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诡异的沉默,康熙的脸色不大好，直视着前方，许久都未曾话。

    寂静的雨夜,只听到车顶细微的沙沙声，车轱辘经过地面偶尔颠簸的沉闷声,卢希宁指无意识抠着车壁的咔嚓声。

    康熙听得刺耳,转头看向她的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极短。

    他愣了下,后宫里的女人都留着长长的指甲，上面涂着蔻丹，或戴着精美的甲套。

    如果她进宫,不久之后也会变得跟她们一样吧。

    可是，她斩钉截铁回答不愿意进宫。

    能拒绝荣华富贵的不是没有，可是极少。

    能当面对他不的,她是第一个。

    反了她了！

    此刻她紧张不安,眼神闪烁不定的样子，她原来还是知道害怕啊。

    两人四目相对。

    卢希宁嘴唇动了动，然后死死咬住,僵硬别开了头。

    康熙快被气笑了,问：“你又想什么？”

    卢希宁闷声答：“很多,只是奴才不敢。”

    准她吧，肯定没有什么好话。

    不准她吧,跟个哑巴一样,实在是没意思。

    康熙连处理朝政大事都没这么为难过。

    他斜睨过去，卢希宁柔美的侧脸，细长的脖子,在灯光下像是玉瓷美人瓶。

    过了一会，康熙败下阵来，主动打破僵局：“我们去歇息一阵，你饿了吗？”

    卢希宁安静片刻，恭敬回答：“回皇上，奴才不饿。”

    康熙无奈，深吸口气后：“你想什么就什么吧，我保管不生气不怪你。”

    卢希宁看了过来，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撒谎，你刚才就生气了。

    康熙心头滋味万千，郁闷想笑悸动，他从未有过此时的感受，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只能凭借着本能，靠近她，瞪着她威胁：“君无戏言，我了不计较就不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他身上浓烈的熏香味直往鼻子里扑，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卢希宁觉得鼻子有些痒，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痛苦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她拼命往车厢上靠，恨不得自己是壁虎，好干脆巴在车厢上。

    康熙瞧着她难受的模样，忙急着拿出帕子递过去，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想打喷嚏。”卢希宁假装没有看到他上的帕子，转头拉开车窗，深深呼吸几口外面湿润清新的空气，感觉好了不少。

    “那好吧，既然皇上是真君子，奴才就直了啊。皇上，大晚上的，外面又下着雨，铺子都关门了，要去哪里吃饭，去宫里吃御膳吗？这个时候真是有点儿奇怪，跟做贼一样。皇上平时白天肯定很忙，奴才觉得晚上的时候，皇上应该好好休息，睡不好脑子混乱，要是做出错误决断怎么办？”

    康熙收回，紧紧拽着上的帕子，错牙看着她半晌，又强忍了。

    她的话，比她的动作还要令人抓狂。康熙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高兴的是，她好似在关心他。生气的是，听起来她在指责他莫名其妙，脑子坏掉才这么晚把她叫出来。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疯了，这么晚还与未成亲的大姑娘在一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不过瞧她的模样，除了不情不愿，可没有半点儿害羞的意思，更多的还是如她先前所，没睡好的怨气。

    康熙好奇起来，笑道：“这么晚也就不请你吃御膳了。不过你放心，缺不了你的饭吃。卢希宁，你与我出来，怎么不会害羞？”

    卢希宁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奴才为什么要害羞？皇上传召，谁敢不听？”

    她更加耐心解释：“奴才的大哥与嫂子，明知道这样不好，他们谁都不敢反抗。除了三藩打仗的地方，皇上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谁也不敢不，不然就喀嚓！”

    她惟妙惟肖学着砍头的声音，化成刀砍下来，“头就掉了。”

    康熙情愿她不解释，这一解释堵得他哑口无言。想要瞪她，想到先前的许诺，又把那股子气生生咽了下去。

    冤家啊！

    马车驶入一处安静的宅院停下来，卢希宁下了马车四下打量，廊檐下挂着灯笼，角落里早开的杏花上，花瓣落了一地，粉嫩的花瓣落了一地。

    卢希宁看花，康熙看她，微笑着轻声道：“你喜欢杏花？”

    “不。”卢希宁以前所在的瑞士有地方盛产杏，她很喜欢吃。看到杏树刹那惆怅，老实答：“奴才在回忆杏的味道。”

    康熙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沉默片刻道：“等再过几个月，杏就成熟了。不过杏不能多吃，吃太多杏伤脾胃。有句老话，桃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万事过犹不及。”

    他什么都不懂！

    卢希宁没有话，跟着康熙进了屋。宽敞的屋子里一尘不染，暖香扑鼻。

    梁九功领着伺候的人打了热水进屋，伺候着卢希宁与康熙洗完，奉上了热茶。出去不大一会，又提着食盒进了屋，将案桌摆得满满当当。

    卢希宁惊愕地看着桌上的鸡鸭鱼肉，心道做皇帝真好，随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康熙招呼着她坐下，“你不是饿了吗？吃吧。”

