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 真是一位容易轻信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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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应檀被这一声拉回了神, 视线依旧落在正激烈搏斗的场上。

    良久,她轻声道:“你不想给远在京城的兄长,去一封家书吗?”

    傅则不敢露出笑意, 怕被别人看出异样, 声音里透着坦荡,“听他们, 先前五岁的我不过停留一月,换成了眼下的我, 怕是也不会例外。”

    “既然最终都会离开,何必给兄长去一封信, 平白惹他担忧呢?还是罢了。”

    看着场中你来我往,拳脚比试热火朝天,场边的傅则故作轻松, “殿下若是心疼我,便应了出去玩一日的请求吧。”

    他不能做出委屈的神色来, 却敢明目张胆地拉姜应檀的手。

    即便是有心之人见了, 也不过叹一句傅则这对夫妻感情深厚,大庭广众下,也要黏糊在一起,谁又能会猜到内情?

    姜应檀感觉自己袖摆被轻轻拉扯两下, 咂摸出傅则的意思。

    他这是在卖乖讨好呢。

    “坐回去, 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姜应檀扯回自己的衣袖,“不就是出去游玩一日, 应了你便是。”

    如此,傅则心满意足地坐好,认真看起场上比武。

    此时双方已经比到末场, 双方各出了九人,还剩下一个名额。站在场上的是鹰卫一方的人,但身上挂了彩,想必是撑不到下一轮。

    因此,双方都在激烈商量着,最后一人得出个什么样的,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傅则本在安稳看着,哪知西北将士们忽而将目光投了过来。

    一魁梧男子被推出来,冲着傅则的方向扬声道:“将军,我们想请您下场!”

    这了傅则一个猝不及防,一时间愣住,斟酌着不知怎么回复。

    姜应檀很是镇定,偏头问:“你们军中比武,不曾限制阶职?”

    一直呆在旁边的周一诺,本想就一言不发混到结束,此刻不得不开口,拱手道:“西北军平日纪律严明,但是私下确实是不分身份高低,亲如兄弟。”

    他接下来这句压得极低,“以往切磋,将军偶尔也会下场。”

    换言之,今日傅则找不出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就必须要如以前那般下场。

    傅则清咳,试图挽回局面,“倘若我亲自下场,对鹰卫而言,岂非不公。”

    闻言,周遭有将领出来起哄,“这有何妨,且请他们最厉害的拳脚好手出来,咱们堂堂正正比上一场!”

    姜应檀与魏十对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

    她不由暗暗讥笑一声,北燕收买的奸细着实太心急,早上刚露出马脚,如今又要来伺机刺探。

    也罢,终归是要把这些蛀虫搁在外边,让他们再快活几日,露出更多马脚,才能在日后将之一网尽。

    姜应檀心中略一思量,眉梢带起一抹笑,“那今日,得见驸马在场上的风姿了。”

    此话一出,在一旁惴惴不安的傅则便听懂,夫人这是一锤子定音,明着让他出手。

    傅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还能维持最后一分镇定,“不知,鹰卫是哪位上场呢?”

    姜应檀眼神示意,当即身边有一人站出,不卑不亢地行礼,“属下定不负殿下期望。”

    此人不是萧五又是谁!

    见到萧五出列,傅则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脑中浮现的全是这五日以来,自己是如何被萧五翻来覆去揍的场景,偏偏面上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艰难地颔首,“原来是萧副统领。”

    无论傅则有多么的不愿意,他还是除去了身上盔甲,仅着一身劲衣准备上场。

    临离开前,傅则还是有些惴惴,顾及着周遭人,他特意凑近许多,附在姜应檀耳边,轻声道:“如若我输了……”

    听得他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倾诉,姜应檀耳边一热的同时,难得生出些许久未有的坏心思来。

    她轻笑一声,“本宫信你。”

    顿时,傅则心中一热,忽然战意高昂起来。

    连他都不相信自己能在萧五手中获胜,可夫人却能对此坚信不疑。

    自娘亲去后,从没有人对他这般满心信任过。哪怕是兄长,对自己曾经放言要在国子监监试夺得魁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眼中藏着的有感叹、好笑、骄傲、愧疚,但没有信任。

    之前的几日,虽是在萧五手下吃了亏,但他也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如此想着,傅则挪开了些距离,直勾勾地盯着姜应檀,坚定认真道:“我定将彩头赢下,尽数奉与夫人,方不愧对卿卿。”

    罢,傅则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上了场。

    他们是凑近话的,声音轻到仅两人之间可清晰听见。

    落在周遭将领眼中,便是将军与长公主私语了些什么,再然后,将军一脸心中早有成算地下场。

    诸位将领面面相觑,莫非是将军与长公主私下达成了什么共识,要让一让鹰卫?毕竟来者是客,且西北军这边理亏啊!

