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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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沐秋让岑南来看毛豆,也就是客气客气,并没有多么真心实意。

    但他忘了,对门这人是蛇随棍上的。

    他很快就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自他允许岑南来看毛豆以后,这人已经连着五天上门报道了。

    岑南倒也不会空手来,每次都拎着新出的蛋糕与食材,言语里真诚恳切,反正做一个人的晚饭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他来都来了,不如把梁沐秋的晚饭一并承包。

    梁沐秋坐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看着在他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脸色不上难看,却也不上好看。

    他自搬进这间公寓,厨房就没用过几次,新锅橙澄光瓦亮,几乎没用过,一堆的调味料堆在架子上没用过,好险过期。

    而岑南不过来了三天,他那冷清凋敝的厨房就像是迎来了主人,突然间活了过来。

    岑南在里头待着也从容不迫,低头切菜,随手拿盘子,没有一点在别人家做客是局促,倒像拿这儿当了自己家。

    梁沐秋咔擦一声,又咬掉了一块果肉,心里有种不出的烦闷。

    他从沙发上起身,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岑南。

    岑南在切土豆,注意到他过来,以为他是等烦了,温声道,“马上就好,你要是饿了,冰箱里有我买的芝士蛋糕,可以先吃一点。”

    梁沐秋瞥了那冰箱一眼。

    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的冰箱被岑南塞得满满当当,倒像是怕他饿了自己似的。

    可是在岑南出现前这几年,他一个人住惯了,也过得好好的。

    “我不饿。” 他淡淡道,“我就是奇怪,你们律所是要倒闭了么,你怎么这么闲,天天往我家跑?”

    岑南无奈地笑了下。

    这是嫌他来得太勤的意思。

    但他如今脸皮也厚了,全当没听出来,平静道,“我也就最近要空一些,虽然接了案子,但可以在家办公,做个饭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梁沐秋一拳砸在棉花上,顿觉没意思。

    从前他跟岑南在一起,两人都才二十岁出头,年轻气盛,再恩爱,岑南再护着他,也免不了也吵上几句,因为支持不同的足球队都能在沙发上掐成一团,最后往往以他被岑南按着讨饶收场。

    可是一晃多年,岑南现在却在他面前收敛起了所有锋芒,像是那个冷淡孤傲的年轻人,一夜间学会了温柔内敛。

    可他听过岑南跟助理通电话,还跟从前一样,作风冷硬,不近人情,明明声量不高,吐字不急不缓,也把那头的助理吓得唯唯诺诺。

    唯独轮到他面前,岑南却像没了脾气。

    梁沐秋也不是傻子。

    这些年,他也拒绝过不少爱慕他的男男女女,那些人在他面前也很退让,连他句冷笑话都要捧场。

    他垂了垂眼,苹果啃完了,流氓一样随手抛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恰好落在岑南脚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也不再盯岑南做饭,跑回沙发上游戏去了,非常像个欺诈长工的地主老爷。

    但他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魂却不在上面,连送了几个人头,队友们一片骂声。

    他刚才在厨房看着岑南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如果岑南一直在这儿就好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对岑南释怀。

    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短暂的几天都挡不住。

    岑南像是专为他配好的毒药,一旦沾上就逃不脱。

    吃过晚饭,岑南倒还算自觉,在他家陪毛豆玩了一会儿扔球游戏,就主动告辞了。

    但他走之前,又递给梁沐秋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路上偶然看见的,觉得合适你,就买了。”

    梁沐秋看看岑南,又看看那盒子,接过来开了。

    里头是一支 Ferrari da Varese 的钢笔,贝母做的笔身,灯光下流光溢彩,躺在盒子里,像一位典雅的公主。

    这可不是路边偶然看见能买到的。

    他从以前就喜欢收集各种钢笔,当然对各类品牌如数家珍,也知道这笔的价值。

    他抬头望了岑南一眼,把盒子塞回了岑南手里。

    “无功不受禄,” 他懒洋洋靠在门上,“我又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也犯不着贿赂我。”

    岑南其实也料到这个结果,心底却忍不住一阵失落。

    他低声道,“只是个礼物。”

    梁沐秋却只有更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我不要。”

    岑南没办法了。

    他淡淡冲梁沐秋笑了下,“那好吧,等你想要了再收。”

    梁沐秋没接话。

    他难得把岑南送到了门口。

    前几天他都是一动不动,让岑南自己滚蛋的。

    眼看着岑南要出门,他站在台阶上,微微提高声音,道,“明天我不在家,你不用来了。”

    岑南抬头看他,“好,那我……”

    梁沐秋却断了他。

    “不止是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不用来了。你要是想毛豆,可以把它送你那儿几天。但是咱们两个,虽然是老同学,却也分个远近亲疏,还不至于要搭伙过日子。多谢你这几天的晚饭。”

