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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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7

    容凤笙眼眸大睁, 额头上颗颗汗珠滚落,流到眼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她心情复杂至极, 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台下的青年,他跪得笔直,孤松般桀骜不驯,却始终不肯低头, 漆黑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

    他眼底,漠然、无畏、毫不退让。

    明明,他距离这权利之巅只差一步。

    他却跪在了这一步之中。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唯有心跳声, 一声比一声剧烈。

    她嘴上的纱布,蓦地被一只大手扯落。

    “看看,还真是用情至深哪。”

    谢絮靠近她耳畔,似乎感叹,眸子里却是阴沉沉的,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有什么遗言, 就快罢, 到底父子一场,也算是朕留给你的最后一丝仁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

    耳边, 却响起女子近乎严厉的训斥。

    “谢玉京, 你给我站起来。”她的声音里,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尾音几乎颤抖。

    容凤笙深吸了一口气,漠然道: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就会愧疚吗?告诉你,即便是你立刻死在我面前, 我也不会有半点的波动。

    你既然决心要争,为何要心怀仁慈?既然做不到,那又为什么要做?你要登上这个位置,就应该不顾任何人的性命,哪怕是我!

    你忘了,我之前是怎么待你?我对你,从来没有片刻真心,只有利用与欺骗!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竟然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若是这样,那我真是看错你了,那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她每一句,青年的脸色变更白一分,眼瞳也变得更加漆黑,折射不出一丝光彩。

    “谢玉京,把剑捡起来。”

    容凤笙几乎是一字一句,从齿缝中逼出,

    她额头青筋直跳,这辈子最激动的时刻也许就是这一刻,这些话亦是她对他过最刻薄的话,可是谢玉京只是那样跪着,视线专注地望过来,脸色没有半点改变,宛如一座冰冷的玉雕。

    他的声线,也是冷淡而平静的。

    “可那样,你会死。”

    “死?死有何惧,”容凤笙嘴唇颤抖,差点忍不住痛哭失声。她强自忍住了,嘴角缓缓地牵扯起了一丝笑来,她声音很轻,“我都已经不认你了,我都算彻底地忘记我们相处的六年,你何必呢?”

    过了半晌,青年清润动听的声音才响起在大殿之中。

    “是啊,你都不认我了。”谢玉京抬眸冲她莞尔一笑,眸底若天山雪化、深涧落花。

    他薄唇微动,声音极轻,“那我做什么,都不用你管。”

    “你——!”

    她被他脸上那满不在乎的神色激怒了,他为何这样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他知不知道,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谢絮不会放过他的,遗奴在他眼中,就是那眼中钉肉中刺、不彻底地拔除,谢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谢玉京弃了剑,就是那待宰的羔羊。

    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容凤笙甚至感到了一丝后悔,她为什么要来永兴殿?她宁愿自己被乱军给抓获,即便要面对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她宁愿早早地死在谢絮的剑下,也不愿意,选择面对这一刻……

    这二人含泪相望的一幕,令谢絮觉得无比膈应、恶心与碍眼!

    他恨不得即刻一剑,将他们通通刺死在这里,做一对亡命鸳鸯!可是不够,不够,光是这般,还远远不能熄灭他心底的怒火!

    想到这里,谢絮冷声道,“够了。”他已经听不下去了,快步走下皇恩台,向着谢玉京走去,一脚将癯仙剑踢开了老远。

    铿的一声,癯仙剑撞到了墙壁,反弹了回来,在地板上转了个圈,便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容凤笙心脏骤停。

    梦里反复重演的那一幕,终于发生了。谢玉京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而他的父皇,一脸冷酷地提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而后毫不留情,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恐惧如同潮水般漫上。

    “陛下!”容凤笙厉声道,她忽地跪伏于地面之上,冲着谢絮的背影,重重嗑下一个响头,咚的一声,她眼前金星直冒,几乎头晕眼花,“是我没有将他教好!都是我一人之过!他犯下的错,温仪愿意一力承担!”

    男人高大的背影一顿。

    他沉冷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

    “你如何替他承担,他做下这样的恶逆之事,便是死上十次,都洗不清他的罪孽。”谢絮轻笑,手中寒刃缓缓扬起,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染血的面庞,“公主不是信佛么,不是信报应么?你觉得,他的报应会是什么?”

    “就算他今日真的造反成功,将来也必定会被人诟病,焉知朕之今日、不是他谢琼之来日?公主难道,还想以一己之身替他,挡下这滔天的罪业不成?”

    “有何不可?”容凤笙低低道,“”

    “不过,朕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公主。回答好了,朕或许会饶他一个全尸?”

    谢絮慢条斯理擦拭着剑刃,侧目看来,

    “朕与他,”

    “若是到了生死抉择,你会选谁?”

