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A+A-

    阿梨一朝成名,朱记酱料铺的生意蘧然好了许多。从前追捧俞泓的那一拨闲汉转而跑到朱记门前蹲守,扰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

    而上门为阿梨来提亲的媒婆也多得踏破了门槛。她出身在那里,来提亲的自然并没有正经的官宦子弟,但也不乏仕宦家的庶子,或是富商求娶续弦。

    当中最有前程的是一位二十三岁的举子,还有一位是今年要下场的秀才,不过十九岁,前年考中秀才时名次不低,按这次中举也是十拿九稳。

    另有位衙吏也借着买酱料的功夫向她听过阿梨,起家中还有个儿子尚未婚配。

    这在韦氏眼中都是顶好的亲事,朱棠攀不上高枝,嫁给这样的耕读之家,往后夫君出息了,总比做商贾日日操劳,风里来雨里去强上百倍。

    铺子里的生意一日千里,韦氏连日来却连个笑模样也没有。每日里指猫骂狗,将朱棠骂个狗血淋头,心中实则恨极了阿梨。

    这日宋教谕来取教琵琶的束脩,韦氏便不情不愿,拉长了脸,叫了身边的老妈子去喊了阿梨出来:“宋教谕本是我请来教棠姐儿的,他却只顾着教你,倒将棠姐儿教得一塌糊涂的。这束脩原该你来出。”

    宋教谕教过她,要出些束脩也无可厚非。但韦氏的意思,却分明是要阿梨承担全部,这就是不要脸皮欺负人。

    阿梨面皮薄,见宋教谕脸色有些不好看,忙将怀中剩下的银子全部取了出来。韦兴的银子她自然不敢动,郡守府的赏银拿到手后,她还了庆嫂买琵琶的银子,又买了两样好礼准备去郡守府拜会陆大人,而今只剩下了八两多。

    可韦氏请宋教谕前后教了半个月,原该付十五两。这银子本该先付的,但韦氏先前借口铺子里急需银子周转,实则肉痛这么多银子流水般花出去了水漂。后来阿梨又跟着学了几天,她更恨恨的,早有想敲阿梨一笔的心思。

    ——她自然料不到阿梨竟然能有什么出息,但阿梨长得好,卖给富户做妾能得一笔好彩礼。

    可阿梨现下要给陆郡守做弟子了,她自然不敢再做那样叫人戳脊梁骨的事。

    响鼓不用重捶,她没费什么力气便叫阿梨乖乖把银子掏出来,心中自然得意。可宋教谕却冷着脸,并未接阿梨的钱,转身就拂袖而去。

    晚上,朱裕回家来,面上闷闷不乐。韦氏细问,朱裕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指责她言而无信,叫他在学中丢了脸面,学中的先生待他冷若冰霜,而同窗也讥嘲他母亲一身商贾奸狡习气。

    韦氏不由慌了神。因朱棠在采选中败北,她心中不痛快,为那十五两银子怄得肝肠寸断,一心要逼着阿梨拿钱出来,哪想却因此得罪了宋教谕。县试在即,若裕哥儿受此牵累,倒误了前程。

    可当初她的脸子好摆,如今再去求人却不容易。宋宪见都不肯见她,备下的礼也没送出去。

    朱茂森得知此事,少不得埋怨,两口子大吵一架。韦氏想起当日他与阿梨在酒窖中闹出的那事,新仇旧恨,此时提起来,口不择言,倒被朱茂森恼羞成怒,扇了一巴掌。

    两人成婚多年,韦氏脾气不好,朱茂森也多有忍让,岂料今日竟为那狐狸精她,恨得心中滴血。

    韦氏肿着脸怄了一夜,次日终于想出一条一箭三雕的毒计。

    宋教谕瞧着是个惺惺惜才的仁义君子,可当初肯教阿梨,当真便没有旁的想法么?他年纪三十出头,已中了举人,家中早娶了娘子,而今妻子身怀六甲,正是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

    男子贪看阿梨颜色好,若此时将阿梨嫁给他做妾,他必然欢喜。非但那十五两银子可免了,还可敲一笔不菲的礼金,往后在学里自然得照顾着新妾的表兄弟。

    可宋教谕与娘子罗氏是青梅竹马,两无猜的情意,若生生插了个阿梨进去,往后夫妻自然不谐。

    阿梨嫁过去,等男人过了新鲜的劲头,在罗氏手底下自然讨不着好。

    但表面上看来,宋教谕于阿梨有恩,身上有功名,又是府学中的教谕,人长得又一表人才,若旁人要指摘,她还可将脏水泼在阿梨身上,指阿梨眼皮子浅,没见过像样的男人,勾|引棠姐儿的教谕,一心上赶着巴巴去给人做妾。