    卢希宁应声坐了下来，她拿起筷子刚要动，身后一双无声伸过来，将菜夹到了她碗里，吓了她一大跳。

    看到梁九功亲自站在康熙身后布菜，她想了想，只管低下头去夹碗里的菜。

    康熙顿了下，悄然挥了挥，梁九功躬身领着下人退出了屋。

    皇帝吃饭要人帮着夹菜，穿衣这些也要人伺候，那入厕的时候呢

    卢希宁暗自皱眉呃了声，忙打住了脑子里狂奔的想法。

    也太恶心了。

    康熙没有动筷子，不错眼看着卢希宁，见她面上的表情实在太过丰富，不禁出声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卢希宁讪笑：“奴才还没有尝出味道，不过奴才不挑食，什么都吃。”

    康熙笑，现在的卢家，估计也没有她挑的会。他没做声，看着卢希宁一道道菜吃过去。

    她吃饭动作很快，吃相却很好，像是松鼠般，悄无声息吃得脸颊鼓鼓。

    桌上菜量虽，种类却繁多。康熙亲眼见着盘子空下去，好几次担忧得想出声阻止，见她吃得欢快，犹豫着又没有开口。

    胃口真是好啊！

    康熙作为皇帝，今天算是开了眼。

    卢家的大海碗算得什么！

    到了最后，康熙终于忍不住问：“你晚上没吃饭吗？”

    卢希宁答道：“吃了啊，奴才吃了两个馒头，现在已经很晚，出来这么久早就饿了。皇上不饿吗？”

    康熙笑个不停，道：“我不饿，你吃吧。”

    卢希宁其实想，既然已经很晚了，吃完饭后，她就要回去睡觉了。

    康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这么晚带她出来，难道吃完了还要睡觉吗？

    呃！

    卢希宁轻抚着肚子，暗戳戳地偷瞄了眼康熙。

    这个时代的男人，稍微家里有点银子地位的，绝大多数都三妻四妾。

    进宫是不想进宫的，不嫁人也不行。

    如果嫁人后，丈夫纳侧室妾，她就找个皇帝当情人，其实还蛮酷的，跟杜巴丽夫人一样。

    要是不用被送上断头台就好了，也不知道康熙会不会答应。

    康熙被卢希宁看得发毛，他肯定她没有什么好话，按耐住心里的好奇，站起身道：“吃了这么多，我陪你去走动一会，别积了食。”

    卢希宁跟在康熙身后走出去，沿着游廊慢慢走动。她越走越觉得荒诞，竟然深更半夜与皇帝在外面吃饭散步。

    康熙背着，侧头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卢希宁坦白了，“皇上不觉着很好笑吗？”

    康熙思考片刻，也跟着笑了，目光灼灼盯着她，“实话，我也从没这般疯狂过。自起，我就有学不完的功课。登基之后，除了书本上的知识，骑射布库，还得学习处理朝政大事。等到正式亲政，忙得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往常这个时辰，就算我没有歇息，也是在批阅折子。”

    卢腾隆曾经过，顺治六岁登基为帝，康熙八岁登基为帝。父子俩都差不多，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他们已当了皇帝。

    顺治当年有摄政王多尔衮管着，他虽有雄心壮志，却驾崩得早，没什么作为。

    康熙也有四大辅政大臣，他比顺治强，把皇权夺了回来。

    年轻俊美的帝王，又肯放下身段，卢希宁想到前世听过的电影五十度灰，偷笑不语。

    要是反过来，她鞭打他，他愿不愿意？

    肾上腺素乱飞升，卢希宁心想，现在就是动术，都不用打麻药了，她能扛得过去。

    春夜的雨太美好，卢希宁的笑容太绚烂，康熙好似饮了酒，沉醉了下去。

    “卢希宁。”他声音低下来，缱绻柔情：“你知道情为何物吗？”

    卢希宁蓦地清醒过来，她脱口而出道：“我的乖乖，这么深奥的东西，奴才怎么会懂？”

    康熙眉眼间都是笑，心像是被温柔的拂过，酸软颤动。

    “我好似懂了些。”他声音缓了下来：“会高兴不安伤心失落期待，就算那人在身边，还是会深深思念她。”

    这也太复杂了，卢希宁傻笑。

    康熙指动了动，想要去抚摸她飞扬的眼角，怕吓到她，紧紧拽住了。

    “卢希宁，你入宫好不好？”他忐忑不安地：“我会待你好，宠你护着你，让你一生无忧，许你一世安宁。”

    卢希宁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没有完全失效，她狗胆包天，豪气冲天：“皇上，奴才入宫肯定死得快，不如皇上做奴才的情郎好不好？皇上你看，连幽会的地方都有了。奴才若是被夫君下令管着出不来的话，皇上也可以翻墙啊，反正皇上厉害得很，别翻墙了，就是翻天都可以。”

    康熙：“”

    他恨不得掐死她，活到现在，生平第一次骂了脏话：“滚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