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电影”是一件非常讲究的事情，从看的电影到看电影的人，都是有学问在里面的。

    比如裴湛扬与陈瑞西第一次看的那场电影，上午九点，还是一部系列科幻片，那时候这两人才认识没多久，都藏着不一样的心思坐在彼此身边。而今天这场电影，周围坐满了孩和家长，陈瑞西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部喜剧电影。

    放映厅时不时地传来阵阵哄笑声，氛围特别好。裴湛扬被陈瑞西凶了以后一直默默地吃着爆米花，陈瑞西被电影里的场景逗笑，无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

    然而他只摸到了空空的爆米花桶。裴湛扬在一旁握住了他的指尖，两人对上视线，陈瑞西显得有些愣：“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你让我看电影的时候专心一点。”裴湛扬吃得口干舌燥，买来的奶茶也被他喝完了，“所以我只能专心地看电影了。”

    陈瑞西揣摩着裴湛扬可怜兮兮的腔调，总觉得他有倒一耙的嫌疑。他看他用力吸着空空的奶茶杯，突然把自己只喝了一口的奶茶递了过去：“你喝我的吧，把吸管换......”话音未落，裴湛扬已经就着陈瑞西的手猛吸了一大口。他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去，嚼着里面的珍珠含含糊糊地问：“西西，你这么嫌弃我吗？”

    陈瑞西立刻回答：“怎么会......”“哦。”裴湛扬接过他递过来的奶茶，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

    陈瑞西的手举在半空中，虎口张开，还是一个拿奶茶的姿势。裴湛扬吃完珍珠笑着凑了过来，死皮赖脸的用脸颊蹭了蹭陈瑞西的脸颊。

    在认真看电影的陌生男人冷不丁地往身旁一觑，一不心就发现了这个触目惊心的一幕。

    陈瑞西被他蹭得脸上的伤隐隐作痛，他轻轻蹙眉，抬手把裴湛扬的脸推远了。

    眼下真被嫌弃的裴湛扬又黏黏糊糊地靠了过来，陈瑞西大概也见识过了他的手段，连忙转移话题：“怎么选了一部这样的电影？”

    果不其然，裴湛扬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不喜欢吗？”

    “没，我以为你不爱看这种电影。”

    “这部电影太火了，我看很多电影院都在不停地加场次。”两人靠得近，裴湛扬话也声，“我看上次那种类型的电影你好像不太喜欢，所以就挑了一部喜剧片。”

    实际上陈瑞西无所谓什么类型的电影，只要能跟裴湛扬一起看，所有无聊的电影都会变得很好看。

    显然，裴湛扬也是这么想的。

    这部喜剧电影时长是一个半时，当头顶上暗下来的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放映厅里的所有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由于他们坐在过道边，所以要最先站起来往外走。裴湛扬起身把两人座位上的衣服帽子都拿了起来，陈瑞西整理好吃下来的垃圾，急急忙忙地跟着走了出去。

    裴湛扬选的电影场次比较早，结束的时候恰好是商场最热闹的时候。陈瑞西扔完垃圾，看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站在不远处等他。

    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些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生，许是裴湛扬的外貌吸引了她们的目光，有一个胆大的女生不顾裴湛扬冷淡的神情，走上来与他招呼。

    “嗨！帅哥，能加个微信吗？”

    裴湛扬仿佛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他垂头看着她的眼睛，很冷漠地拒绝：“不好意思，不可以。”

    女生被拒绝以后也没露出多少失望的神色，似乎早就有心理准备。她笑嘻嘻地应了声，同朋友一起离开了。

    陈瑞西一直等她们走远以后才迈开脚步。裴湛扬始终关注着他，等他走到自己面前，特别自然地把毛线帽重新戴到了陈瑞西的头上。

    四周的人群还没散开，陈瑞西缩着脖子想躲，被裴湛扬拍了下脑袋：“躲什么？”

    陈瑞西立刻不敢动了，抬起眼谨慎地嗫嚅道：“人好多......”“多就多呗。”裴湛扬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把陈瑞西额前的刘海整理服帖，振振有词，“我们两个男生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因为是两个男生别人才会看你啊，陈瑞西总觉得每个从他身旁经过的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可他的脸皮又不像裴湛扬那么厚，所以只能祈盼着裴湛扬能赶快把他的宝贝帽子整理完。

