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年吃过蛋糕就吃不下抄手了，才刚端上来就找老板要包盒，差点没被白眼翻死。

    了车回锦里，半路又去了一趟超市药店各种店，两人大包包回到细君催已经八点钟了。

    后院被新的民宿老板造成了一个民族风情院，想是篝火晚会刚结束，院子中央还燃着没烧尽的柴火，借着火光，林十一在旁边教昝树伊跳街舞，两个丫头都一身汗。

    林四年走近的时候，柴火噼啪响，两个人注意力又集中，竟然一时半会儿没留意到火堆旁多出来一个黑黑的人影。

    “林十一！”林四年喊。

    林十一的动作突然停了，立起身来，胳臂腿儿都放得规规矩矩的，愣愣地看着林四年。

    尧典正没掺和，挪到了亭子里坐着看手机。

    昝树伊看情况不对，也慢慢地往后退，退到亭子里坐在尧典正对面看戏。

    林四年大概站了有足足一分钟，心还是没长进，看见老子手里拎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来接一下。

    林四年蹲下，一样一样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往外面拿，拿一样就一句。

    “给你重新买的绣布和线，都是最好的，你就别老是去买那些次的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懂吗？别别人买了你的绣，本来图样花色绣工都是最好的，被布料拖了后腿。”

    林十一渐渐来了兴趣，也蹲下，于是两兄妹就面对面蹲着，守着火堆一个一个看。

    “鱼肝油、蓝莓叶黄素，都每天吃一粒，免得以后瞎了。”林四年递给林十一，林十一就一手拿一个，像抱着两个手|榴|弹似的。

    “降温的风扇，充电的，可以夹桌上，这个不是扇冷风，是制冷，里面会有喷雾喷出来，很柔和，吹不动什么东西。”林十一接过，现场就试起来，对着额头猛吹，只感觉到脸上的汗凉丝丝地都蒸发了。

    “才出了汗别对着吹，感冒了就好了。”林四年把林十一手上的风扇抢下来。

    “护眼灯，不带蓝光的，好几档光，别用淘宝上随便买的什么光灯，谁瞎谁知道。”

    林十一默默地点着头，好像颇为赞同的样子。

    “买了点水果，蓝莓，葡萄，猕猴桃，你和同学分着吃，吃不完自己放冰箱，别吃一半就扔那不管了。”

    林十一的眼睛亮起来，拿起一盒蓝莓扭头朝着昝树伊晃了晃，用口型“有吃的了”。

    “薯片，瓜子，巧克力曲奇，旺旺仙贝旺旺雪饼，爱吃也少吃点，上火，你自己拿着吧。养乐多，我待会也放冰箱，自己拿。”

    林十一先拆了一排，扭头扔了一瓶给昝树伊，自己也大喇喇扯开瓶嘴儿喝起来，两口就没了。

    东西差不多都翻出来了，林四年背后还有一个顶大的薄薄的纸箱，林四年徒手拆了纸壳，把东西往外面拖，只是包装太紧，不太容易弄得出来。

    “搭把手啊！”林四年厉声：“光吃不干活？”

    林十一赶紧把养乐多空瓶儿放地上，站起来双手揪着纸箱底部的两个角，使劲往自己的方向拉。

    “可升降的桌子，你房间那个太了，换出来我用吧，我平时占着他的桌子害得他得去床上办公，电钻帮我拿一下。”

    “噢！”林十一赶紧拔腿跑去了洗手间外面那个充当仓库的角落，把电钻搬到了林四年面前，还贴心地拉了插线板，长长的线从走廊上拉到篝火旁。

    林四年图纸都不用看，先把桌子的桌面腿儿这些零件都摆放到相应的位置，该拧的螺丝拧上，然后开启电钻滋滋滋一阵，把所有螺丝拧进了相应的洞口里，还有些需要加固的零件，林四年直接摊手向林十一要，林十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新桌子，左手拿着一把螺丝钉，然后从中拿了一个递给林四年……

