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路旁土14
洛文修听到一个老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司渊……你要遵守规则。”
他以为是白虎发出的,正惊讶于四方神兽居然会人话。只听身旁的苏简正了正身,提高了一点音量对着跟前继续道:“我认为在可控的范围内,适当做出一些人性化的处理也未尝不可。”
“鬼草不是人,你也不是。”
白虎在苏简跟前徘徊了两圈,洛文修发现那声音响起的时候白虎的嘴并没有动。
苏简低声在他耳边了句:“是十二金仙,他们的神识能听到我的话。”
苏简重新抬起头道:“我在人界两千三百余年,始终遵守当年在神界许下的承诺,守好这山河万里,从未有过僭越。这世间千万的妖,性情坏的我一律毫不留情回昆仑墟,秉性纯良的放它们自由,我认为这个权利我还是有的。”
“你能怎么判断一个妖畜的好坏?难道你忘了当年妖类靠主动示好混入神界,最后引发三界征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简还想什么,洛文修拉了他一把,挺身而出道:“——由我来替他担保行不行?”
洛文修上前一步,对着虚空道:“既然你们可以隔空听到我们话,想必应该也知道我是谁。”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会,久到洛文修都差点以为对方根本没听到自己话的时候,终于又缓缓道:“你不能算是真正的尧篁,只能算是他的很一部分……不过当年的尧篁已经被妖害过一次,你为什么还要袒护它们?”
“妖也不全是恶的,我们总不能一棒子死吧。”洛文修清了清嗓子,把大学毕业论文答辩的劲都使了出来:“我想,如果当年尧篁没有被逼把自己和整个妖域一同封印,妖的怨气也不会这么大。时代在发展,如今我们不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事论事,无论是三界人、神、妖,一律只惩戒做了错事的那些,好的那些应当给他们自由,不是吗?”
“可是妖每次在人界出现都搅得天翻地覆,到底谁能为这一切负责?”
“那么你们认为苏处长在人界这两千年是为了什么?”洛文修义正言辞:“人间皆安,山河无恙,难道他做的这一切还不够好吗?”
苏简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身旁的那个人。这场景似曾相识,因为尧篁曾经也对自己讲过类似的话。
曾经尧篁是整个神界和妖走得最近的一位,也是最遭人诟病的一个。可能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妖族入侵,尧篁被诬陷通敌而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终究抵不过悠悠之口,以身殉大封的方式替自己洗清了莫须有的罪名。
如果当年他没有和妖走得太近,更没有破格提携司渊成为山神,或许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时过境迁,这些话再一次聆听却出自身边人之口。苏简一时间有些恍惚……身边的人究竟是尧篁还是洛文修,或者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出神之间,虚无中的那声音幽幽道:“尧篁……如今这世间早已经不是神主宰的时代了。”
洛文修:“我知道,所以人情味才显得格外珍贵。”
白虎咆哮一声,爪子在地上刨出几条深深的痕迹。洛文修盯着它的眼睛,那眼神坚毅,无所畏惧。
终于,低吼的白虎收回爪子,在他面前伏下身来。然后它像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凌空跃起,直冲云霄。
耳边的风声渐渐平息,拨云见日,天台上归于最初的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十二金仙被你服了。”苏简对他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洛文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捏了捏手心的汗难以置信地:“我居然成功了,简直不可思议……”
“是啊……”苏简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仰望着万里碧空,心中一道心结解开,只觉得无比舒爽。他突然问:“你真的觉得我做得很好吗?”
洛文修:“什么?”
“就你刚才和十二金仙们的,你真的认为我在人界做的这一切很好?”
苏简问得很认真,好像真的是在迫切寻求一个答案。
洛文修转身走到他跟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没错,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特别优秀。如果年底组织评优,我一定要跟组织举荐你,给你评个先进个人什么的。”
苏简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继而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就当这话是尧篁的,好歹也满足一下我埋藏已久的真心。”
洛文修显然非常不服:“我这话就是出自真心。”
距离下班还剩最后半时,白衍的车已经事先停在了医院门口。
他的车和他的人一样天生没法低调,洗得油光蹭亮的大奔直挺挺杵在医院正门口,让准备上副驾驶位的人多走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前台护士一早就认出这车是谁的,在路过宋廷办公室的时候嬉皮笑脸探头道:“宋医生,白警官的车在门口。”
宋廷不为所动地“嗯”了一声,手上却也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好在五点整的时候准时踏出医院大门。
刚踏出门,面前那辆大奔就摇下车窗朝他按了个喇叭。
大尾巴狼似的白衍探出头,春风得意地:“宋医生,请上车。”
宋廷自然而然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今天怎么有空来这么早?”
“昨晚加班嘛,害夫人独守空房,今天不得早点下班补偿一下。”白衍摸着下巴看宋廷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一脸坏笑着问:“想吃什么?我请你。”
宋廷:“我没想到你今天早下班,昨天在超市买了牛肉,早上出门时放在锅里预约了时间,要不今天就回家吃吧。”
“好,就听夫人的。”白衍一脚油门上路,赶在晚高峰堵车之前开到家。
白衍今天并非真的下班早,只不过自然记着今天是两人同居三周年的纪念日。这个日子往年他们都当大日子过,今年自然也不能例外。
刚进家门,厨房里牛肉煲的香味就飘了出来,立刻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腺。
“馋死我了……”
白衍冲到厨房,想开锅的手还没搭上锅盖就被宋廷了回来:“先去洗手。”
“得嘞。”白衍乖顺听话地去洗手,顺便把外面回来的衣服全换了。返回餐厅的时候,宋廷已经把汤盛好给他端上桌。让白衍不禁倚在门口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话再多就不让吃了。”宋廷不恼不怒地回了这么一句,实际上对对方一点杀伤力也没有。白衍得了便宜还卖乖,把汤喝了个底朝天。
吃饱喝足,白衍开始处心积虑地为纪念日谋划下一场安排,便坐在餐桌旁一边查着手机一边问:“一会儿去看电影怎么样?或者我们去你上次的那家新开的书店看看……”
话间宋廷已经把碗全都端进了厨房,白衍喊了一声:“你把锅放着我来洗。”
宋廷没理他,自顾自开水龙头,“你加班好几天,眼圈都黑了。今天就早点休息,一会哪也不要去了。”
白衍靠在椅背上歪着头道:“那你在医院每天不也挺忙吗?”
