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安沅的声音幽然, 露出让人不觉畏缩的凉意。

    一个人低低喃道：“你们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吗？魔界之人的话，谁知道是真是……”

    后面的话，他却没有出。

    身体不受控制的被一股强烈的力道拖拽, 他面露惊恐, 却根本无力挣扎, 被强行按跪在了长秋黎面前。

    眉宇淡漠的人似是厌倦。

    一道凄惨的叫声骤然响起, 那人体内的灵脉刹那崩断，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的一瞬尘埃溅起，长秋黎抬脚离开。琥珀色的眼底染上惊心动魄瑰丽的红晕，强横无比的威压以他为中心骤而在此处荡开。

    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不认, 便一个一个查。”

    ……

    认识到他们之间实力差距, 自然没有人再敢胆大包天的反抗。心中坦荡之人见此情形，主动上前，那些心中有鬼之人战战兢兢，害怕自己被借机报复, 又被梅安沅特意关照地恐吓, 更是吓破了胆，洋相尽出。

    很快，大多数人都被查完。

    场面安静下来, 目光集聚在了没有被查的几人身上。

    有人道：“不可能是屈诸, 他师父都已经折损在这儿了，他应是最无辜之人。”

    “许氏之人也不可能, 到底是谁？”

    窃窃私语依稀响起。

    在场之人，三人身份特殊, 还没有被查。

    许氏许以覃、许建先。

    得意门此番前来的代表弟子, 屈诸。

    三者其一。

    听着他们的话, 屈诸面色变化, 手掌握紧。

    自从三年前被提点，又目睹李慕珩被林藏重伤后，屈诸便对得意门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在这几年，他几次三番想离开，却因为屈河山之故屈氏与李慕珩走的较为近，不可避免的，屈诸在家族的授意下，还是成了李慕珩手下除陶羡之之外最受信任的弟子。

    李慕珩所作所为，有诸多古怪，他知晓。

    这雾山之中，与他有所牵连，他也知晓。

    ……在他体内，有没有被下什么怪东西，连屈诸自己，都不清楚。

    他脸色微白。

    在屈诸思绪繁乱间，许以覃眉宇沉下，率先开口，“我体内不曾有察觉异样，你们若有疑心，尽可来查探。”

    而出乎他的意料，长秋黎却没有过来，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梅安沅托着下巴，语气闲闲道：“你身上没什么古怪，但……”他尾音落下，目光落在许以覃身后。

    察觉到他的视线，许以覃眉宇微动。

    “我兄长不久前才归来，在此前对此些事情毫无接触，不是他。”

    梅安沅却走近，伸手按在他肩上，悠悠笑了一声。明亮如酒的红眸直勾勾盯着许建先，他轻声道：“我观察他很久了。”

    梅安沅话落的一瞬，许以覃身后之人忽然抬眸。

    梅安沅刹那变换手势，不知何处生出的藤蔓将许以覃身体攥紧，须臾的功夫他们便被扯离了此处。

    一声碎裂的巨响，方才许以覃所在之处地面瞬间震裂，许以覃面露异色当即看去，便在尘埃散去之后，对上了一双充斥着金纹极为诡谲的瞳孔。

    “兄长？！”他愕然道。

    “嘘，”梅安沅笑道：“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你兄长。”

    许建先——亦或者“神”。

    他不含情绪地俯瞰着众人，身上丝缕的金纹蔓延。

    体内酝酿的纯粹灵息渐渐涌现，偏首，他没有焦距的瞳孔移动，最终落在了长秋黎身上。

    魔息与灵息碰撞。

    强横地力量交锋撞击，剑刃划过发出尖锐的声响，两人动手。

    两道强大的力量形成的罡风在此处无处遁形般四处逃逸，地动山摇，扩展于天地。

    交锋之间，风卷石沙，阴云蔽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以覃抬头看着，声音沙哑。

    梅安沅笑意不明：“谁知道呢。”

    从最开始，这世间的一切，都被卷入了无可挣扎、犹如泥潭般的棋盘。

    “神”降临人世，给弃徒丢下“诡术”的诱饵，以利欲为引，指引着他贪婪的吞噬灵息；“神”窃取了规则，选中了精心挑选的后代，将之改造成了可以操控的傀儡，为他吞纳气运。

    “神”迫切地、藏匿着，想到达成什么目的。

    “是什么呢？”林藏视线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陶羡之一双眼眸空洞，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遥遥看向“神”与长秋黎交手的地方，嘴唇张合。

