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A+A-

    客厅里很安静,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房门关着,我也没多想,随手就开了门。

    接着,看清了屋里的景象,我差点吓得魂都飞了。

    奚容没走。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紧阖着眼。

    我大脑一瞬间处于空白状态。

    ……这都几点了,他还不去上班??

    我的理智告诉我立刻关上门走人,趁他还没醒没发现我回来,我的手和身体却完全不听我的使唤,死死地扒着房门,眼睛根本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我这些日子躲躲藏藏,在医院外顶着烈日等上一天,也只为见奚容一个匆匆掠过的背影,而他现在,就在我眼前,近在咫尺。

    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拥抱到他,活生生的他。

    这是一个亡人不敢奢求的最大荣幸。

    如果可以,我多想一直留在他身边啊。

    如果可以……

    脑子里就像绷着一根摇摇欲坠的弦,我强迫自己闭上眼,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再踏出一步,一切恐怕就再难挽回了。

    有一个声音好像在,你就是来看他一眼,快走吧,快走吧。

    可我动不了。

    双脚像是被牢牢黏在地板上,脑中两个人在疯狂拉锯,我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越想极力压制的东西尤其越容易反噬,感情尤其如此。

    我进门一连串的动静,他仍闭着眼,一动未动,想来是没有醒。

    我隐约察觉了些不对劲,床上,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似乎微微有些不正常的红。

    他怎么了?

    我瞬间慌了神,再也忍不住,急急忙忙地快步跑过去,半蹲半跪在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烫。

    他发烧了。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一样。

    他怎么能生病了呢?

    他自己是个医生,怎么不知道吃个药,去看个诊啊?

    就这么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病就能好吗?

    前两天就一直加班加班,加班把自己加到累昏在床上,你到底有多忙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保重了?

    我就算在地底下也要给你气活过来了好吗。

    ……奚容,你这样,我还怎么放心啊。

    好在家里有医疗箱,我从里面扒拉出降温贴,又找了点退烧药。

    正算拆,我瞟了一眼药盒后面的日期,好家伙,都过期大半年了。

    我只好再出门一趟去买药,区门口就有个药店,临走前,我实在不放心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采用最原始的方式,盆凉水,用毛巾浸湿,然后给他敷一下。

    我回卧室时他仍紧紧闭着眼,脸色很差,看着就很不舒服的样子。

    急急忙忙从药店买了退烧药回来,又烧了水,才想起个问题,他昏睡不醒,这药我也没法喂他啊。

    没法儿,我只好先给他贴上降温贴,又用毛巾替他擦了擦汗。

    然后搬了个板凳,就坐在他边上,这么注视着他。

    那张脸没有戴眼镜的时候显得五官愈发优越,垂落的睫毛像鸦羽,明明是一副清冷出尘至极的长相,他看上去却是疲惫极了,眼下是常年不褪的淡淡乌青。

    我贪婪地描摹着他的样子,一分一秒也不舍得放过。

    生前总是他守在我床前,死后,总算能有一次,换我在他生病时守着他。

    即使他醒来后不会知晓这一切。

    他静静地睡着。

    天色渐暗,房间被夜色笼罩,我估摸着他快醒了,从出神中起身。

    我该走了。

    是啊,我该走了。

    就像太阳升起就必然会再落下,就像月亮盈满又缺,生命在被创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消亡。

    而我的这一生已经到此为止。

    下一次,大约就只有下一世再见了。

    屋子里很静,我在暮色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前的昏暗中,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底的留恋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就当是我自私,最后留个念想,放纵自己一回。

    我俯下身,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擦过我的脸,我吻上了他那双总是凉薄的唇。

    哪怕只是一触即离的短短一瞬,我仍然无比真诚地在心里想,我这一生已经圆满了。

    我正要走,一只还烫着的手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停顿住,完全愣在原地。

    奚容沙哑着声音,,别走。

    他没有醒,大约还在发烧,烧得意识不清。

    他闭着眼,呢喃地重复道,阮梨,别走。

    那听起来甚至好像一句乞求。

    别再了。

    别再了……

    我眼眶发酸,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颤抖着把他的手挣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