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家的微店专门卖苹果干牦牛肉这些川西特产的，日积月累，现在已经有了一大票忠实顾客了，大多时候是德吉的二姐卓玛在管理，德吉也知道密码。

    “下单的是牦牛肉，发出的货是蜀绣，是吧？里应外合，你情我愿，标榜蜀绣是川西特产吗？”林四年气得只想靠着墙，“亏你们想得出来！她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么帮她拉客户资源？”

    “分赃咯，”德吉还有点自知之明，“她六我四。”

    林四年心想：给她那么多零花钱还不够用吗？

    “她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林四年问。

    “这个你得自己去问她，我又不负责销赃。”德吉。

    林四年转身就走，又突然回头捏起拳头，朝着德吉：“你下次要再来，最好是真的一起写作业补课，她要问，就你二姐换新密码了。”

    德吉的财路被林四年给断了，闷闷不乐地瞪着林四年走开的背影，但是没有别的办法，“灰色地带”赚来的钱本来就不光彩，适时收手才最明智。

    林十一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德吉又跑回来了，本来很高兴地去开门，一看到门口站着她哥时，先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笑着问：“哥！你今天不上晚自习啊？”

    “不上了。”

    林四年侧身挤进林十一房间，环视一周，有两幅铺在床上的绣品，床头点着一盏专业光的LED镜，地上还堆着一沓精致的礼品袋，上面印着“蓉城宝藏国粹经典”之类的字样。

    “哥……”林十一猫似的喊了一声。

    林四年闭了一下眼，当没看见。

    “你们班主任找我了，”林四年坐在床边，拉起一块绣布仔细观摩着，是林十一绣了十分之一不到的“荷才露尖尖角”。

    “你下课绣，上课也在绣，还在同学之间引起不的骚动。”

    林十一心知情况不妙，解释：“没有上课绣，那是自习课，老师了自主预习，预习完了的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我没有违反班规！还有那几个同学，是他们自己爱看热闹，离开座位跑到我座位上来看，我让他们回去坐好……”

    “从今天开始，”林四年断林十一，语气坚决地：“你的零花钱就停了，我每周会往你饭卡上充一周的饭钱，需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买回来。”

    “哥——”林十一还想挣扎一下，“你干嘛啊？我，我又没乱花钱！你这么忙，不用管我饭卡什么的，我自己可以拿钱去充。”

    “还有，”林四年反手全部捞起“荷才露尖尖角”，把五颜六色的丝线往绣布上面缠，刺绣我先收起来，周末和暑假再拿出来给你玩吧，学业为重。”

    林十一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她不知道她哥又犯什么病了，怎么又突然莫名其妙地限制她的零花钱和课余活动，不过最气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林四年管刺绣叫做“玩”。

    “玩什么玩！我这是在玩吗？”林十一冲着林四年吼：“你怎么可以我是在玩啊！”

    林四年无所谓地点着头，想起来林十一之前写的那篇作文，林十一管这叫“传承工匠精神”。

    林四年抬起头来，继而站起来，对着林十一的目光由仰视转为俯视：“是，不是在玩，是在做可以挣钱的大生意呢！”

    林十一隐约觉到有什么地方露馅了，膝盖一闪，身子往后微微跌了一下，泪花闪闪地望着林四年。

    林四年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妹妹，又弯下腰，把床上完工的没完工的，旁边的好几十卷绣线，各种大的挑针剪刀，以及地上的那堆礼品盒，全部一股脑裹成一团收走了。

    林四年心知肚明，兄妹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从此刻开始又要结冰了，但是结冰就结冰吧，只要林十一能断了做刺绣的念想好好读书，让林十一怎么恨他都行……

    尧典正一回到家，虽然没有同时和林四年和林十一见面，但他几乎一跨进家门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兄妹俩都面若冰霜，林四年见着他好歹还笑了下问了声“回来了”，然后低着头继续理那一堆绕成一团的丝线。

    他往细君催那边走，林十一见了他连个笑都没有，反而还瞪着他，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很显然又吵架了，尧典正不知道是为什么吵的，多半是林四年早的，林十一在课堂上做刺绣的事。

    他不想再做和事佬了，更希望兄妹俩能自己和好，于是就没管。

    然而一晃三天过去，兄妹关系没有任何缓和的征兆。

    周日一大早，林四年不用上课，本来是个补觉的好机会——林四年已经很久没有在六点之后起过床了，林十一却起得比鸡早，不到七点就预备着炸后院了。

    林四年明显被吵醒了，但是装没听见，干脆拉过被子盖住整个脑袋，然后把脑袋塞进尧典正胸口。

    尧典正无奈地笑着，伸手搓了搓林四年的脑袋。

    林四年又很久没理发了，不知道是没时间还是没在意，卤蛋长出了刘海，摸起来软软的毛茸茸的。

    “你们两个又怎么了？”尧典正哭笑不得地问。

    “不管她，晾一段时间就好了。”