    “住手……住手……”他喃道。

    “我原本以为，你的确是李慕珩为自己准备的食物。”林藏看着陶羡之的神态，“但不对。”

    “许语天最后没有吞噬你，还是飞升了，李慕珩如果真的将你当成食物，该精心养着，不容出现任何差错，怎么可能任由你落在我们手中。”

    “这个世界的李慕珩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所以，你追随之人也不是他，对吗？”

    陶羡之瞳孔颤抖。

    像是忽然察觉什么，他直直看着那处，面上露出极为惊恐地神色，难以置信。

    长秋黎的剑，送入了许建先的腹部。

    眼中金色的光芒闪烁，逐渐露出灰败之色。“神”握住胸口之剑，忽然抬头看向空中。

    瞬间天云变色，在遥遥穹宇之上，一道瑰丽的光芒出现，撕裂的空间一般，出现一道长长的裂口。

    林藏身后的珀看过去，皱起眉道：“是长氏的方向。”

    “之前他们长氏将要化为秘虚，看来不假。但在这种关头……你在与他什么？”

    林藏依旧看着陶羡之。

    嘴唇张合的人，终于吐出两个字眼：“回家。”

    林藏道：“你什么？”

    陶羡之只道：“……回家。”

    他恍惚就要起身，却因为身体被束缚而倒在了乌云踏上。

    他看着‘神’的地方，又望向那天空出现的裂口，执拗的起身。

    林藏目光所见，便看到陶羡之体内那股‘神’的灵力开始变化，渐渐强大起来。

    与此同时，许建先眼眸的金纹淡去，最终失去色彩。

    察觉到异样，长秋黎眉宇微动，抽剑立马往林藏身边赶去。

    林藏后退，发觉什么面色顿变，手中暗梅凝结成剑，直指陶羡之。

    ‘神’出现了。

    它空洞的视线落在珀的身上，似乎察觉什么，嘴唇张合。

    体内的灵力与能量不断被抽取的感觉出现，珀面色瞬变，按住灵丹，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它。

    林藏立马道：“系统。”

    系统很快出声：【已截断信息传输。】

    【宿主，主系统已破解分离能量体程序，现在以‘种子’为媒介，开始导入‘珀’的体内。】

    【宿主，我只能控制能量体，无法遏制许语天体内的灵息被抽取！它并非采用系统功能！】

    林藏脸上顿时沉下。

    “先救人。”

    他握紧剑柄，倏然攻了上去。

    受到攻击，“神”停止了抽取珀的力量，看向林藏。

    林藏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干什么？”

    仿佛从他体内察觉到什么，‘神’忽然开口：“魔源。”

    林藏一愣。

    它反击攻来，他转剑后退几步，眉宇极沉。

    单单交锋一次，林藏便能判断出，此刻的他并非眼前存在的对手。

    陶羡之体内有两枚长秋黎的灵骨，曾经便修为不俗，如果没有‘神’的灵力，林藏借用暗梅之力还能与他个平手，但现在加上‘神’，他根本没有胜算。

    余光落在珀的身上，林藏道：“他需要多久才能与能量体分离？”

    【十五分钟。】

    “不能让这个东西将能量体带走。”林藏沉声道。

    系统的能量强大到足以抑制梅藏雪体内魔源，如果被‘神’带走，不过多久它就会恢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系统很快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在能量体与珀分离的瞬间，我便会将他体内的能量体吞噬。】

    林藏颔首。

    他与系统的对话不过几息之间，‘神’在期间没有再动手，只偏过头，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又问道：“你为何、活着？”

    “你想什么？”

    “魔源、为何活着。”‘神’话落，又察觉什么：“你体内，还有灵息。为何？”

    “你是有十万个为什么吗？”

    林藏冷笑，不再与他多废话，又握剑准备攻去。几番攻击，而后在两人攻势分开的一瞬，‘神’忽然抬手，指向了他的身体。

    一刹那身体停滞，察觉到体内的变化，林藏面色顿变。

    “我体内的灵息，在被抽取？！”

    “我和他没有任何接触，体内也没有被他种下诡术，怎么可能……”

    话之间，林藏忽然想到什么，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自脑海冒出，倏尔抬眸。

    可以操控一切灵息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可以操控一切灵息，得知魔源，甚至具备夺取系统信息能力的东西。

    “灵源。”

    “你是灵源？”

