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陈青泽倒在床上。明明一夜未眠，可仰面看着天花板，却怎么也合不上眼。他并不怕自己闭上眼后，就再醒不过来，而是怕醒过来后，永远无法再踏上赛道。

    “砰”的一声，梁顺冰推开门冲进来。他猩红着双眼，像是刚剧烈激动过，盯着陈青泽的眼神，极为复杂。有不可置信，更有痛苦和同情。

    “你知道了？关上门吧，冰哥。”

    “昨晚哪里都找不到你，教练很担心，才告诉我，让我来看看。你放心，现在全队上下，只有我知道。”

    “无妨，大家早晚都会知道，只要她不知道就行。”

    “唐大夫？怎么瞒得住！干嘛要瞒，不定她会有办法的。”

    “肿瘤，有什么办法？”陈青泽苦笑，透着绝望的悲凉。

    如果是其他损伤，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唐怡芳，因为他知道，唐怡芳拼尽全力，也会让他康复。然而，现在的对是肿瘤，全世界都束无策，要么放化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要么就靠切除来让生命苟延残喘。唐怡芳已经送走了曾被癌症折磨的母亲，他真的不忍心再让她经历一次那种无助的痛。

    更何况，他曾在她面前许诺，一定要破十、进奥运会决赛，这两个梦想，因为这该死的瘤，永远也无法实现了。他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男人，还有何脸面，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

    “可，可是”

    梁顺冰想点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却发现词穷。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屁股坐到地上。

    明知道陈青泽现在不想话，可梁顺冰却突然有很多想的。就好像现在不，以后都没会了一样。于是，他开始碎碎念，像是跟陈青泽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语。

    “青泽，我比你早两年入队，也比你大两岁，一直以来，都当你是弟弟。我们一起训练、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承认，我嫉妒过你，嫉妒你的天赋、你的能力、你对短跑的悟性，甚至是你的成绩。尤其当明明是百米主项的你，竟然稍加练习200米，就能干过我。我觉得自己努力并不比你少，怎么就总被你压着呢。去年的全运会，那是我离200米冠军最近的一次，可我担心会赢不了状态正佳的你，心里最黑暗的时候，我甚至想过，你要是比完百米，就受一点伤该多好，哪怕胃出血也好，就像我在莫斯科时候经历。这样，我至少还有拿一次全运会200米冠军的可能！毕竟这是我最黄金年龄段，下届全运会你仍然有会，但我却会渺茫了。前两周的比赛，你百米夺冠，然后200米退赛，我嘴上着真遗憾，但心里竟然有过一丝喜悦。我太坏了！我真的太坏了！但我发誓，我从不希望你会真的生病，而且病得这么重，我”

    陈青泽认识梁顺冰近十年，师兄弟吃住训练总在一起，经常聊天，但听梁顺冰一口气这么多话，是第一次。他忽然想笑，却笑不出，想哭，又不甘心让人看见他的脆弱。

    “冰哥，我懂。你放心，哪怕永远是竞争对，也一辈子是好兄弟。我困了，想睡一觉，改天聊。你也该去训练了，帮我转告教练，我没事，就是困了想休息。”

    平静地完，陈青泽合上眼，一动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从始至终，他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怨，表现得极为平静，好像接受命运宣判的人不是他。

    然而，当他睡醒起床时，竟发现自己的枕巾湿了一大片。原来，自己在梦里，舔舐着最真实的悲哀。

    突然，震动。陈青泽擦了擦早已在梦中干掉的泪痕，滑开屏幕。看到唐怡芳主动发来的信息，心中复杂不已。从来都是欣喜看到唐怡芳信息的他，今天竟然纠结着，没有勇气点开阅读。

    “泽，我问过爸爸了，是没大事，那就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康复，毕竟以前伤过，突然有所反复，也不是不可能。我很快回来，这半年在德国的收获很大，相信回来后，一定会更好地帮到你们。”

    看来，教练很守信用，帮他瞒住了唐怡芳。

    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反复复，只因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复。他过，永远不会欺骗唐怡芳。可现在，他最没有勇气面对的，就是唐怡芳。

    最终，陈青泽默默地放下，枕着湿透的枕巾，再次闭上眼睛。这是他们有联系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回信。

    更好的康复段，陈青泽相信唐怡芳一定会带回来。只可惜，他用不上了。他再也不会是那个能令她骄傲的陈青泽了。他对她谈过的梦想、讲过的终极目标，终究只能是梦了。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陈青泽坠入了无限循环。白天，一脸平静，跟没事儿人似的，起床吃饭、前往到田径场、看师兄弟们训练，然后自己到力量房做会儿上肢力量。晚上，闭上眼睛，做了无数个混乱的梦，醒来时记不清内容，却发现枕巾总是湿的。

    五天后，唐风终于忍不住了。

    “泽，跟我去医院吧，不能再拖了。”

    陈青泽放下杠铃，半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唐风时，眼神坚定无比。

    “教练，谢谢您！这么多年，带我一路奔到现在。一直以来，我很想叫您一声爸爸，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不管怎样，您在我心中，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所以，我希望您，原谅我的任性。我”

    “泽，不可以！你从来都不是任性的孩子，这一次更不可以！”唐风已经猜到了陈青泽的决定，慌忙打断道。

    “对不起，我不会截肢，绝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这双腿，这是我唯一引以为傲的，我绝不可以让他不完整，绝不，请您成全我。”

    三个“绝不”，将陈青泽的决心表露得淋漓尽致。

    他完转身便走，因为不想看到教练同情、失望以及悲伤的表情。他把背挺得很直，因为想把最坚强的一面，留给身边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