    尧典正今天还要上班，收拾完，还不着急出门，听到院子里还传来梆梆梆的声音，先退回去看了一眼还窝在床上的林四年，然后静悄悄地去了后院。

    “不嫌冻手啊？怎么不用洗衣机？”尧典正问。

    林十一正撸起袖子抡起棒槌往下砸呢，枣红色的塑料盆里泡着一堆衣服。

    “这个不能用洗衣机！”林十一大声，生怕林四年听不到，“这可是人家住客自己穿的丝绸睡衣，了只能用手洗！人家加钱的！”

    林十一把“加钱”两个字咬得很重，脑袋还朝着特产店的方向伸，一副声东击西的样子。

    尧典正一看就明白了，走近声：“你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想买的啊？有同学过生日吗？还是要买换季的衣服？”

    尧典正这么，手就在兜里摸手机了，准备给林十一钱。

    “我哪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啊，”林十一继续对着特产店方向，阴阳怪气地：“就算我有同学过生日，我要买衣服，我有一个好哥哥呀！人家会买了送到我手上！压根不用我出门！”

    这么一，事情就不是“缺钱花”这么简单了。

    尧典正推着林十一往里面走，“回房间，二楼还有住客，别把人吵醒了。”

    林十一虽然被尧典正推着走，嘴巴上的劲儿可没松，继续：“至于生日礼物买来我同学喜不喜欢，衣服买来我合不合身，不——重——要！”

    “好了啊，别了。”尧典正关上房间门，轻声严厉地。

    “怎么了，林四年又把你怎样了。”

    林十一嚯了一声，白眼一翻，“把我怎样？我有一个全天下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哥哥，谁能把我怎样？”

    尧典正抬手看了下表，“快点啊，我上班赶时间。”

    林十一一屁股倒在床上，抖起腿来，“你的人，你自己问去呗！反正我一个未成年，没有发言权，一句两句吧，人家‘年年’枕边风一吹，黑的都能成白的，我也是白。”

    行吧，不拉倒。

    尧典正转身就走，门把手刚咔哒一声，林十一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林四年他就是有病！”

    尧典正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等着林十一的后话。

    “他最近是不是在搞刺绣？”林十一问。

    尧典正想了想，点了点头。

    “有病，他绝对有病！”林十一重复了两遍。

    “他不是天天吃饭睡觉都恨不得在看书做题吗？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搞刺绣？他疯了吧？这是他的时间，好，他爱怎么用怎么用，考不考得上大学跟我没关系，可他凭什么来控制我的时间？凭什么又不要我碰刺绣了？合着就他一个人有这手艺，合着就他一个姓林！”

    果然不是“缺钱花”。

    尧典正尽量委婉地替林四年话：“你是不是最近花太多时间在刺绣上面了？你知道他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学习都顾不上，还操心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他关心我学习！但是他敢不敢扪心自问一下，我学刺绣以来，哪次期末考试成绩下降过？是！我智商没有他高！我学习没有他那么牛逼！我考不到年级第三第四！但是我每次考试都在进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啊！

    “我每次刺绣都是在学习任务完成的情况下才进行的！就算学习任务没有完成我之后也会加倍的补上，尽管我看到书看到练习册都要吐了，我还是会补上的！他爱学习、他学业为重，那是他的人生，凭什么要逼着我也学习为重？我他妈不爱学习不爱读书！他凭什么来操控我的人生！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我他妈早就辍学了！”

    “十一！”

    林十一情绪太激动了，眼泪花一阵一阵地往外涌。

    尧典正快走几步抓住林十一的肩膀，“慢慢，慢慢，声点，不着急。”

    “不着急？你当然不着急，你哪次不是站在他那边？上次也是！你明知道是他的问题，还替他话，你受得了他！我告诉你，你厉害，你就受着吧，反正他有你就够了，什么亲妹妹干妹妹，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

    “好了。”尧典正轻轻拍林十一的肩膀，话又不敢重了，只能弯腰注视着林十一，用手擦林十一下巴的泪水，“我知道了，好了好了，别哭了。”

    “反正他就是有病！”林十一吸着鼻子：“他明明不喜欢刺绣，下一针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不喜欢就算了，为什么老是要来剥夺我的梦想……”

    林十一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最后抹了一把脸，随便抽了纸巾往脸上一顿搓，“对不起啊，这气本来该冲着林四年发的，你自己撞枪口的啊，不要怪我。”

    尧典正摇头，安慰林十一：“不用对不起，冲我发脾气不要紧，只是出了家门，不要这样对别人发脾气就好。”

    “不好意思啊，”林十一调皮地：“我这暴脾气老林家遗传的，控制不了。”

    完，她又颓然地补充一句：“很尴尬的是，我和我哥都没遗传到妈妈温柔的基因，全遗传了爸爸的暴躁。”

    “还好吧，”尧典正温柔地：“你们两个肯定有遗传到你们妈妈，你低头认真做刺绣的时候，很温柔，可能用温婉更合适，真的！你哥……在床上的时候也很温柔，实话。”

    林十一噗嗤一声笑出来：“尧医生，您确定您和我这些合适吗？”

    尧典正也笑了。

    “不过爸爸运气好，遇到了妈妈。所以林四年也算运气好，遇到了你，你俩挺互补的，真的，别的好话我可想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