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闻炀头脑混乱,久等不到奚蘅继续开口下去,他便再次启唇,一双泛红的金眸死死盯着奚蘅,用冰冷的语气诘问出声,“魔兽究竟因何而起。”
既然奚蘅有此一言,那就必然事出有因,加之一千三百年前那魔兽出现得也尤为蹊跷。
闻炀呼吸渐渐发沉,不知不觉中,唇间弥漫开一股血腥气——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破了口子的舌尖不断渗出鲜红血液,口中唾液浸染过伤口带起阵阵刺痛,闻炀却似浑然不觉般,遥遥朝对坐着的奚蘅望去,寻求一个答案。
奚蘅心口剧烈颤动,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难以发出半点声音,血腥气愈浓,他掩在袖中的手指也紧紧蜷了起来,骨头发出咔哒声响。
心脏的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剧,他手臂微微抖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在克制着自己不能冲动地将人抱入怀中。
“那个人已经死了。”奚蘅缓声道。
一千三百年前那场魔兽作乱确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在魔兽乱潮平歇后,那个人也由九宗之人合力将之击杀、当初还请出了灵界的人——但此事早已被压了下去,除了当时参与进此事那些人、再无旁人知晓。
闻炀听闻这句话,神色有片刻怔愣。
当年魔化之后便拼了命的修炼,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就像是本身就存于他的体内、忽然得到了释放,闻炀进阶飞速。
收服魔兽,夺得魔尊之位,肃清魔界内乱,种种事情一连串的砸过来,待闻炀将一切处理完后——已有百年过去,他做的第一件事,也只是再去一趟妖界边境。
此后闻炀也时常过去。
也便是在那里,他捡到了白临。
回头忆起后再要去查当时发生的事,那些往事早已被有心人掩埋下去。
即使他成了魔尊,也不能做到任何事都称心如意。
便是至如今来,魔界的十大魔将中都还有未能完全臣服于他者。
而要想把人全都杀尽俨然不太现实。
所以闻炀到底是没有下死手,所幸那些魔族都知道他的手段,在那之后就安分了下去,尽可能表现老实。
闻炀彼时只大致听到手下人听到一些琐碎之事,恰在这时,他掀起眼皮,看向了奚蘅。
奚蘅……
他便是一千三百年前接掌上玄仙宗的。
·
上玄仙宗的玄鄞仙尊坐化,后由奚蘅接任掌门一职——不过玄鄞到底是坐化还是其他、似乎也有些猫腻。
及至此时奚蘅提起,闻炀方才了解到一丝真相。
在听到他出那人死后、闻炀追问之下,奚蘅继续道:“家、师玄鄞仙尊以自身修为做抵押,将那人镇压于炼魂塔中。”
奚蘅的嗓音轻浅,莫名透着股安抚的意味,此事虽鲜有人知、但也并非不能透露。
何况……倘若朝夜真的是炀儿,他还有什么不能与之的。
清凌凌的声线丝丝入耳,似能抚慰人心般,闻炀也从最开始的爆发边缘缓过来,此时亦能够客观去听奚蘅的这番话。
离妄仙尊难有犹豫的时候,他却注意到——奚蘅最开始出玄鄞时有过片刻停顿。
为何会如此……
闻炀眸光闪了闪,唇线微抿,这不是他以现在的身份该问的,遂闻炀阖上了唇,不再接着问他。
奚蘅则是看着他,低声开口了一句,期间似还轻轻叹了一声,“受伤了?”
