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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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之时,退了暑热,郡守府的犒军宴也终于姗姗来迟。

    李贽治军严整,虽陆甫士气激昂了许多慰勉的话,但下头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直到一群舞姬搬着鼓站到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合着乐声跳起俏皮可爱的舞蹈。

    那鼓不过一尺方圆,一众舞姬时而跳上,赤着足在鼓面上翩跹起舞,时而又灵巧地跳下来,将鼓当做道具执在手中。乐声轻快,将士们合着拍子,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原本,阿梨是做为领舞,要众人搬了一面大鼓,站在上头跳一段反弹琵琶的飞天舞的。她身材纤细却劲韧,跳这样俏皮的舞蹈显得十分有活力,又俏皮又可爱,必然能博人青睐。

    可赵国公李贽何等眼高于顶?这样简单的舞蹈,自然也不能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陈嬷嬷那句话,阿梨很想以舞姿令赵国公刮目相看,继而为兄长韦兴谋一份前程。

    所以,阿梨最终决定,换一曲难度非常高的舞,势必要惊艳众生。她换下了那袭性|感却必然令李贽无动于衷的飞天舞裙,穿上在夜色中也能因些微的光亮而显得流金溢彩的织金纱。

    演武场东南角有一株四五人合抱粗的大栾树,夏季可遮阴,树干上悬着几根笔直的竹竿,供临州卫所的士卒寻常演武时爬竿。

    阿梨令陈嬷嬷率人系了两匹长练在上头。她要借这两匹长练,在空中翩翩起舞。

    旁人在台上辗转腾挪起舞时,她拢着一袭不起眼的披风站在树底下做着准备。

    因为从前并未跳过难度那样高的舞,她仰望着枝干上被悄然系上去的长练,紧张得一双手指绞得生疼。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替陆甫取悦那些难伺候的人,而今是她职责所在。况且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身后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回首望去,李司户笑吟吟站在她身后:“瞧着眼熟,果然是你。”

    阿梨凝目看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那一瞬,她眼角有些热,却并没有落下泪来。既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关系,何必做出这副亲切的样子。经历过那一日亲密之后的推开,她宁愿从未认识过他,从此往后,做两不相关的陌生人。

    李贽并不太在意她的疏离,眼睛朝着她方才望过的地方去:“你要去树上跳舞吗?万一摔了怎么办?”

    阿梨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两个多月前,她还是一个做惯粗活,只擅搅酱缸的户女子,并非郡守府自幼蓄养的舞姬。并非李贽不信任她,只是……那树生得过于高大,最低的枝桠离地也有近五丈,那是四五十尺。若不慎摔下,焉有命在?

    阿梨没有答他。台上的舞曲已近尾声,她转身心翼翼沿着竹梯,动作敏捷地爬到那棵栾树上。

    曲终之后,并没有新人上台,显得有些冷场。众将士正有些诧异,人群中忽然有惊呼声起。

    幽暗中,有人指着头顶,流光溢彩的织金纱显出一个曼妙的身影,婉转灵动地在空中轻舞着,显得幽美又神秘。

    陆甫忙令仆从挪了一圈明灯陈设在树下四角,照得那织金纱华美嫣然,美得不似在人间。只是那舞姬的脸,隐约瞧着动人心弦,却因为离得远,又是在空中,所以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却始终隔着缥缈夜色,看不十分分明。

    这位惊鸿般的仙子借着两匹长练,在空中如履平地,舞姿飘飘乎若广寒宫下冷嫦娥,舒展得似暗夜优昙。每每有难度极高的舞姿展现,必激起人群中欢呼喝彩。

    而廊檐下酒席上,陆甫捋着短须,不经意间掠过赵国公及三位副将脸上惊叹的神色,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悄然放下。

    不逼一把,谁能想得到这韦梨竟然是这样一匹令人惊艳的黑马。不论赵国公是否会收下她,这样令人惊叹的初次亮相,必然并不是坏印象。

    这满场的人,或许只那位李司户注意到阿梨流畅优美的舞姿背后,实则跳得有多吃力。为了美观,那两匹长练并不能系在她身上,而是系于一段三尺长的青竹两头。

    阿梨就站在那段青竹上起舞,每一个舞姿都需用尽力气去掌握平衡,全仰赖着扎实的基本功和腿上紧绷的力道。一身的安危只在脚踝与青竹之间所系的一根短短绳索上。

    她费尽心思要到高处起舞,自然不能让舞蹈的难度仅止于下腰、劈叉、倒悬、旋转上。等乐曲渐奏至高|潮时,她的手臂攀上长练,在空中升腾而起,攀到最高处,而后松手,急速坠落。

    织金纱翩跹凌波,似仙子从广寒宫飞降,那是一场视觉的盛宴,牵起所有人的心。虽明知是表演,仍叫人替那个翩若惊鸿的舞姬悬紧了一颗心。

    可惊呼声中,李贽却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崩裂声。他不假思索飞跃到那长练底下,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阿梨。