    然而裴湛扬却好像跟陈瑞西杠上了，又或者他十分享受在陈瑞西身上动手动脚的感觉。再怎么着一顶毛线帽戴个几十秒钟也该戴好了，但是裴湛扬这里弄弄那里弄弄，把陈瑞西的头发整理好再弄乱，弄乱再整理好，就是不肯松开手。

    陈瑞西跟罚站似地站了一会儿，很快也感觉出了裴湛扬的异样。他伸手把自己的头发从裴湛扬的手里解救出来，愁眉苦脸地道：“裴湛扬，你在干吗啊......”“帮你整理帽子啊。”眼见着陈瑞西抱着头连连后退，裴湛扬迅速跟了上去，“你跑什么啊？”

    陈瑞西走得飞快，还难得开了一个玩笑：“再不跑我头发都要被你拔光了。”

    “怎么可能？你的就是我的，我怎么可能舍得拔自己的头发？”

    陈瑞西听着他离谱至极的言论，又嘴笨地反驳不了他，只想着离他越远越好。

    两人你追我赶的在商场里绕了一大圈，最后陈瑞西突然在一家店前停下了脚步。裴湛扬堪堪避开了他，好险没有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

    陈瑞西抬高脖子，看了一眼店门口的招牌，然后偏过头，无言地看着裴湛扬。

    裴湛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这家店花里胡哨的招牌——成和市最美味的冰淇淋全部都在这家店里啦！

    只要二十元！满足！甜蜜！你统统可以拥有！

    路过不买或许会成为你最大的损失！

    快进店吧！我们在店里等你！

    这家冰淇淋店的店面并不大，门口摆放着一个很大的冰柜，四周围着不少人。冰柜里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冰淇淋，陈瑞西眼巴巴地望着，裴湛扬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那是样品。”

    “哦。”

    “想吃？”

    “我口渴。”

    那就是想吃的意思了。

    在电影院的时候陈瑞西把他的奶茶给了裴湛扬，眼下自己口渴也是蛮正常的事情。事实上这家应该算得上是成和市的网红冰淇淋店，以前陈瑞西在网上刷到过好多次，李夏倩跟郑尧哲也起过好几次，在他们的口中这家店的冰淇淋是那种不吃要后悔终生的顶级美食。陈瑞西鲜少出门玩，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看着金灿灿亮闪闪的招牌，怎么也走不动路了。

    不过裴湛扬在这家店里消费过好多次，他觉得也就是正常冰淇淋的口感，并没有像网上的那么传神，而且排队的人实在太多，裴湛扬每次来都要被拉着排好久的队。陈瑞西的目光可谓是望眼欲穿，裴湛扬沉思了几秒钟，开口：“陈瑞西，你昨天还在医院里输液。”

    陈瑞西据理力争：“我现在已经出院了。”

    “你的脸还没好。”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脸跟吃冰淇淋没有太大关系。”

    “现在是冬天。”

    “你夏天不会吃火锅吗？”

    裴湛扬被呛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陈瑞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话？”

    话出口陈瑞西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蜇人，他被裴湛扬得不好意思，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头一撇便冲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今晚在店里排队的人却罕见的比平时少了许多，陈瑞西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兴致勃勃地看着菜单。

    裴湛扬后脚就跟了进来，他仗着经验给陈瑞西推荐：“榛子巧克力跟鲜奶曲奇是他们店的招牌，芝士蛋糕和提拉米苏中规中矩，我觉得不太好吃。”

    “我觉得你还是点招牌吧？应该不会踩雷。”

    陈瑞西听他叭叭地了一通，手一指兴冲冲地：“我要吃那个！荔枝玫瑰！”

    “你呢？你想吃什么？”

    裴湛扬一听他这个语气，垂眼看他：“你要请我吃吗？”

    “嗯。”陈瑞西使劲点头，“总是让你请客，这样不太好。”

    “没关系，我愿意的。每次都是我喊你出来玩，也应该是我请客。”

    陈瑞西看着他，欲言又止；就在这时店门外涌进来不少人，裴湛扬点了一份燕麦地球，让陈瑞西快点去排队。

    店里的顾客多了里面就显得拥挤了，裴湛扬去店外等他。陈瑞西很快淹没在人堆里，高个的男生凭借着身高的优势，轻轻松松地捕捉着他的踪迹。

    十五分钟后，差点被挤成肉饼的陈瑞西捧着两杯冰淇淋走了出来。他头顶上的毛线帽已经被挤歪了，遮住了一只眼睛，又因为腾不出手，陈瑞西只能用一只眼睛看路。

    “来了来了！人一下子变得好多，我被人踩了好几脚。”

