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眸子，奚蘅仅在一人身上见过。

    几千年来，也只有那一人。

    上一次奚蘅没有细看，且当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闻炀，故而今日才算真的看清……

    闻炀睫羽微颤，在奚蘅看来后便径直转开了眸子，不再同他对视，目光落到了先前发问的玉真子身上，嗓音疏冷暗藏威仪，“玉真子阁主要见本尊？”

    看他出现，下方修真界众人心中都暗道果然。

    玉真子则是想着该如何措辞，毕竟他亦无意挑起魔界与修真两界的争斗。

    再者，玉真子方才所言也委实经不起推敲——只因之前还有温霜冷嘲热讽，是修真界在豢养魔兽，否则六界中因何魔兽只出现在修真界。

    果不其然，还不等玉真子答话，温霜便抓紧机会嗤笑一声后开口，“你等口口声声我们是有阴谋，那我倒是想问一问，这魔兽为什么只出现在你们修真界？据我所知、魔兽不仅是在上玄仙宗出现……便是中三界也有，如今又是……凡间界。”

    修真界与凡间界可以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温霜所言也是在理。

    温霜话落看向修真界的一群人，“怎么？不话了，该不会心虚了吧。”

    “胡八道，”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莫萧指着温霜一脸忿忿，“你这话有什么证据！”

    六界中谁会想要将魔兽这祸害据为己有，有那个心思利用魔兽来害人的也不会往自己的地盘上放，何况他们正道人士又怎会同魔兽为伍。

    如此岂非邪魔外道了！

    温霜冷笑，一副定了主意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的样子。

    柳则均终于再度将折扇开了，跟着接茬道：“看来你们也需得给出个交代了。”

    这话算是直接下了定论。

    魔兽于六界中人人得而诛之，一旦与之牵扯，势必引起众怒。

    一千三百年前魔兽祸乱六界，致使生灵涂炭，它们的罪轻易抹除不掉。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后，陷入僵局。

    口舌之争未免不太适合他们这些各宗宗主来，其余弟子又有些不够格，温霜、柳则均二人简单一席话就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何况，今日是他们无理在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做不出矢口反驳的事，那样有失风度。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温霜挑起媚眼、眼底是目的达成的狡黠，“尊主既已现身，这魔兽……也便由我们带走了，你们没有意见吧。”

    柳则均轻晃着折扇，扫了扫靳行，又去看一眼尊主的方向——有尊主坐镇，这魔兽也就手到擒来了。

    闻听此言的修真界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黎止率先回应，然话却并不是对温霜的，而是当着众人的面，“离妄仙尊觉得呢？”

    话落的刹那，所有人便将视线转向了奚蘅，莫萧也跟着扫向奚蘅，眼中犹似带着丝不甘。

    如此大出风头的时刻，总是让奚蘅一人占去。

    莫萧心下不平，转瞬想到风头也不是那么好出，且看奚蘅如何作答。

    众人瞩目之下，奚蘅眼帘微掀，并未将注意力分给其他任何一人，而是缓缓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虚空之中，那人长身玉立，挺拔修长的身影于浅淡黑影中时隐时现。

    奚蘅喉结滚动，心中像是有个声音在催，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了对方面具覆盖之下的一双眼眸上，视线滑过闻炀下颌线条。

    像……却又不像。

    魔尊的气场实在太强，暴戾、冷酷的气息萦绕周身，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而他的炀儿……

    虽然冷漠，然在那副强硬也充满攻击性的精致面容下，存着一颗只有奚蘅才知道的柔软内.里，他靠近过……甚至还想，有朝一日能够住进去。

    就像，闻炀早就扎根在他心底一样。

    奚蘅眸光沉了几分。

    最后，只听他道：“魔尊想要？”

    ·

    这是闻炀第二次以如此身份同奚蘅话，且还是……他已然舍弃另一层身份后的第二次，“是。”

    闻炀尽力压下心头的躁.意，“本尊要带牠走。”

    除了不想让牠就这么轻易死去以外，闻炀也想看看这魔兽身上究竟隐藏了什么。

    牠是如何……从魇魔门内逃出来的。

    天元秘境、上玄仙宗、坞城，三个地方出现的三只魔兽——都是被他封禁入魇魔门千年的垃圾。

    有谁能在不触碰他所设下的禁制而进入魇魔门并顺利将其带走、且还能悄无声息将之恢复后投放到这三个地方。

    这样的人，六界中少有。

    闻炀在心中一个个筛出人选，却是无果。

    正在这时，奚蘅开口了，“好。”

    奚蘅的回答倒是没有太出乎众人意料，便是玉真子也都沉寂了下来，上次便是他首先表态让闻炀将魔兽带走的。

    然他的回答太过轻易，莫萧眉头顿时皱起。

    闻炀心底也犹如陷落下去一般，不知是因不必再僵持下去而松了口气、还是因……稍后就可带走魔兽离开此处。

    又有些像是，一脚踩空，落不到实处，心中一股空落落的感觉，泛起丝丝涩意，难受……

    呼吸似都开始发沉，闻炀眸色暗了下去。

    下一秒，只听奚蘅再度开口，清冽温和的语调不疾不徐从下方传来，仿佛能够抚慰人心般。

    闻炀听到他……

    “但是有个条件。”