宋廷:“托你的福,这阵子不忙。你们公安部调来那个需要特殊关照的病人的时候,指明要我照看,医院这几天没给我排太多工作。那人又没什么大问题,我除了每天多去看他几次,其余时间几乎没事可做。”
哗哗的流水声遮盖了拖鞋踩在地上本就不明显的脚步,话间白衍悄悄走到宋廷身后,手很闲地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把对方牢牢箍在自己跟前轻声道:“我没吃饱。”
“——对不起,以为你不回家,所以没准备太多吃的。要不我重新替你煮碗面?”
白衍把头压在宋廷肩膀,十分故意地在干扰他洗碗,“不要。”
宋廷:“那你自己点外卖吧。”
“也不要。”白衍圈在他腰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想吃你。”
宋廷手一哆嗦,碗和水池发出十分不和谐的磕碰声,“别闹了。”
“我没闹。”白衍圈着对方的手箍得死死的,宋廷试了几次都没法挣开,干脆放弃挣扎随他去。
于是这两人就像超市买一送一销售的牛奶一样,宋廷走到哪白衍就跟着贴到哪。一直到宋廷忍无可忍,往沙发一坐,白衍终于主动放开手,一脸人得逞地看着他。
宋廷一本正经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
某警长瞬间委屈成了一个三岁孩:“几天不见我你就一点都不想我的?”
宋廷:“不是早上给你送早饭的时候才见过吗?”
“不能算,早上有苏简在,我都没机会抱抱你。你我这禁欲好几天了,今天满足一下为夫不为过吧?”
那双不怎么老实的手早就在沙发和后腰的缝隙里蠢蠢欲动,话没完就已经从宋廷的脊梁一路下滑,然后在他最柔软的肉上捏了一把。
一阵过电似的惊吓直冲脑门,宋廷还没来得及起身躲开,就被警察同志反手按住了手腕。
窗外的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落地窗的窗帘也没拉上,略显狭窄的楼间距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楼人家的一举一动。
宋廷有些窘迫,语气却还是保持着理性的不温不火:“你给我松开。”
白衍把头埋在宋廷胸口,却没有着急进一步的动作。只听他喃喃:“我只是觉得一辈子太短,你太好,我舍不得放手。”
宋廷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感叹?你以前可不这样悲天悯人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衍叹了口气:“妖域破封,尧篁的神识重新苏醒,这几天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以前我看苏简只觉得他傻得可笑,甘愿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人等了几千年,如今这一世我有了你,却也突然开始无端地害怕起来。
白衍低下头,话时呼出的热气氤氲在宋廷脖子里,“我怕有一天当年那些场景再一次重现,怕被迫和你分离,甚至怕我又一次死掉……孤零零被困在幽冥地……”
“不会的。”宋廷抽出一只手放在白衍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这一切还没有会发生的迹象,你担心也没用。”
“你知道吗,今天苏简来办公室质问我有关洛文修身份的事。表面上他是为了解决破封的事发愁,实际上他是怕自己一旦真正坦露心意后对方会拒绝他。其实我能懂他的心情……两千年的等待太难熬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尧篁的转世,如果这一世只能眼巴巴看着而不能得到对方的真心的话,甚至比原本就等不到更煎熬。”
宋廷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这一番话,只能任由对方把自己抱得死死的,过了半晌他:“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何况他们中间还有着世俗这道鸿沟——我看苏处长对人家挺上心的,洛警官本人有过什么表示吗?”
白衍摇头:“我的身份毕竟还是他直系领导,不太方便问。这事无论结果如何都只能苏简自己去慢慢消化,只是我每每设身处地想一想,更觉得这辈子有你陪,时间过得太快,舍不得老。”
“傻瓜……你作为凡人的这辈子时间还很长。如果我们不出意外地活到八十岁,至少还有五十年时间,难道还不够你看的?”
宋廷顺毛似的抚摸着他的背,低下头轻轻地在白衍额头上亲了一下,“怕是还没等你老,就要看腻我的。”
“怎么会腻……”白衍束在宋廷后腰上的手顺着腰线一路往前溜,指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微微颤抖,最后连带着宋廷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白衍的嘴唇在宋廷的耳鬓厮磨,用只有对方听得到的声音:“我每天都盼着早点下班回家,好一遍又一遍把你抱在怀里,最好永远不要天亮……”
白衍微微直起身,把沙发后面的客厅灯关了,然后就着宋廷的肩膀顺势压了上去。
宋廷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话被彻底封死在了喉咙里。
直到那一天的深夜来临前,宋廷都处于一种极其迷乱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跌入一团分不清方向的棉花之中,被人从外部裹着扔到了水里随波逐流。精神力不知从何时开始涣散,他整个人晕头转向,竟然也忘记了自己刚才出口的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呓语。
落地窗的窗帘依旧赤条条地大敞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投射进来,正好掩盖住了宋廷脸上无法克制的红。
作者有话:
咳咳,采访一下本文第一辆车的乘客,有没有什么想法……
宋廷(正了正领带):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