    那两个字在空气中响起，‘神’的眼眸微动。

    却没有什么，它忽然转身，向空中出现的裂缝赶去。

    林藏面色急剧变化，就要起身追去，却感觉体内的灵息近乎凝滞，身体踉跄一瞬，将要倒下，却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长秋黎皱眉：“如何？”

    “追上他，他向裂缝跑了。”林藏喘息道。

    长秋黎抬眸，很快带着他跟了上去。

    在他们身后，梅安沅也紧随之后，不解道：“那是陶羡之？你们找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他附在陶羡之身上了？”

    林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远离‘神’之后才渐渐平缓下来。他转眸看向梅安沅：“舅舅，你可有听过卿氏的祖先和灵源有什么关系？”

    梅安沅一愣。

    他眉间皱起，“你要这么，倒是有许多传言。”

    “传卿氏的祖先中有一个天资极好之人，生而便与灵力极为亲和，后来自创了可以赋予他人灵力的术法。在传言里他与灵源便有所接触，但记载的资料不多……你问这些做什么？”

    这是长秋黎之前与他过的那个卿氏飞升的先祖，如果他是......林藏声音微干：“他知道我体内有魔源的存在。”

    梅安沅一怔。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除他之外知道魔源存在之人？

    “你的‘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藏将珀与他的与梅安沅转述了一次。听着，梅安沅脸色古怪多变。

    显然林藏的话是超出他意料的范畴，一时间他竟有些难以接受。

    “你是觉得，这个‘神’和灵源有关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它不好好在天上待着，将修真界折腾成这副模样，想干什么？”

    “回家。”林藏想到了方才陶羡之的话。

    梅安沅：“？”

    林藏看向天边出现的裂痕，喉结滚动。

    回家，指的是想要回到人间？

    还是现在他想要回家，回到秘虚之中。

    无从得知，林藏此刻心如乱麻。

    长秋黎垂眸看着他的模样，手指轻轻碾过他的脸颊：“不要着急。”

    “它的实力抵不过我，只是一道很虚弱的精神体，不会有事。”

    林藏望着他，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而在一旁，梅安沅依旧在困惑中嘀嘀咕咕。骤然，脑海中划过什么，他开口道：“我的确有印象，在很久之前纳莲出世时，它是被那个卿氏祖先带走了。”

    林藏一顿，立马转眸看去。

    “但我印象不清，”梅安沅补充道：“那个时候你刚化为人形诞生不久，我满心只顾得上照看你，没有关注旁物。”

    “但好像.......不久之后，那卿氏祖先便一鸣惊人、之后便飞升了。”

    寥寥数语，存在于远古不清的记忆之中。

    林藏目光看着长秋黎近在咫尺的下颚。

    卿氏、卿氏.......

    他忽然道：“长氏呢？”

    长秋黎垂眸看来，将他的身体往上托稳。

    他的头发落在脸颊上带来丝缕痒意，林藏搂紧他的脖子，皱眉道：“长卿二族地位相同，在远古之时，长氏是怎样的？”

    一直以来，他都只听过卿氏的种种，而长氏身为曾经修真界中另一个庞然大物，他却很少得知他们的祖辈的信息。

    梅安沅道：“长氏并非与卿氏一同是远古之族，他们是后起之秀。”

    林藏一愣。

    “卿氏在许久前，不单只有精神力强大，灵体亦然强横，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灵体便退化了。”

    “后来长氏以天灵体著称出现，他们的祖先自出身便是天道宠儿，集灵运两者为一体，天生便是为了飞升而存在的......”

    到此，梅安沅看了长秋黎一眼，“但是长氏之族的人却没有人飞升过。”

    林藏道：“为什么？”

    长秋黎与他道：“族辈曾记，飞升之人一旦离开人间便会带走相应的灵息，会导致灵脉枯竭，生机寸减。所以我族中人，若出现将要飞升的迹象，都会自解灵体，回馈人间，以求灵息以往，生生不息。”

    “我当年出生后，被发觉天灵体对灵力的感悟异常强大，便被父亲特意叮嘱过此事。”

    林藏面露怔然之色。

    许久，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荒谬的猜测，低声道：“如果，当年纳莲承载了灵源.......”

    长秋黎身体一顿，梅安沅也看过来。

    林藏仰首，看着那处裂缝：“舅舅过与陶羡之本是同类。”

    “卿氏祖先自从得到纳莲之后，便一鸣惊人，而后飞升。自此，卿氏灵体退化，后有长氏为后起之秀.......”

    林藏抬眸看向他们，喉结滚动，“灵源、有没有可能，是与卿氏祖先一并飞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