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抱着怀里多余的伞,感觉仿佛周身的血液也全部凝固了。
那一刻,我的心里只剩两种鲜明矛盾的感情。
是疼,是喜。
是三分释然和四分苦涩,交织在一起,将我包裹,令我模糊了视线,麻木了知觉。
我感到一丝欣慰,如我所愿,他会拥有正常的生活,我再也无需为他担心,会有另一个爱他的,比我更好的人替我好好照顾他。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
一切都如你所愿,你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是啊,我应该高兴。
总有一天……也许不远的将来……
他就会是别人的了。
他也会同别人有一个家、会下班一起对坐吃饭、周末去野餐约会,他清冷的脸上偶尔也会因对方而露出温柔的神情,最后牵起另一双手,美满地度过一生。
他给过我所有的好,都会属于另一个人。
一切都会回归正轨,而我和他这一页,也的确早该翻过去了。
即便道理我都懂,可与此同时,我的心口却还是如同被一支利剑穿胸而过,尖刻地疼痛酸胀起来。
他原本……是我的人啊。
奚容看见了我,低下头对旁边比他矮了一截的女生了句话,具体了什么我没听见,但他的模样却缱绻温柔,就好像一对天生的璧人站在一副美丽的画里。
而我,只是这幅画旁一只不合时宜的虱子,意外地闯入,惊扰了他们。
我想,我真不应该来的。
奚容和对方完话,才抬步朝我走过来。
我无法移动,四肢僵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他踏入雨中,我将他笼进伞下。
他握了握我被风吹得冰冷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空气里有泥土和草木被冲刷的气味,他的声音像这雨夜一样带着微凉。
我动了动唇,无措地望着他,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太大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实在捉襟见肘,我想把怀里捂着,干净的另一把伞递给他,他却制止了我,搂住我被雨水湿的半边肩,将自己的外套罩住我,带着我慢慢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我们半边的身子互相贴在一起,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他好像问了一句:“你怎么在发抖?”
我滚了滚嗓子,费劲地挤出一个字:“冷。”
刚才不讲话还不要紧,一出声,我只觉得自己的嗓音干哑得不行,连声音都在颤,简直好像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奚容更加用力地搂住我,低声:“忍一忍,马上到了。”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冷。
我没告诉他,我刚才一路迎着狂风跑来的时候也没觉得冷,就好像着一腔鸡血,根本不觉得什么,真是很神奇。
可现在就好像心里有什么支撑的东西突然断了,我感觉整个人像是猛地被抽空了力气,连体温都随之散尽,极度冰寒的感觉从里到外渗出来。
奚容的车就停在医院的外墙边上,我揉了揉眼睛,心里升起一丝好笑。
他开了车,其实根本不需要我来接,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巴巴地来给他送伞,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可我竟然完全没想到这一茬,这么脑袋一热就跑来了。
他将我塞进车里,开了暖空调和坐垫加热,道:“还冷么?”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载着我回了家。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屋,我问他:“你吃东西了吗?”
他没有,刚下手术。
我心里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有点难受,想他至少不是故意不回我消息。
我道,那我给你下碗面吧。
他,好。
我从橱柜里拿出细面,下进沸腾烧开的锅子里,我放了火腿肠、一个水煮蛋、两颗青菜,热气氤氲。
奚容坐在一旁看着我,他撑着头,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弧度完美的侧脸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还有他修长的睫毛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的一片阴影。
那一刻,我生出一种感觉,他看似离我很近,其实也离我好远。
我即使曾经拥有过,也终于要失去了。
面很快就好了,我端着碗出来,搁在他面前。
他安安静静地吃着,我托着腮坐在他对面。
他没有同我解释一字半句,我想问,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出锅的面条热气氤氲,模糊了面前的视线,就好像在我们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一碗面时间里,我心里左右踌躇了半天,很多次我张了张嘴,试图组织语言,最后临门一脚却还是又咽了回去。
终于,在他快吃完之前,我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刚才我看见的姑娘是谁呀?”
奚容抬起头,眼神意味不明,过了片刻,才淡声回答:“新来的实习生。”
哦……我又想起那张粉色的便签,直觉告诉我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原来是实习生,看着的确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怪不得叫奚容老师。
我咬了咬牙根,不着痕迹地探道:“我看她长得不错,你考不考虑发展一下?”