    岑南自然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望着比他高了两个台阶的梁沐秋。

    梁沐秋今天穿一件天青色的薄毛衣,露出漂亮的锁骨,黑色的短发,素白的脸,赤脚踩在地板上,恍惚似乎还是当年二十岁的青年人。

    然而再一细看,他又分明比从前成熟许多。

    起码以前的梁沐秋,是不会这样从容不迫又滴水不漏地拒的。

    梁沐秋甚至对着岑南笑了笑,“我知道你会咱们还能当朋友,又是邻居,彼此照应。但很抱歉,我心眼,没法跟前任和平共处。”

    自从岑南回来,因为他过于温和自然的态度,两个人相处间甚至刻意回避了 “前任” 这两个字。

    就好像他们从没有过一段情,没有在深夜里亲吻拥抱,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但现在梁沐秋却把话挑明了。

    岑南的脸色在灯下竟有些苍白,他有一张清俊如玉的好相貌,曾经把梁沐秋迷得神魂颠倒。

    直到现在,他望着岑南的眼睛,依旧会觉得痛苦。

    他听见岑南,“你是觉得我扰你了吗,那我可以少来。”

    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不想见你。”

    因为他一见到岑南,就会心旌动摇,这些年的冷静和克制全都白费了。

    他有点无奈,又了一句,“你应该不会想我搬家吧,老实我还挺喜欢这处房子的。”

    他似乎在岑南脸上看见了痛苦,是那种阴郁得像要崩溃的神情。但很快,岑南就转过了头,脸色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玄关处一片安静。

    梁沐秋也不催岑南回答,安静地站着。

    隔了许久,他才看见岑南把刚才那个礼物盒放在了鞋柜上。

    “我知道了。” 岑南背过了身,“不想见我,那起码把这礼物留着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你不用搬家,也不用躲着我…… 该走的是我。”

    岑南出去了,轻轻关上了门。

    他背影还是笔直。

    咔哒一声。

    门内门外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等岑南离开,梁沐秋的肩膀一瞬间垮了下来。

    他慢慢地坐在了地板上,望着那扇被关起来的门发呆。

    在刚和岑南相遇的时候,他也想要当个成熟的大人,不再去计较七年前那段感情的是与非,只当是段过去。

    他想过,他这些年也算历练了,工作上都能独当一面,感情上没道理不可以。他应该进退有度地跟岑南相处,这无非是个老情人,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要是表现得慌张,反倒暴露了他还没放下。

    可现在他发现。

    他做不到。

    这七年里,他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过岑南,他只是痛得怕了,所以把关于岑南的回忆锁起来,埋在心底,不去碰。

    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信了,他已经不在乎岑南了。

    可是这个谎言仅能支撑到岑南出现以前。

    从酒吧里,火机的火焰照亮岑南面容的那一刻起,他的谎言就泡沫一样碎了。

    他根本没忘。

    梁沐秋红了眼,抬起手背在眼皮上擦了一下。

    他承认,他就是没出息,只要岑南出现在他周围,他就会被影响。

    他当不了什么成熟有风度的成年人,他在感情上一直笨拙又鲁莽。

    原先与岑南只是偶尔碰面他还能勉强撑住,可这几天,岑南径直入了他家门,在他家里言笑晏晏看他的样子,太像他这些年无数次会梦见的场景,他每看一眼,心里的防线就会崩塌一分。

    也许下一秒,岑南招招手,他就要像个狗一样跑过去,没出息地投入岑南怀里。

    那就太难堪了。

    所以他只能拒绝跟岑南见面。

    梁沐秋吸了下鼻子,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太丢脸了。” 他自言自语,“我哭什么,谁年轻时候还没瞎过眼。”

    就这样吧,他想,他跟岑南也算把话摊开了,岑南这样心高气傲,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来也不会再骚扰他。

    他们就这样各归轨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家门外,岑南并没有走。

    岑南已经在门外一动不动站了半时。

    他就这样靠在门上,点了支烟,抽着烟看外头夜色正浓,晚风如雾,楼下远远地能听见孩子的笑闹声。

    他们的楼层太高,从这儿看不见楼下郁郁葱葱的树。

    但他在国外住的那个别墅是有私人花园的。

    花园里有棵橡树。

    邻居的德国老太太跟他,橡树在欧洲被看作是神圣之树,结婚时新人如果在橡树上绑上红绳,可以得到祝福。

    那白发的老太太眼神温和地望着他,“年轻人,你一定有个藏在心中的爱人。你总是望着那棵橡树,像在思念谁。”

    他笑了笑,没有否认。

    因为老太太得一点没错。

    他院子里的橡树下有一张摇椅,他无数次从窗内望着那张摇椅,想着梁沐秋要是在这儿就好了,他会像每一个新婚丈夫那样吻他,抱他去摘橡树上的果子。

    又或者,他干脆狠心一点,不要顾忌这些束缚住他的东西,他现在就可以买上回国的机票,守在他爱的人身边。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他爱的人,他唯一想要结婚的对象,就在他身后的这扇门内。

    可他们却好像还隔着一片太平洋。

    他来得太迟。

    他的爱人已经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