温柔的口吻,带着几分熟悉。
恍惚间闻炀以为是奚蘅认出了自己,然下一秒他又否认了这点。
先不提他戴着面具,身形也随着灵宝的作用消失而有所变化,露出了他本来的样子,再者、闻炀确定他现在的气质变化与和奚蘅相处时的‘闻炀’截然不同。
奚蘅……
绝对认不出他。
闻炀应道:“无事。”
仍然是那副冷淡口吻,此刻情绪俨然平复了下来。
奚蘅看他,视线不自觉在闻炀被半张面具覆盖下的面容上轻扫,继疼痛感消散后,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指尖也跟着抖了抖。
一直以来,闻炀在上玄仙宗时都是用他原来的模样出现在奚蘅面前。
依旧是当初妖界边境遇到的那个少年的样子。
但奚蘅隔着一段距离,目光落在闻炀下颌线条上描摹着,他的炀儿——长大了的炀儿。
有那么一瞬间,奚蘅想上前将那张碍事的面具揭下。
***
闻炀没有和奚蘅相处太久,待他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后便重新对奚蘅下了逐客令。
这一次奚蘅倒是没再多留,临走时眼神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闻炀心头一跳。
直到靳行走进来。
温霜和柳则均也相继入内,“尊主,方才属下在外面听到那些修真界弟子们讨论,原来九宗之人此番聚集在此、不仅是因为魔兽。”
柳则均在温霜完后接道:“还有幽冥之气。”
温霜点了下头,复又颦眉,“听闻幽冥界是在无量海中,是与凡间界相隔的,幽冥之气怎么会出现在这。”
幽冥界是被封印入无量海一事并未宣扬开,事情又太过久远,知道的人对此避之不谈、后面的人又少有能知晓此事的,因而在温霜的了解中,幽冥界只是位于与凡间界相隔的无量海中。
传言各式各样,具体为何已不可考究,亦无从得知。
闻炀没有参与进二人的讨论中,而是睨了眼进屋后就一直看着他的靳行。
见状,靳行垂下头。
闻炀便收回了目光,朝还在话的温霜和柳则均二人道:“查。”
此时两人已经在心中有了猜测——九宗之人把他们留下其实是因为这幽冥之气一事。
而事实也与他们猜测的相差无几。
见自己的猜测得到尊主认可,温霜唇角扬了扬,“是,属下定会查清此事。”
柳则均也是恭敬一礼,按照这思路,两人开始去查幽冥之气的源头。
幽冥界,多少年未在其余五界中有过消息了……
***
直到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闻炀微仰起头,眼神毫无焦距地落在房梁之上,面具依然覆盖着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两瓣薄薄的嘴唇。
略显宽松的衣袍顺着他的动作下落了几分,露出白皙的肩颈,锁骨若隐若现,而闻炀没有察觉,发丝垂在身后,待他往后躺倒——落了满榻。
闻炀一只手攥住胸前的衣襟,指骨因着他有些大的力道泛起白色……
许是忽然之间听到奚蘅旧事重提,将闻炀的心绪乱,却在奚蘅的轻言细语中缓缓平复,待到现下安静下来,身边再没了那人的声音,心底的烦闷又开始冒了头。
来之前刚刚被他压下的魔气再度有冲破禁锢的征兆。
闻炀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他还是会被奚蘅影响。
这个人……只有奚蘅,才会让他如此。
恰在此时,熟悉的气息波动再次出现在屋外,像是有意压缩了范围,只有闻炀感知到了。
接着脑中响起了屋外之人舒缓的声音,传音如潺潺流水淌过耳畔,又轻又浅,“可以进来吗?”
闻炀一怔,瞬间从榻上起了身。
房门被开,他看到奚蘅走进来。
一袭皎白衣衫背着光走入闻炀视野。
闻炀看他:“离妄仙尊怎又过来了?”
不等奚蘅回答,闻炀又道:“还有事?”
仍是那副‘没事就不要来扰我’的模样,奚蘅看不清他面容,被面具遮挡了一半,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熟悉。
是他的炀儿……
奚蘅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太多的巧合便是事实,奚蘅相信自己的判断。
心疼之余,见到闻炀这般态度,又觉心中一阵滚烫。
“来给你送药。”
奚蘅温声回道。
·
奚蘅离开一趟,是特地回去了一趟取药。
他平日里鲜少有受伤的时候,已经有千年有余不曾受过伤了……故而奚蘅并未随身带药。
而闻炀也被他的一番话得顿了顿。
来送药……
不待闻炀出什么拒绝的话,奚蘅就已上前,两人距离拉近,他低头注视着榻边的那道身影,嗓音低低沉沉,尾音略带几分喑哑,“伤哪了?”
像是哄孩般的语气响起,奚蘅轻声问。
闻炀抬起眼,奚蘅已再次道:“让我看看。”
这话用上了‘我’,莫名显出几分亲近。
闻炀喉结耸了耸。
奚蘅想让他主动张口的——若是平时,早就二话不将人抱坐腿上、掰开他的下颚直接为他上药,但是现在暂时还不行……
奚蘅垂眼扫着闻炀,深邃的墨眸中蕴满宠溺。
让他闹,等他开心了,愿意同自己坦白了再谈。
闻炀在听到他这话后眉间微拧,金眸闪烁不定,奚蘅……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奚蘅话音落下后,他抬了抬手,两指捏着一管药膏,“擦擦。”
这是碧风亲自炼制的,功效极好,一用便可见效。
闻炀看了眼药膏,心下登时了然。
他停顿两秒,继而朝奚蘅伸出了手,动作略有些不自然,“给、我吧。”
奚蘅的态度叫闻炀不好再以魔尊身份自居,加之他还是来给自己送药的,闻炀便也不再自持身份。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节白皙,奚蘅轻易就可看清他掌心的纹路,略扫一眼后收回目光,却是没动。
闻炀眉拧得更紧。
奚蘅叹了叹,“张嘴。”
他的语调又轻柔几分,知闻炀现在还不欲同他坦白,也不逼他,只是心中的挂念、以及……内心深处的念想,让奚蘅止不住的靠近。
奚蘅重复一遍。
“让我看看。”
轻哄般继续问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