    容凤笙缓缓抬眸。

    “温仪……选择陛下。”

    谢玉京重重一震,看上去像是被人重重揍了一拳,脸上霎时间血色全无。

    他垂下眸,浓密的睫毛留下一道浓重的阴影,像是墨笔勾勒出的一尾浓艳,整个人宛如低饱和度的瓷器,易碎而美丽。

    他的肩上,压下了一柄重剑,那握剑的手不断用力,逼得他不得不压弯了脊背。

    谢絮目露杀意。

    “住手。”容凤笙再也看不下去,近乎无奈地苦笑。

    "既然陛下不肯信,又何必多此一问?若今日,是陛下被人用温仪的命来要挟,陛下又会作何选择?”

    她幽幽一叹,“陛下只会选择牺牲温仪,来成全自己。"

    “从始至终,温仪于陛下而言,都是锦上添花,却从来都不是唯一。"

    “所以,陛下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了吗?”

    谢絮沉默半晌,忽地朗声大笑。

    “你一直很清醒,这也是令朕极快慰,又极憎恨之处。公主怎么能一直这样清醒?!”

    江山美人,他为什么不能兼得?他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谢玉京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

    “也许,这就是命,父皇的命不好,自然只能二者皆失了。”谢玉京抬眼,他嗓音轻而柔,却分明带着幸灾乐祸,像是导火索般,轰的点燃了谢絮的怒火。

    谢絮一把抓起谢玉京的肩膀,用力到恨不得将他捏碎。目光狠厉,沉沉盯着他漆黑的双眼。

    倏地,噗呲,利剑划破皮肉的声音。

    谢絮一剑捅进了谢玉京的腹部,汩汩血液流出。

    “谢琼,你犯上作乱、谋叛悖逆,你可认错?”

    他的声音,像是丧钟般回荡。

    谢玉京墨发披散,白净的肌肤上满是污秽,一张嘴,便涌出了一口血腥,他却勾着嘴角,笑容干净而明媚,

    “儿臣认错。”

    “你妄图弑君,忤逆不孝,你可认错?”

    “儿臣认错。”

    “你觊觎继母,悖德乱.伦,不知廉耻,你可认错?”

    谢玉京顿了顿,笑意更深。

    他启唇,用气音吐出,“不认。”

    “唯独此事,儿臣不认!”他笑着笑着,便咳出了一口血,顿时呛咳不止,鲜红自口鼻狂涌而出。

    谢絮冷哼一声。

    他手腕缓缓转动,带着剑刃搅动着血肉,谢玉京嘴角抽搐,脸色扭曲,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谢絮眯眼,猛地抽出剑刃,点点腥热飞溅。

    容凤笙瞳孔骤缩,眼前的一幕,仿佛被放慢了。

    谢玉京瞳仁中的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发丝与袖袍翻飞、他如一只伤鹤,重重地栽倒在地。

    身下的血,很快就汇聚成了一条溪。

    痛彻心扉。

    腰带不知何时,被她用力地挣断,容凤笙踉跄着扑到他身边,指尖颤抖,抚上青年惨白的脸颊。

    谢玉京双目紧阖,眉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半晌,才缓缓地掀开眼帘,漂亮的眼瞳不复那明亮的光彩。

    他看见她,似乎想要点什么。

    张口却是一大口血涌了出来,嘴角被鲜血浸透。

    “为什么不认……”

    她抱着他的脑袋,眼泪一滴一滴坠落。

    而他奄奄一息。

    她颤抖地捧起他的脸颊,“别睡,别睡。”

    拼命用手去堵住他的伤口,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掌心汩汩地流淌,湿黏黏的难受。

    她呆呆看着从指缝间冒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清楚地认知到,原来,他也会死,

    是,是啊。

    遗奴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会死呢。

    怎么可能不死么。

    那股香气愈发浓重,她怀疑,尽欢的毒根本就没有驱除,身上时而冷,时而热。

    喉咙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干渴而燎烤。

    身子,却被一阵大力拖开,青年冰凉的手指从她掌心滑落,谢絮紧紧揪住她的长发,往一边拖去。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出一句话来。

    锋利的剑刃,蓦地抵在她的喉咙之上。

    谢絮是真的想杀了她。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朕这就要看看,你认不认。”

    谢絮却忽然,将剑刃移开,转而掐住了她的下巴。

    “公主,你我是夫妻对吧?夫妻敦伦,合乎礼仪。”

    轰的一声,容凤笙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嗓音干涩,“你就只会用这样下.流的手段了吗?”

    谢絮笑得古怪,声音阴冷的像是从地狱传来。

    "朕若是没有彻底地拥有过公主一次,岂不是不公平?凭什么他们都可以,朕不可以?"

    他竟然要当着谢玉京的面对她……容凤笙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嘴里尝到血腥味。

    她恨怒至极,恨不得从他手上撕下一块肉来!

