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风月(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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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棺舞”的第二大环节——葬礼,需要参与者独自待在密闭黑暗的棺材中,体验七分钟的生死隔离。

    那孤独无光的七分钟,是整个项目中最刺激的环节。

    一副的木棺,将参与者分离出生者世界,投入预设好的亡者世界。

    棺外的吵闹喧嚣,棺内的压抑安静,与他/她有关,又与他/她无关。

    参与者就像一个真正被现实遗落了的亡者,徘徊于生与死的边界中,孤独无依靠。

    他/她明知那是假象,却不得不时刻担心,棺外的哀悼者们,是否会真正地埋葬了他/她。

    这时候,处于狭黑暗中参与者们,会发现自己正经历的一切,是那么真实。

    这些经历,真实到连他/她本人都相信,自己已经遗失了这个温暖熟悉的生者世界,被迫进入未知恐怖的亡者世界。

    当棺材开始晃荡的时候,丧乐奏起,棺里的人声就会被掩盖。

    七分钟内,不管参与者在棺中如何尖叫哭泣,他/她会一直被默认为丧失生存权限的死人。

    时间未满,人不开棺。

    因此,这个硬性到不近人情的规定,使不少的参与者,被活活地吓死在密闭的棺材内。

    于是,虚假的预演,成为了真实的葬礼。

    整场葬礼会持续七分钟,不多不少,刚好七分。

    七分钟时限一到,棺材会被专业人员打开。

    彼时,躯体瘫软的参与者,会被抬进布置好的殡宫里,进行第三大环节“服丧”的体验。

    大半个团队的工作人员,以及过往的游客,会对殡宫中进行精神恢复的参与者,进行象征性的哀悼。

    专业团队的领头人,也会在此时,以驱疫避邪的方相身份出现,用古老的密语,对参与者进行暗示性的心理治疗和精神安慰。

    半个时辰的秘语诵读之后,“服丧”结束。

    在观察参与者无明显不适后,“抬棺舞”的项目,亦会正式宣告结束。

    最后,该项目的参与者,会领到一个的灵牌,还有一块象征希望的转生碑,以作纪念。

    如果参与者在棺内发生意外事故,专业人员会叫停这个项目,命人将死亡者抬到附近的堆尸地中。

    死者被清除,项目会继续开展,直到领头者宣布结束之时。

    项目流程大致如此,不一一细讲。

    胆的叶栀,做好了适应性的准备后,穿上寿衣,躺在与萝莉相对的另一张殓床上。

    他闭着眼,惴惴不安地体验专业团队为他安排的“招魂”,“吊丧”与“敛奠”。

    出于害怕,叶栀偷偷睁开了眼睛,瞄向对面的萝莉。

    萝莉安静地躺在殓床上,没有任何响动。

    她是如此安静,以致于叶栀怀疑萝莉会不会已经死在了殓床上。

    “嫕嫕!嫕嫕!”叶栀担心地喊叫了起来,借以试探萝莉的情况。

    “笨孩,嘘!不要出声!咱们正在扮死人!”

    被惊动的萝莉,睁开眼,向叶栀做了个禁声的举动,示意他保持安静。

    发觉萝莉没有危险,叶栀松下了担忧的心理。他听从她的吩咐,重新躺倒在殓床上。

    闭上眼的叶栀,听见熟悉的丧乐声和吊唁声,不禁想起以前遭遇过的离奇事件。

    那大概是十三岁或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叶栀记得当时自己正参加某一位远亲的葬礼。

    远亲的丧葬地点,位于一个遥远偏僻的山村。

    而他出丧的前两天,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所有前来吊唁的亲属及邻里,必须跟着白事先生去河边,共同举行一种叫做“买水”的丧葬仪式。

    所谓“买水”,在轻狂的叶栀眼里,还不就是重复性的老一套:敲锣打鼓放鞭炮,列队洒香渡亡魂。

    不信鬼神的他,对这种没有创新性的封建迷信行为,保持蔑视嘲讽的心态。

    “购买”河水后,叶栀故意落在最后头,趁没人注意,悄悄抬脚,踢掉河岸旁的纸人香火。

    入夜,叶栀似乎睡不安稳。他总在梦中见到那个被踢开的纸人。

    梦里的白纸人,描着粗糙的五官,正冲他邪性地微笑。

    青春期的叶栀,火气旺盛,不服输劲。

    他一见白纸人敢取笑他,顿时冲起三丈怒火,冲上前,把它撕了个稀巴烂。

    撕烂一个,又来一个,重撕一个,再来一个,还撕一个。

    来不尽的白纸人,撕不完的白纸人。

    叶栀就这样,从反复撕扯的睡梦中醒转。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

    天还未亮,村里的公鸡,却叫了三遍响。

    农村的公鸡,老是在凌晨两三点鸣叫。

    这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叶栀不觉得有什么诡异之处。

    尚在怒火中的他,在客房中熬了许久,方能入睡。

    次日,赶大早儿起床的叶栀,精力不足,于是在祭奠仪式上,频频出糗,惹亲属笑话。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叶栀,趁着中午的歇息时刻,跑到河边,点火烧毁了害他出糗的白纸人。

    是夜,梦中无异,叶栀安然度过一晚。

    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大亮,艳阳早已高悬于天边。

    洗漱完毕的叶栀,跟着远亲的家,走进新装修的祠堂之内。

    这一天,是远亲出丧的隆重日子。

    村里村外,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前来帮忙。

    山村人口不多,也就三十来户。

    三十来户代表,加上本家一些前来吊唁的亲戚,共计七八十的人口,都围拢在棺材旁,等候白事先生的吩咐。

    山村的人,一般是人死后才置办棺椁。

    此时,红棺上的桐油味未散尽,所以闻起来有一股独特的臭味。

    叶栀闻见这种桐油味,莫名觉得它像是某种动物腐烂后的尸臭味。

    这家伙儿时剖过许多动物。有时候,天气炎热,动物尸体来不及处理,就会经常散出难以排掉的尸胺与腐胺。

    有好几年没闻过这种恶臭的气体,叶栀一时竟无法适应。他用披戴的白麻布捂住了口鼻。

    白事先生提着一只壮硕的大公鸡,走进祠堂。

    他皱了皱眉头,显然也发现桐油味的不对劲之处。

    “今天的白事,有点难办啊!”

    离白事先生最近的叶栀,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