    尧典正和昝树伊在后面也看得认真，昝树伊大概是被林四年娴熟的手法帅到了，尧典正却看出了心疼，不过更多的是欣慰。

    兄妹俩时候也是这样的吧，什么电器家具坏了，哥哥能自己修的就哥哥修，妹妹就蹲在旁边专注地看，给哥哥准备工具、递零件，兄妹俩不用什么话，默契好像是天生的，只是在数十年的相依为命中不断加深了……

    所有零件都用完了，林四年收着电钻和各种线，林十一废了老大劲把四面朝天的桌子翻了个面，双臂撑在桌面上感受了一下，挺结实。

    林十一笑得跟个二傻子，她自己都不知道。

    “拿进去！”林四年。

    “好嘞！”林十一心情好炸了，屁颠颠地把电□□线板收进去放了，又来回跑了两趟，把零食水果那些东西往自己房间搬。

    林四年没帮忙，等到林十一搬到最后一趟，只剩下最后一张桌子时，林四年伸出一根指头按着桌子边缘，林十一使了使劲，搬不动。

    “十一，”林四年突然。

    林十一顿住了，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心情好时叫林十一，心情不好极度愤怒暴躁的情况下会叫她林汶起，反正没叫过她“十一”。

    林四年深呼吸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给你微信上转了两千，暑假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吧，买近一点的票，和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昝树伊一起，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林十一目瞪口呆，半晌才回应：“哦……你到时候再转我也一样的。”

    林四年想活跃一下氛围，努力用轻快调侃的语气：“我怕忘了，到时候你又我不关心你。”

    林十一脚趾紧紧抓着地，低着头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

    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林四年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也有点难为情，他攥紧了拳头，最后还是了出来，“另外，哥哥给你道个歉，之前剪你的东西，不允许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凶你，还有之前我去青海，没和你，没联系你，很久没回家，都向你道歉。”

    林四年收回手指头，又想了一会儿，：“我以后不管你了，当然了作为监护人我还是要管的，管到你十八岁成年为止，你在课堂上搞刺绣我还是会骂你，但是你在学习之外的时间，在家里随便什么地方，你愿意在哪就在哪，你愿意绣什么绣什么，哥哥不会再插手了。”

    原本还处在尴尬氛围中的林十一眼眶中一下就蓄满了泪水，她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脸，还不敢相信，哽咽着问：“真的吗？”

    林四年：……

    爱信不信！

    要是以往，他肯定就这样了。

    “真的！”林四年不耐烦地，“我可不想以后死了，爸爸妈妈又我，委屈了你。”

    林十一摇摇头，一字一句：“那我也和你道歉。”

    林四年有些诧异地看着林十一，他知道妹妹和他一样，都是死鸭子嘴硬，哪怕知道自己错了都会嘴硬不认账的，要林十一道歉？下辈子吧。

    没想到这辈子等到了。

    “之前你忘恩负义，还有清明节在学校……那个PPT。”

    林四年大度地点了点头，又严肃地：“下不为例？不然你点外卖必超时汤水必洒出来！”

    林十一破涕为笑，“下不为例，不然我点外卖必超时汤水必洒出来！”

    林四年压抑住心中的欣喜，不在意地点点头。

    好几年的冰终于破了，冰下的鱼都还懵着。

    于是兄妹俩之间还是沉默着，都不知道接下来再什么好。

    沉默片刻，林四年突然又喊了一声：“十一。”

    林十一乖巧地应：“嗯？”

    “爸爸妈妈刚去世那会儿，张阿姨和我过，你应该也还能有点印象，妈妈其实是个很柔弱的人，刚工作的时候，给病人扎针扎不进去哭，被病人投诉了也哭，被领导教训了还是哭，哭归哭，工作还是得勤勤恳恳做。但是和爸爸结婚之后，张阿姨就再也没看到妈妈哭过了，你觉不觉得很神奇？”

    林十一慢慢点头，“可是你和尧医生在一起之后，不仅哭，还哭得很频繁！”