    裴湛扬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滑稽的姿态配上陈瑞西焦急的语气，气氛忽然就向搞笑的方向发展了。

    “呃……这个是你的！”陈瑞西把冰淇淋塞进他手里，终于能空出手整理自己的形象。

    裴湛扬的冰淇淋是淡棕色的，上面配着一块饼干；陈瑞西的荔枝玫瑰是两种口味混合在一起的，装饰精美的冰淇淋杯里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裴湛扬观察了片刻，第一勺就朝陈瑞西的杯里舀。

    陈瑞西直愣愣地看着他，问：“好吃吗？”

    “还行。”裴湛扬用眼神示意他，“你自己尝尝看。”

    陈瑞西挖了大大的一勺，心翼翼地放进了嘴里。精心制作的冰淇淋入口即化，浓郁的荔枝味瞬间在舌尖炸开，裴湛扬瞧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失笑：“有这么好吃吗？”

    “嗯！”陈瑞西迫不及待地开口，目标很快转向了裴湛扬手里的那个口味，“你的呢？”

    “你吃。”

    陈瑞西吃了一口，评价道：“这个也好吃！”

    “少吃一点，太凉了，吃多了闹肚子。”

    陈瑞西忙不迭地应好，手上的动作却比他违心的话诚实许多。

    商场的内部走廊是按照圆弧设计的，屋顶以彩色灯泡错落布置点缀。两人倚靠在栏杆旁，裴湛扬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大多数的时候还是看陈瑞西吃。

    “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你牙不冷吗？”

    “嗯嗯！”陈瑞西胡乱应着，舌尖一卷把挂在嘴角的冰淇淋舔干净，他抬头看他，“知道了。”

    裴湛扬看着他红润灵巧的舌尖，目光暗了暗，沉着嗓子忽然问道：“你刚刚想什么？”

    陈瑞西不知道他的是哪件事：“什么？”

    “就是刚才在店里请客的时候，我感觉你没有把话完。”

    其实那个时候陈瑞西只犹豫了一瞬间，可仍然被裴湛扬发现了。

    裴湛扬也学聪明了，跟陈瑞西聊天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因为保不齐他就把哪句非常重要的话给咽回去了。

    “哦……”反应过来的陈瑞西咬着勺子想搪塞过去，“没有啊，没有想的。”

    裴湛扬笑了声，很轻，几乎听不见：“陈瑞西，你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陈瑞西瞥了他一眼，咕哝着反驳：“没有。”

    “快。”裴湛扬扯了扯戴在他头上的毛线帽，把他整理好的发型弄得一团糟，“你不我晚上肯定要睡不着。”

    “没有。”

    “快。”

    “真没有！”

    裴湛扬今晚就跟他杠上了，他碰碰陈瑞西的手，又去抢他手里的勺子：“快点告诉我！”

    陈瑞西很快就受不了他拉拉扯扯又任性的行径，没多久就投降了：“好好好，我我！”

    “嗯，你。”

    陈瑞西后退一步，让两人处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大概是性格的缘故，裴湛扬不话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有点冷。他仰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声而快速地道：“我也愿意的。”

    跟你出来玩，我也愿意的。所以我也想请你吃东西，让你也开心。

    听懂潜台词的裴湛扬微微弯下了腰，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光影错落间清晰地勾勒出他出色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漂亮得像副画。

    他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男生，很认真很郑重地询问：“陈瑞西，我可以亲你吗？”

    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问他——我可以亲你吗？

    戴着深蓝色毛线帽的男生唇瓣上还黏着奶白色的冰淇淋渍。意识到什么的陈瑞西面色一变，把手里的冰淇淋杯一丢，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跑得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其实当时陈瑞西脑海中就一个念头——裴湛扬是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假如他真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了自己，那么陈瑞西后半辈子都没脸出门了。

    被他遗忘在原地的裴湛扬垂头瞧着翻在地的冰淇淋，无奈而纵容地勾起了嘴角。

    “不是很喜欢吃吗？这个时候倒是跑得挺快。”

    裴湛扬捡起地上的冰淇淋杯，然后走进店里向他们要了一些纸巾把地面擦干净。有一部分人好奇地望着这个蹲在地上的男生，裴湛扬擦着擦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球鞋。

    他抬起头，和去而复返的陈瑞西对上视线。

    “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瑞西气喘吁吁地看着裴湛扬，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的神色，最后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