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年当天很晚都还待在学校，当然不是因为早上被林十一揭了短，现在怕看到尧典正，而是因为别的……

    冬至，又是周五，同学们都走得早，他和同桌约定好做完一张卷子再走，他时间都算好了，做完再订正，回锦里吃饺子，刚合适。

    然而卷子做到一半同桌就要走，林四年想一个人待教室里也怪冷清，况且今天尧典正不加班，早点回去也行。

    他和同桌刚走出校门，对面就扔来了一个头盔——

    同桌家在成都郊县，住校，每周五才回家一次，本来今天他原计划是和林四年做完卷子，再坐地铁大巴回家的，但他爸爸正好“跑摩的”到了市区，就想着顺路把他接回去。

    同桌只了自己今天要回家，没有和林四年是爸爸来接他回家。

    于是林四年愣在了那里。

    “你们吃饭了吗？”同桌接住头盔戴上，跑了两步，娴熟地抬腿跨上了摩托车后座。

    “没呢！妈妈包着饺子等你的！”父亲一边，往身后递了一副皮手套给儿子。

    “哈哈哈哈好！”同桌一边一边戴手套，往父亲的后背靠了一点。

    天已经黑尽了，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双手要么插着兜要么在嘴边哈着气，校门口不远处飘来烤红薯和炒栗子的香味，这么冷的冬至夜，林四年却觉得，他同桌一点也不冷。

    那个不遮风不挡雨的摩托车后座，一瞬间比任何四周密闭供暖气的豪车都温暖……

    “四年吧？早点回去吧！冬至了，回家吃饺子！”

    高一的时候，林四年破天荒地考了一次年级第一，在家长会上发过言，所以同桌父亲记得他。

    “拜拜！周一见！”同桌也笑着对林四年。

    林四年僵硬地笑着，手无力地抬起来，还没挥起来，摩托车轰地响起来，一溜烟儿开走了，剩下一缕汽油烟儿。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住在市区，自行车就可以搞定上下学，不用像住校的同学们一样，每周五还要舟车劳顿地回家。

    特别是冬天，本来放学就晚，再辗转坐车，到家已经是遍地覆霜的深夜了，多凄凉啊。

    可是他现在不这么觉得了，别人一点都不凄凉，因为有人来接。

    他突然好羡慕住校的同学。

    好冷啊，林四年冻得连自行车都不想去取了。

    校门口就是个风口，他冷得不行，赶紧躲到保安室后面，手指在兜里架，看着自行车棚的方向，就是挪不动脚。

    纠结了好久，他终于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用僵硬的手指按了一串数字。

    “年年？”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得要命，“回来没啊？”

    林四年的眼泪水很不争气地滚了两串下来，声音带上了哭腔，“你可不可以来学校接我啊……”

    林四年被尧典正拎着后脖子拎回锦里的时候，林十一和南瓜已经恭候多时了——

    南瓜如今快掌厨了，林十一七手八脚地给南瓜下手，在二楼看见尧典正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就急冲冲出门了。林十一叫住他，就快要吃饺子了，尧典正没回头，扔下一句“我去接一下他”就不见人影儿了。

    于是林十一和南瓜分析，林四年一定又是架斗殴被请去派出所喝茶了，不然那么大个人，早还骑了车去学校，还要尧典正接什么接？

    “他早上骑车了吗？”南瓜摸着下巴问。

    “骑了！”林十一拍了一下二楼栏杆，肯定地：“早他见了尧医生就跟耗子见了猫，比谁都溜得快！”

    完，两人交换了个心有灵犀的眼神，轰轰隆隆地冲下楼。

    尧典正在一边泡热茶，林四年在坐在那里垂着头，林十一和南瓜分头包抄，一人围着一个转。

    “没事干啊？”林四年抬眼看着林十一，“去帮拉姆包饺子啊！”

    “南瓜早就包好了！他才不舍得我冻手呢！”林十一炫耀。

    “去帮着煮啊！”林四年吩咐，嗓门大起来。

    大嗓门在林家惯常不管用——一家人都是大嗓门。

    林十一轻而易举提高音量：“现在客人吃呢，我们煮第二锅！”

    林四年翻了个白眼，拿出诺基亚玩贪吃蛇。

    林十一围着她哥转了两圈，看清楚了她哥眼底的红血丝，大惊失色：“你怎么哭了啊？”

    林四年被林十一绕得头晕，又被林十一这么问一句，心里不耐烦，收了手机，蹭地站起来，站在旁边擦百合叶上的灰尘——林四年还是两三天给尧典正换一次花，叶子上压根儿没灰尘。

    林四年这边攻不下，南瓜开始攻陷尧典正。

    他殷勤地给尧典正摆正茶杯，一边：“今天武叔叔来了。”

    南瓜跟着林四年和林十一的习惯，喊武崇枝叫武叔叔，武崇枝每次都乐呵呵地答应，这点尧典正知道。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南瓜和他这个干什么。

    “给拉姆送萝卜干和腊肉来。”南瓜补充，“顺便问下你在不在？”

    尧典正的手轻微地顿了一下，自从上次在医院见过一面之后，武崇枝就没再找过他了。

    林四年的反应和尧典正的停顿一样迅捷，“武叔叔是不是问我在不在？你是不是听错了？”

    南瓜理都不理林四年，还是朝着尧典正，“想找你聊聊天来着。”

    林四年的脑子转得飞快，第一反应就是武崇枝肯定又明里暗里“监视”他了，知道他和尧典正的关系了，要开始对尧典正进行“思想教育”了。

    尧典正显然不是那种因为长辈阻拦就不让自己开心快活的人，他语气强硬了一些，笑着问南瓜：“然后呢？我不在，他什么了？”