    可是,她失血过多,又怎么可能敌得过男人的力气。

    谢絮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容凤笙疼得脑袋发懵,只听撕拉一声,亵衣被大掌撕开。

    “若是公主不肯配合,朕便让他死后也不安生。你觉得,将他腰斩于市如何?”

    此话一出,她明显一僵。

    谢絮讽刺一笑,眼底却是掠过了一丝苍凉。

    容凤笙力气流失殆尽。

    她紧盯着房梁,忽然冷冷道,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谢絮却是淡笑不语,就要彻底拥有这片温软,哑声道,“爱?朕不懂,公主教教朕?”

    容凤笙死死咬住舌尖,遏制那股恐惧。

    却见男人眼珠忽然暴突,眼白中血丝尽现。

    容凤笙感到自己的胸口,流出了大量的血。

    ——不,不是她的血。

    是身前这个男人的。

    她蓦地清醒过来,低头,只见谢絮的胸口有一道寒光透过,可见下手之人,用了极大的力气。

    身上骤然一轻,她抬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瞳。

    谢玉京捂着腹部,吭哧地喘着粗气,指缝间满是腥腻,眼底黑得没有半点光泽。

    容凤笙张开嘴,像是缺水的鱼般,大口喘气。

    她的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了下来。

    谢玉京猛地俯身,将她抱进了怀中。

    一言不发。

    容凤笙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哑声道,

    “你把他杀了。”

    谢玉京墨发披散,睫毛上有血珠滴落,一滴一滴滚落,宛如泣泪。

    “我过,世上除了你,皆可杀。”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皇。

    容凤笙闭了闭眼,暂时不想面对这一切。身体忽地被柔软的布料裹住,一只修长的手臂搂住她的腰,将她背到了背上。

    “我带你离开这里,这里太脏了,”

    谢玉京吸吸鼻子,沉声道,他觉得自己也好脏,脏得不敢碰她,他指尖触到她裸.露的肌肤,便猛地一抖。

    身上的外袍,透着他血的气味与寒梅香。

    容凤笙低低嗯了一声。

    体温迅速流失的感觉,就好像被扔进了冰天雪地,谢絮胸口剧烈起伏。

    他没有想到,谢玉京根本没死。

    最后死的人,是他。

    呼吸停止之前,他脑海中的人不是容凤笙,而是一张柔弱的脸庞,那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江氏,谢玉京的生母。

    她挑衅地冲着他笑。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蓬头垢面,人不人,鬼不鬼了,却还是用那眼睛,对他挑衅地笑。

    她,谢絮你真可悲。你将来,一定会有心爱之人,你一定会恨不得将天下都捧到她的面前,但是,我诅咒你,你到死,都得不到心上人的爱。

    那时,他嗤之以鼻。

    哪知,今日一语成谶。

    或许,他真的不知怎么爱一个人。他永远只会伤害与玩.弄。

    他爱人的能力,早就被江氏无尽的背叛,给耗尽了,那个女人毁了他,而他也毁了那个女人。

    ——不,他将她放走了。

    在他以为,遇见了对的人的时候。

    那个女人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笑容,成了他陷入永夜前,最后的印象。

    ……

    容凤笙侧了侧脑袋,轻轻枕在他的后背。

    青年的背宽厚而温暖,令人安心。

    “遗奴啊。”

    “嗯。”他低低地回应。

    “今后不赶你走了。”

    “嗯。”

    谢玉京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大量失血令他的四肢冰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却硬撑着这口气,一定要带她走出去。

    她却许久不出声。

    “别睡。”

    他颠了颠背上之人,喃喃若自语,“陪我话,好么。你心疼心疼我,”

    “我好痛,真的好痛。”不知觉间,谢玉京竟是泪流满面,嘴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你别怕……有我在呢。”女子的声音,却是低到几乎听不见,谢玉京只觉背上之人变成了一片羽毛,没有半点的重量。

    她肩膀的伤还没有包扎……

    谢玉京咬牙,喉咙里干涩不已。

    “不要睡。”他哑声道,“你要是敢睡,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再也不搭理你了。”

    容凤笙低低地笑,“你怎么、咳咳、像一个姑娘。”

    “你我是谁,我就是谁。”

    容凤笙低低叹了口气。

    她的手指缓缓地缩紧,眉心逐渐舒展。

    “别担心,我只是睡一会,不会丢下你的。”

    她低低道,“若是我……见着繁衣,我定告诉他,是……是遗奴赢了。”

    他为她话语里的意味而心惊胆战,咬牙,不顾伤口被撕扯的剧痛。

    步伐更快,面上已经分不清是血是泪,还是汗。

    所行之处,血迹蜿蜒。

    耳边,倏地传来她低声的叹,淡得几乎抓不住。

    “……是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