    话音甫一落下，众人再次齐齐看向奚蘅，就是连莫萧都挑起了眉毛多看了他几眼。

    ***

    谁都没想到。

    奚蘅居然还有条件。

    温霜当即柳眉倒竖，一双美眸中写满了不悦，似下一瞬就能喷出火来、把底下众人——特别是那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离妄仙尊焚烧殆尽，连渣都不剩。

    柳则均亦是蹙了蹙眉。

    靳行则唇线抿得更加用力，本就冷锐的五官像是都镀了一层霜，轻易就能将被他注视的人冻结。

    闻炀心中微顿，原本粗重的呼吸缓缓放轻，却依旧杂乱，他张了下唇，“什么条件。”

    奚蘅眼神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一字一句道：“希望魔尊可以暂且留在修真界。”

    不清是出于私心——他想看看朝夜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还是其他别的什么理由。

    奚蘅的话，叫修真界众人错愕之余，少顷后又各自在心中猜测纷纭……

    陆谌渊大抵是已经从无量海出来了的，此次的魔兽，兴许也和他有关。

    若把魔尊留在这里，一可以看看是不是也和魔尊有所牵扯，毕竟魔尊两次出现都是为了魔兽而来。

    二则倘若陆谌渊真的出现在凡间界，他们也能以魔兽为诱饵，将之引到陆谌渊身上、随后让朝夜魔尊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

    如此，一举两得，众人相视一眼后纷纷赞同。

    闻炀眸子微微睁大，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奚蘅要他……留在修真界。

    ·

    最终，闻炀留了下来。

    坞城的魔兽也被他收走。

    因为九宗之人还要调查坞城中的幽冥之气一事、试图找出陆谌渊的踪迹——所以众人决定暂且留在凡间界。

    对于闻炀的决定，靳行三人只管照做，跟在闻炀身后随他们一道入城，由凡间界的几名大将领路。

    行走间，温霜还是禁不住询问：“尊主为何要答应他？”

    虽然得到了魔兽，但凭什么要听那些人的、还得留在此处。

    魔界中，若闻炀是最讨厌离妄仙尊那般极富盛名、所谓的修真界第一人，那么第二讨厌的，就非温霜莫属了。

    闻炀现下虽有所改观，但温霜没有同奚蘅有过接触，印象中依旧觉得奚蘅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而方才奚蘅答应了之后又对他们提出条件，这则更加坐实了温霜的猜测。

    在闻炀看来，奚蘅既然作为仙门首座要对此事表态、站在修真界的方面考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温霜只在意他们的利益，并不关心其他，因而对奚蘅愈发看不顺眼。

    闻炀倒没有多什么，他并不会限制自己手底下的人，听她问起却也未正面回应，反是问道：“你不想多留几日？”

    温霜私下里可没少改头换面前往修真界。

    柳则均以折扇掩面笑了下，原来尊主是知道的……

    温霜在修真界胡来，引得无数修真者纷纷追求，然她却只是玩玩。

    看着让人为她争风吃醋、为她大出手，温霜天生就是爱玩闹的性子。

    此刻忽听闻炀提起，温霜难得生出了几分女儿家的情态，“原来尊主是为属下着想……多谢尊主。”

    两人话时，闻炀敏锐感知到有一道视线朝这边望了过来，他顿了顿。

    末了，闻炀仍是姿态散漫地同温霜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话，一眼都未朝那个方向看去。

    瞧见这一幕的奚蘅缓慢收回目光，袖中的两指轻轻.捻着，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路朝坞城里走着。

    期间闻炀听到有跟随的百姓提起——坞城中早在前两日就空无一人了，因此这次魔兽作乱只伤及了一些好奇坞城发生了何事前来查看的百姓。

    坞城也沦为空城了。

    倒是和落阳镇一样，闻炀琢磨着，随之他探出一缕魔气。

    许是因为来得太晚，得到的结果和上次一样——城中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无，幽冥之气也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可以是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无从下手。

    陆谌渊……三千年前是何模样已无从得知，但世态变迁，保不齐对方的实力会有多深厚。

    一行人直接在城中留了下来，入住了城主府。

    闻炀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屋内摆设齐全、甚至得上有些奢靡之气，这都是那些被皇帝派来的大将军知道他的身份后特意挑出了最豪华的一间、接着一番扫过后才敢让他住进来的。

    那可是魔界主宰，他们这些凡人虽然畏惧，但也是拿出了十成十的敬意对待。

    靳行和温霜、柳则均三人也被安排和他同在一个院的其他房间，炼狱鸟则被闻炀暂时放入了识海。

    作为他的魔宠，炼狱鸟可与他神识相连，自然能够进入他的识海。

    房中安静，闻炀想到陆谌渊此人，心下有些发沉，分明与他无关，可情绪却不受控制地起伏，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担心我？”

    当日奚蘅的这句话莫名于脑中闪现，闻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就觉屋外出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闻炀立时警觉。

    他朝外间看了眼，目光锋锐，开口时声音却莫名带上了几分干.涩，“谁？”

    话音自屋外响起，缓缓传了进来。

    “离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