    林四年一敲桌面，眉毛都蹙起来，“谁和你这个呢！”

    林十一战略性低了低头，憋着笑。

    “但是妈妈后来还是哭了。你知道爸爸妈妈当初去汶川，最害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地震余震本身，也不是艰难的环境，而是废墟下面的人，迟迟挖不出来，挖出来了的重伤的人，万一救不活……”林四年一笑，“我猜，不仅妈妈哭了，也许连爸爸都哭过。”

    爸爸会哭吗？林十一完全没印象了，反正林四年印象中，爸爸从来没哭过，但是废墟之下全是血肉之躯，而他身在废墟之上只有两双手尽绵薄之力时，不一定。

    顿了顿，林四年：“爸爸离开家去汶川那天，其实有留遗书给我们。”

    林十一平静地：“是留给你的吧。”

    “是我们。”林四年强调。

    “你不用纠正，真的！我没阴阳怪气，当时就是给你的啊，我字都还不会认。”

    又是沉默，乍一破冰之后再正常不过的沉默。

    最后还是林十一破沉默，因为她实在好奇：“爸爸什么啊？”

    林四年朝天上望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林十一，郑重地：“简而言之，他希望他的宝贝女儿能够随心所欲无忧无虑，你爱读书就读书，你爱刺绣就刺绣，你什么都不爱也没关系，能糊口就行，最重要的，是健康快乐。我不需要，也不应该，担我想当然的责任。”

    林十一双目无神，看不出来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还有，人民利益高于一切，如果再来一次——当然我希望这种灾难再也不要出现了。他和妈妈还是会义无反顾第一时间去灾区救援，但是这和他们互相爱对方，他们爱我们，还有……兄妹之间互相友爱扶持，并不矛盾。”

    林十一的眼神直愣愣的，看起来是在看着林四年，实际上是空洞的。

    林四年又敲了敲桌面，笃笃两声，“我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了没？”

    林十一像是猛然被敲醒，“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你倒是吱个声儿啊！”林四年内心的暴躁困兽蠢蠢欲动。

    “吱——”林十一当真就吱了一声。

    于是林四年内心的暴躁困兽都被逗笑了，还笑出了声，少年的眼睛中都是光。

    林四年的手还按着桌沿，林十一心翼翼地问：“那我现在可以拥有这张桌子了吗？”

    “随意。”林四年松开手。

    林十一朝后面亭子里的昝树伊使了个眼色，昝树伊马上跑了过来，和林十一一人抬着桌子的一边，林十一站在前面，抬起桌子后没急着走，调皮地笑了一下，“高考加油哦，学霸！”

    昝树伊走在后面，抬着桌子也腾不出手来，也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林四年：“加油！”

    林四年在原地转了两圈，等到两个丫头进了林十一房间之后才慢慢踱到亭子里，坐在昝树伊刚刚坐的位置。

    “加油哦，学霸。”尧典正学着林十一的语气。

    “这你也学！”林四年伸手过去捏尧典正的脸颊，捏得尧典正的脸都变形了，嘴巴嘟起来。

    难得见到尧典正这么可爱的一面，林四年还想多看会儿，可是尧典正脸捏疼了。

    尧典正勒令林四年松手，终于不笑了，：“一切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了。”

    林四年揣度尧典正话里的意思，沉思了片刻，：“那我们……也一切照常咯？”

    尧典正回答得轻松：“嗯，照常。”

    “你搬回来住。”林四年试探着问，虽是问，语气却是肯定的，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嗯。”尧典正答应了，同时也提出一个不容置喙的问句：“烟戒了？”

    “戒——”林四年包票，“从这一秒就开始戒。”

    协议达成，两人对视了一会，林四年蠢蠢欲动，想站起来吻尧典正，屁股都离开座位了，却见尧典正突然后仰了一下，“还有，自己学会睡枕头。”

    “啊？”林四年保持着半站不站向前倾身弯着腰的姿势，“什么？”

    “反正不要再枕我胳臂了，一枕就是一晚上，我迟早神经损伤。”