    有了宋教谕这门亲事,阿梨自然不能再嫁给旁的好人家,哪还有什么好前程。而朱茂森也只得断了那龌龊的贪念。

    因此,吃罢饭,韦氏便找了媒婆,交待她务必亲自当面与宋教谕提这门亲事。只阿梨日夜恋慕先生,想早些嫁给宋教谕做妾,姑母韦氏做主给她做这桩大媒。

    阿梨在韦家如何,宋宪虽只是管中窥豹,却也可见一斑。若阿梨会爱慕他,那他自然也是信的。韦家的日子水深火热,他甚至以为阿梨为逃离火坑,迫不及待想嫁给他。

    因而,这桩婚事,未曾有什么波折,几乎是一拍即合。韦氏甚至向宋宪敲了十两银子的礼金,他也没有二话。

    可怜阿梨尚且被蒙在鼓里,两日后傍晚,喝过一碗稀粥便昏昏沉沉被抬进了一顶轿,吹吹被送进了宋宪家里。

    宋宪纳妾并未遮遮掩掩的,反而大张旗鼓,遍请了衙中的同僚。他如今住在府衙后头的官署里,整个院中东西两厢住的都是未婚或在临州城没有房子的僚属。

    因他带着娘子罗氏和老母,故而一人占着两间厢房。门口贴了喜字,从外头请了办酒席的厨子,在院中天井里摆了三五张酒席。

    旁人只知他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个美妾,却也并不知那妾就是当日采选拔了头筹的阿梨。

    喜轿到时,阿梨因昏睡着,迟迟没有出来。宋教谕身着大红的新郎官喜服,蹙着眉撩开了轿帘。

    朦胧夜色中,阿梨头顶着喜帕蜷在轿子里睡得人事不知。美人腰线不盈一握,纤长的腿交叠着,是无声的诱|惑。那帕子下头半张骨相匀亭精致的面颊,仿若盛开的白梨花,撩得人心猿意马。

    宋宪唇角挑起,拉过阿梨的胳膊,亲自弯腰,将她背进了喜房中。

    宋宪将她放在床上时,阿梨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朦胧,心中莫名有些燥|热。认出眼前人是宋宪,她甚至强起精神,牵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喜得宋宪眉眼温柔,拧了拧她的脸颊,直想即刻就办了她。

    可满院的宾客还等着,故而也不得不撒开手,先去应付了外头的同僚再。

    宋宪纳妾,本是喜事一桩。可对身怀六甲的罗娘子来,不啻晴天霹雳。她成婚多年,好容易怀了子嗣,孕中多思虑,思及往日种种,恨得以泪洗面。

    因家中拢共只有两间厢房,罗娘子不愿挪动,宋母不得不将自己的厢房让出来给儿子做喜房。待隔壁的喧嚣静后,宋母见媳妇哭得两眼都肿了,不由唾她道:

    “你往日也是个好强的,可真正遇着事却只这点本事么?她就算热热闹闹娶进来,也只是个妾。等你肚子里这个生了,若是个哥儿,你便将她卖到楼子里,我看哪个敢你什么!”

    宋母年轻时也是苦过来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她还未享他多少福,他转眼却为纳一个女子进门,蚀了二十五两银子!

    宋宪为阿梨,不愿计较这些银子,可这却是要了宋母的命!

    “当初你进门也不过花了二两银子,什么金贵的女人就值得他花了半副身家,连入京赶考的银子都填在她身上!”

    ……

    楼子是什么地方,阿梨虽未曾去过,但多少也曾听过。她听着那些声声怨恨的话,吓得指尖轻颤,明白那些刻毒并非只是罢了。

    可她孤零零头晕目眩地躺在那张充斥着老人腐臭味道的大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快耗尽所有的力气。

    过了今夜,她就是宋教谕的妾了。他为了娶她,蚀了二十五两银子,惹怒了家中两个女人,今后再有怎样的磋磨,也并不会有人怜惜无辜的她。

    --------------------

    作者有话要:

    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