    灯火煌煌里,她一张梨花白的脸上尽是冷白的汗水,并不似旁人眼中那样缥缈若仙。

    他高高伸展开双臂,想将她接到怀中。听到那一声断裂之声,他心头的弦骤然绷紧,一刹那怅然若失,紧张得无以复加。

    青竹一端的长练因为骤然的重力被绷断,但另一头仍是完好无损的。阿梨被系着脚踝,倒悬在空中,摆荡出一个令人心颤的弧度。

    李贽伸手抓住她的指尖,下一瞬,美人却绝情地推开他,重重荡了出去。借着反推的力道,她挺腰攥紧头顶的长练,在众将士头顶凌空飞过,只留下袅袅的香风,伊人再仙姿昳态地缓缓升上了高空。

    而乐曲终了,那织金纱却突然被什么掩盖住。陆甫令人撤下灯盏,众人眼中惊鸿一瞥的美人就此失了踪影。

    这一舞,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于心。陆甫不失时机,传令让人去带方才一舞动军心的舞姬上来,伺候在赵国公身边。

    织金纱流光溢彩,轻薄面纱下的丽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乖巧地侧坐在赵国公身边。只是,那女子并非是阿梨。

    “女一直仰慕赵国公,听闻您要来,执意要扮作舞姬,要在您面前露这一手绝技。不知将军可满意?”陆甫笑吟吟捻着短须,颇为骄傲地替赵国公介绍起他那位“胆大包天”的千金陆芙蕖。

    她的眼神热烈而大胆,灼灼生姿地望着略有些病恹恹的赵国公,见他唇边衔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案桌下的手却探了过去,抓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握。

    李贽等在树下,许久阿梨方才汗流浃背地沿着竹梯下来。他忙上前想扶她,阿梨却侧过身子避开了。

    他咬了咬后牙槽,蹙眉冷声责问道:“为陆甫攀附权贵,你就这样不惜自己的一条贱命?就那样想做赵国公的妾?”

    阿梨讶然,随即抿紧唇角,生硬地答了一句:“是。”

    “可惜了,陆郡守的千金要给他做妾尚且还需要使这样诡诈的手段。”李贽将她扯出那四五人合抱粗的栾树下,望着陆甫身边那抹熟悉的织金纱,阿梨明白,她哪里有资格到赵国公面前露脸呢?

    陈嬷嬷亦一直守在树下,见阿梨落了地,忙带着人簇拥过来,笑眯眯道:“功成身退,陆大人定会重重赏赐你的。阿梨姑娘,请随老奴走吧。”

    李贽隐怒,伸手去拦。

    阿梨却默然推开了他的手,安安静静跟在陈嬷嬷身后。

    李贽怒而攥住她的手:“你就这样自甘下贱,去做豪门大族蓄养的姬妾吗?”

    阿梨望着他青筋贲|张的手。那手也曾抚过她的脸颊,箍紧她一把细细的腰,可最终却无情地将她一把推开了。那是摧毁她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呢?因为她要做别人的姬妾,而不是他的吗?

    “我怎样,又与李司户您有什么相干呢?贫贱之人,凭本事混口饭吃罢了。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珍重罢。”

    哪怕她明日就死了,或是委身给哪个混账了,路是她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这天下或会有很多人轻贱她,鄙弃她,独独他没资格那些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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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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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大将军谋逆,幼子王子陵被通缉追杀,潜藏进江家的马车中,挟持人质脱险。

    江栀就是那个人质。事后,他悄然离去,没有半个谢字。

    两年前,江父领兵出征,惨败只身逃回。王子陵却已东山再起,前来督军问罪。

    江栀有倾城之貌,被作为讨好的玩物献给了王子陵,意图取悦他网开一面。

    他认出了她,她怀了一线希望。一夜盛宠…可最后他却并没有因她而手下留情。

    最后,江父被废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而江栀……趁他尽兴,刺伤了他,逃回江家。

    王子陵曾遣人去江家要人,但伯父谎称江栀已经身死。而后当真令她穿上男装,冒充自己已故的儿子江徵,作为嗣子过继给了远房的族兄。

    后来,王子陵接替江父领兵荡平北境,收复了河洛大片江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揆天下兵马的大司马,权倾天下。

    而建昌侯世子江徵慎独慎微,入秘阁修史,幽居一室之内。

    一文一武,他高在云端,而她抱朴守拙,江栀没想到,会那么快再遇到这位故人。

    只是,两年未见,狗男人似乎转了性。

    看着他对自己这个便宜表侄温谦端方的模样,江栀终于明白要抱紧侯府这根大腿,坐稳自己的世子之位。

    1v1,SC,HE。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