    “哦……”林四年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躺床上不玩手机，”尧典正继续补充着附加条件。

    “关灯之后不玩手机。”

    还有啊？

    “吃饭的时候不玩手机。”

    “知道了……”林四年拉长声音，“还有吗？”

    尧典正很声地叹了口气，认真地：“脾气收着点，不准对我大声话。”

    “我哪有……”林四年嗖地立起来，和尧典正对着看，气势活生生被尧典正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给瞪下去，音量也减了大半，“对你大声过……”

    尧典正用手指着林四年胸口，“我记仇，你最好记着，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大声话，我会翻旧账。”

    林四年撇撇嘴，但越看尧典正越觉得舒坦。

    这辈子都不会对你凶，他想。

    尧典正的附加条件总算谈妥了，该轮到林四年了，他还有点难为情，支吾半天，终于：“那个，我从今天起，就不骑车上学了。”

    “嗯。”尧典正很敷衍地应了一声。

    “我早就坐公交。”林四年又补充。

    “行。”尧典正还是不为所动，甚至还一心二用地玩起手机来。

    “哎……”林四年下意识地就提高了音量，然后又马上降下来，于是一个气鼓鼓的“哎”活生生变成了委委屈屈的控诉。

    “你晚上要来接我啊。”林四年对天发誓，活了快十九年，从没这么温言细语过。

    尧典正忍不住笑了，抬头瞥了林四年一眼，笑着低下头继续看手机，“行吧。”

    协议落实，林四年又盯着尧典正看了好久，大概是觉得尧典正一直看手机，自己特没存在感，于是手上不动，腿上“使绊子”，膝盖伸到对面顶尧典正的膝盖。

    尧典正岿然不动，甚至还在听微信语音，还是个男人的声音！

    林四年气冲脑门儿，又把腿伸直了，双腿伸到尧典正双膝间，脚往外移，把尧典正的双腿往外掰。

    尧典起初还能扛住，任林四年怎么挤，双腿就是不动。

    奈何林四年力气太大，又狡诈，贴着尧典正的腿肚子一直磨，嘴上也没闲着：“哥？哥哥……”

    尧典正叹着气，把手机锁屏了，屏幕向下盖在桌上，无奈地看着林四年，“干嘛？”

    林四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尧典正，含蓄地：“我想那个……”

    嘁，不就这一段时间没做，怎么还腼腆起来了。

    尧典正扭头望着旁边的空气抿嘴笑着，没吭声。

    “行不行啊……”林四年故技重施，裤腿擦着尧典正的裤腿，摩擦声里都是暧昧。

    “想做啊？”尧典正回头看着林四年问，臂向腹前交叉，手肘撑在桌上，微微倾身，姿态暧昧又挑衅。

    林四年执着认真地点了几下头，手已经伸过去想捞尧典正的肩膀了。

    尧典正却突然站了起来，“不行！我跟你了我记仇。”

    完就走。

    “啊……”林四年悔不当初，两只手捂着脸连连叹气。

    而当他拿开手，准备跟在尧典正后边去认错时，一起身，又差点和尧典正的头撞上——尧典正正俯身看他。

    “我还有医院的报告要写，明天要上班，来不及了，昨天澡也没好好洗，又坐车，身体不舒服，不是生病的不舒服，就是不是自己最好的状态，还有你明天也要上课，今天都请了一天假了……”

    条分缕析，林四年觉得自己认错的腹稿都白了。

    “周六晚上的，”尧典正摸着林四年的耳朵尖轻声：“刚刚跟主任申请调休了，周天上午半天。”

    林四年立马抬起了眼皮，就像向日葵见了太阳似的，一下就精神昂扬起来。

    “去复习吧，我去写报告了。”尧典正又安慰了一句，捏了一下林四年的耳朵。

    于是林四年的耳朵瞬间通红滚烫。

    林四年坐在原处，盯着尧典正往房间走的背影，一边咽唾沫一边默背高考必备古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