第一个主题的开场,开秀模特的地位也是显而易见,而且初秋的这场定在西藏的高级定制秀场绝对是这下半年来全亚洲最盛大的一场秀,有着最优质的摄影师和媒体资源,阿周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从办公室的椅子上蹦起来,只要走过这次开场回来,这子的身价至少要翻上一倍。

    可惜阿周还没完全兴奋起来,就被季鸣忱直勾勾地眼神浇了透心凉。

    “我不走。之前不是定好了人选?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

    阿周怨他不争气似的咂了咂嘴,“那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了,设计师点名要你的,又不是咱们跟人抢的,你入行不久,有些操蛋的事儿都没经历过,我以前带的模特临到开场了还有被换下来的,能不能走上,就是设计师一句话的事儿,人家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他发现自己越季鸣忱脸色越差,一下子想起他刚入圈时那些流言碎语,索性也就闭了嘴。

    相比较很多新人模特而言,季鸣忱这一路可谓是顺风顺水,拍摄《Especially》杂志封面出道,随后又走了几场国际知名的大秀,年底拍了亲妈任职品牌下的初冬全球广告,也凭借那一支广告入选了十大最A面孔。

    没经历过面试被鸽,没经历过临场被换,没被垃圾经纪人克扣过工资,压榨过价值,也没被中企业的老板叫过去撑场面,白白浪费时间,从出道开始拿得就都是最优的资源。

    很快质疑声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公关方面压制得了网络上黑通稿,却管不住其他化妆间里其他模特的嘴,没少明里暗里地挤兑他。

    季鸣忱也不吭声,回来也没找人告过状,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安安静静的,连不开心也是安安静静的。

    *

    葛出云这些天也被即将到来的秋季时装周折腾的够呛,之前被季鸣忱弄出来的腰伤还没好利索,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办公桌前伏案审稿,还没撑到时装周开幕就疼得坐不住了,还被交上来的一篇篇平平无奇的稿件寒了心。

    由于本次秀场的地点设立在西藏,服装的设计也大多带有宗教色彩,能算是近些年来比较风格比较独特的一场秀,给笔者的自由发挥空间应该很足才是,可交上来的提案无一不是中规中矩,全然没有出彩的地方。

    可以这些天来,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大概就是人事部新给他安排来的助理,人长得乖不,关键是话少办事儿还利索,他从前挑助理素来不要Omega,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办公室是他一天之中待得最久的地方,他一个老男人整日和一个年轻Omega待在一起总归不太像话,关键还怕自个儿老婆多想,可惜结果到头来却发现是他自己想的有点多,老婆这种东西不是有就能有的。

    “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来着?”结束了最后一天的审稿工作,葛出云窝进了椅背里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刚签收了快递的陈轲走了进来,便懒洋洋地掀开眼皮问了一嘴。

    “我是A大新闻传播系的。”陈轲扭过头来冲他笑,脸上带着些没脱去的学生气。

    “A大啊,我朋友家的儿子也在那儿上学,他估摸比你两岁,他叫季……”葛出云自然而然地接起话茬,“季鸣忱”三个字都到嘴边了,却猝不及防地咬了下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