    林十一抢话，模仿武崇枝的语气：“大冬至的都还不在家，是还在加班呢？还是在外面应酬喝酒啊？还有你哥，也还没回？又去哪个酒吧写作业了？”

    南瓜接话：“我们，是啊，两个都还没回来，尧医生刚出门，是去接四年去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接？”林十一演得绘声绘色，一拍桌子，指着林四年，表情狰狞，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了，“把他子给惯得！不去接怎么样！他要撒泼滚儿不成？”

    林四年瞪着林十一，把林十一的张扬硬生生瞪了回去，然后转身进了尧典正的房间。

    尧典正似笑非笑，喝了口茶，“我明天联系武警官。”然后他端了一杯茶，也朝房间走。

    林四年正在房间里对着空气拳呢。

    他在校门口完电话后就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尧典正电话——

    他在校门口等尧典正，看到尧典正从出租车上下来，几步就到了他面前，一句话都没有就一把把他抱进怀里，在寒风中抱了两分钟。

    他当然没有去计算时间，只是周五的上课铃照常响，预备铃和正式上课铃之间正好间隔两分钟。

    就这两分钟，他感觉自己被尧典正保护着，很温暖，很安全。

    他不喜欢示弱，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尽管尧典正比他大许多，用“保护”这个词也没有什么不妥。

    尽管他心知肚明，在尧典正面前示弱，的确会让自己更舒服。

    比如，尧典正拥着他上车，连车门都帮他开，还耐心地听他诉被同桌“背叛”的委屈，还一路都握着他的手……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林四年完拳，转身背对着床就往后面倒。

    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尧典正斜倚在门框，他一惊，又从床上弹起来。

    两双眼睛像是被线连着，一个动另一个就得跟着动。

    林四年的视线和尧典正相对着，看着尧典正慢慢走近，然后坐在他身边。

    委屈劲儿过了，现在林四年只剩下尴尬，还有点后怕，因为他诉的委屈中，多多少少有点“别的朋友都有人接”的意思，透着点幼稚和无理取闹。

    而且关键还在于，“别的朋友还是爸爸来接的”，而他没有爸爸，他因为这个和尧典正吵过架，他不敢再犯。

    林四年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尧典正的情绪变化，已经从刚才回来路上的关切焦急转变为调侃了，他想点什么，嘴巴刚张开，还没发出声音，尧典正突然拍了拍他大腿，“以后每天都来接你。”

    林四年微张的嘴顺势张大了，无措地啊了一声。

    尧典正笑着摸林四年的头发尖儿，“要是正常下班，我就早点接你，吃了饭再回来学习。要是加班，你就先在学校吃饭，学习着等我。”

    林四年还是不出话来，惊讶的表情的慢慢收住，想笑，又使劲憋着。

    尧典正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手滑下去捏着林四年下巴，迫使林四年张开嘴。

    林四年咯咯笑出声来，拽着尧典正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扒下来，一边握在手心里揉啊搓啊，一边试探着问：“你不生气吧？”

    尧典正任凭林四年揉搓他的手，故意板着脸，“是挺没出息的。”

    林四年的手停了，一皱眉，大有嘟嘴撒娇的趋势。

    不过他一张痞里痞气的脸，撒起娇来有够怪异的，于是尧典正赶紧：“搞得好像别人是妈妈去接的，或者是爷爷奶奶去接的，你就不会哭了一样。”

    林四年一瞪眼，生不起气来，只是傻傻地笑。

    尧典正刚刚的那句话，重点不在于有没有“爸爸”接，而是有没有“接”，就是爱他的意思。

    林四年开心得心里差点开出一朵花来。

    “那你快到学校了就给我发短信，我马上收拾书包出来。”

    “嗯。”尧典正纵容：“到时候也把你同桌一人撂下。”

    林四年赞同地点点头，就拽着尧典正一只手，一直盯着尧典正笑。

    天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没有拥抱或者亲吻，就只是拽着尧典正一只手而已，就只是和尧典正对视着而已，他已经觉得自己快幸福死了。

    尧典正和林四年对着傻笑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腻歪，问：“饿不饿？”

    林四年一直摇头，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放学后在食堂加过餐了。”

    鉴于吃饺子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林四年又这么看着尧典正，很有用眼神把尧典正烧穿的趋势，于是尧典正：“那看会儿电影？”

    看电影是两个人休闲时的第一个选择，毕竟刚确定关系的时候林四年就意有所指地过，自己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妈妈怀着林十一的时候，爸妈带着他去电影院看的。

    这些年不是就不能去看电影了，但是没有人陪，他就不乐意去。

    尧典正陪他去了好多次，每次去都是看的动画电影。后来渐渐冷了，两人就从电影院转移到了床上。

    两人脱了外衣外裤窝在床头，林四年以为又是什么新出的迪士尼动画，摩拳擦掌地期待着，然而电影画面一开始就是全黑，第一幕是几排英文，下面几排中文翻译：本片所有演员都是自愿成年人，作为行业标准，他们定期监测和根据偏好使用保险套。我们希望您能喜欢这部电影，并督促您安全性|交,定期检测和使用保险套。

    林四年瞬间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尧典正今天带他看的是色|情电影……也许是放错了，他扭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尧典正，然而尧典正并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屏幕，憋着笑：“要看就大大方方看，找正规的渠道看，用自己的手机看，别用二楼电脑，被南瓜发现了怎么办？你怎么和他解释？”

    就凭南瓜那理解能力，林四年跟他就两个男的脱光了衣服架他都信，很好糊弄，但是林四年没什么，哦了一声，扭头也看着屏幕，身体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