空气好似静了一下,奚容停下动作,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感到有点难堪,干笑了一下,艰难地:“我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老天在上,我的确是诚恳地这么认为,即使光是出这么短短一句话,已经足够叫我心痛如绞,如钝刀子割肉一般难以忍受了。
可我的感受算什么,我的感受重要吗,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大不了以后走的时候多灌几碗孟婆汤,多刻骨铭心的感情也能忘得一干二净。
可谁知,我都还没怎样,刚完这句话,奚容却突然阴沉下了脸色,仿佛是我突然惹了他一般。
奚容啪地放下筷子,眼底似有翻涌着漆黑的暗涌,他硬邦邦地冷声道:“我回房了。”
“啊?”我有些迷惑,还试图劝他,“不吃了吗?那你晚上会不会饿……”
“没胃口。”奚容黑着脸,生硬地丢下几个字,拂袖而去。
只听卧室的房门被用力地关上,我呆在原位,怔愣了片刻,内心颇有些不解,有点不懂他怎么翻脸就翻脸。
我自认这话问得足够得体尊重,他实在不想谈论也行,难不成他还嫌我探到他的隐私了吗?
怎么了吗?我不就了句你们好般配,我都没生气呢,他生什么气?
又不是我跟女实习生卿卿我我,明明是你跟人家眉来眼去的,人家还给你送饼干送雨伞,自己做的事,我一句还不行了?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我不过就是心平气和地询问一下罢了,他若是真的有意和对方发展一下,我不仅不会阻挠,还可以帮他努力撮合一番,好成就一段良缘。
我不过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他要是告诉我他的确有那个意思,我也好放心。
这世上再找不出另一个比我更宽容大度、心胸开阔的“前任”了好吗?
可我如此苦心孤诣、宽容成全,他非但不领情,还甩我脸色,这又是什么道理?
真是奇了怪了。
过了老半天,我见奚容还没有从房间里出来的意思,估计他今晚都不会出来了,大概是睡了,我只好默默叹了口气,把他没吃完的那碗面端到水斗里去处理掉。
放久了的面条都有点烂了,也彻底凉了,像一团糊糊一样坨在那里,看着也着实让人没什么食欲的样子,我只得把面全部倒进垃圾桶,碗再拿去水龙头下冲洗。
水声哗哗的,我握着碗,精神有些恍惚。
我并非一个多么上进的人,所求不多,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不再需要数着秒针的滴答声度过一个个孤寂长夜,我只希望我将来的伴侣能够多陪陪我,我可以等他下班,给他煮碗面,然后我们坐在一起聊聊天,我可以倚在他身旁,靠在他怀里,点无聊的话题,权作消磨时间。
这就已经是我能够想象的,生活最美好的样子。
可我厨艺糟糕,做的食物也总是不好吃,连下个面都会糊掉。
可我越是努力,却好像越是会把事情弄成一团浆糊。
可命运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所以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所以连这么一个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全都是我活该。
我洗完碗,用抹布把厨房和餐桌擦干净,正准备回房,回过身,却见奚容不知何时靠在走廊的墙边,神色如冰川,眼神如深渊,叫我看不透彻。
他不动也不出声,我完全不知他是何时就站在那儿了,盯着我看了多久,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郑重其事地候着我,总觉得心里乱乱的,没底。
我明明跟他曾经也算是最亲密的关系,可事到如今,我竟也觉得时常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破尴尬的沉默,我干巴巴地:“是不是没吃饱?但是面我已经倒了……”
奚容却似乎根本没心情同我绕弯,直截了当地道:“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事?”
我突然愣住。
我直觉他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因为我听他的口吻,那并不是一句疑问句。
我咳了声,勉强维持镇静,言辞闪烁:“你在开什么玩笑呢,奚容,别这样了。”
“我知道你想起来了。”奚容直视着我,短短几个字,却立刻将我震地面无人色。
“你简直漏洞百出,演都演不像。”奚容神色冰冷,用堪称平静的语气,“为什么要装失忆?不想接受我,是吗?”
“你非要把我推给其他人,你问过我吗?怎么,你是早就盼着我喜欢上别人,才好不再扰你了是吗?”
他的话石破天惊,犹如顿时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差点没直接将我拍死在岸上。
我直接懵了,怔在原地,完全没想到摊牌来的这么快。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他看着我装模作样地演戏,却不揭穿我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显然已经从他的话里得到了答案。
某种程度上,他也没有误解什么,就像他以为的那样,假扮失忆、装疯卖傻,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接受他,我想摆脱他的纠缠。
没有错,一切都没有错,我处心积虑安排了一出剧本,就是要他这么认为。
可为什么听着他用如此寒冷的神情讲出来,我却会感觉这么痛呢……
如同胸口被捅出一个无形的大洞,我的心都仿佛在滴血,却只能忍痛点点头。
“奚容,我跟你只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我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艰涩地挤出来,“以前……我们也许的确很亲密,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奚容,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再也不能爱你了。
所有未尽之语只差这最后临门一脚,我知道,只要我出这句话,一切便都能大功告成。
可嗓子却像是突然被堵住一般,剩下短短几个字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怎么也吐不出来。
太疼了,太疼了。
唯有那句“我不爱你”,我用尽全力,拿出全部勇气,却也如何也没有办法……违心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