    初冬的寒风瑟瑟,傅则与萧五分别占据空地两侧。冷风吹起两人的衣角,无端生出几分高手对决之时剑拔弩张的气氛,直让场下的众人心都揪起,生怕错过两人的一招一式,更担忧自己那一方的人落败。

    周一诺守在姜应檀身边,看这位殿下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问:“殿下不好奇最终谁胜谁负吗?”

    前些日子,他偶尔也撞见过傅则受训。当前的傅则对武艺倒不是一窍不通,好也有忠国府安排老手去教授武艺,但放到身经百战的萧五跟前,就有些不够用了。故而周一诺经常见到的,是傅则被萧五反复踹倒在地,从未胜过。

    姜应檀兴致缺缺,“有什么可好奇的,傅将军久经沙场,倘若不敌一个鹰卫,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听得此言,诸位将领心中大定,看来将军是不会轻易相让,凭其一身本领,赢下比武岂不是轻而易举!

    而周一诺则是心领神会,看来殿下暗中作了安排,萧副统领必然会装模作样地输掉。

    周遭人各自不一的想法,皆是藏在心中和眉眼间,并未波及到对峙的两位。

    傅则怀着夫人的信任,内心激昂无比,右脚稍稍后撤蓄力,试图寻一个好的时机,或是一击即中,或是占据上风。

    对面的萧五满心无奈,光瞧着傅则摆出架势来,再用警惕的眼神盯着自己,却迟迟不肯上前开。

    驸马啊,那里就用摆这么多花架子,左右这一场,他是必输无疑啊!

    久久等不到傅则动手,就看着他一副沉稳淡定的样子杵在那儿,萧五叹了口气,索性自己先出手,当即就几个快步,右手握拳。

    傅则一直绷着那根弦,几乎是萧五脚下动的那一瞬,他就飞速做出了判断,正面迎上。

    到底也是交了五日的手,傅则对萧五的路数熟记于心,而萧五更知道自己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露出破绽,方能不让旁人生疑地输给傅则。

    只见场上搏斗无比激烈,你来我往,拳拳到肉,好不精彩!

    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脸上神色随着战局而变,时而惊呼,时而紧张,时而胜意浓烈。

    场下,姜应檀百无聊赖地看着,仅在傅则的脸上,瞧出了一丝乐趣。

    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只怕是还没猜出实情,想要凭着一腔热血赢萧五。

    真是一位容易轻信于人的少年郎啊!

    姜应檀被逗乐之余,忽然不知从哪儿生出的不安,又或者可以称之为心虚。许是先前的坏心眼都使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今次却是落在一位赤忱的少年郎身上,如此这般故意作弄别人的真心,总归是一件不那么光彩的事。

    如果在傅则上场前,她就与之清楚,这只是做一场戏,是赴一场必胜之局,而非些含糊不清的话,故意激起傅则的好胜心来,那他就不会有这么认真的样子。

    恍然间,姜应檀耳边响起阿姐的声音。

    “檀儿,人的真心很珍贵,是经不得作弄的。”

    不知为何,姜应檀回想起阿姐曾经过的话来,心下有些不安。

    她这算……作弄傅则的真心吗?

    姜应檀蹙起眉,不想去承认,却压抑不住内心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虽然弱,但无比坚决。

    “算的。”

    “你不该这么对一位真心待你、不掺杂利益的人。”

    几乎是这道想法升起之时,姜应檀下意识将它压到心底最深处。

    她是矜贵的顺安长公主,戏弄一下他人又如何,反正在京中也没少做这些事,换成傅则,怎么就不成了?

    自然是可以的!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强调,姜应檀终于压下了那道异样的想法,又变回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所有事情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中,仿佛谁都不曾在她严丝合缝的心口撬出一寸缝隙来。

    因她脑海思绪纷乱,落在场上的目光是虚的,并没有及时发觉已经分出了胜负。

    直到场下众人齐声呼喊“将军”,一波波的声音才将姜应檀拉回了神。

    她定睛瞧着场内,只见傅则立于正中,呼吸间带出几不可见的白气,而萧五做出一副惜败模样,站在旁边。

    就在姜应檀望过去的一刹那,傅则敏锐捕捉到这道视线,遥遥与之对视。

    他明明已经喜不自禁,却还要顾忌场合,装作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可唇角努力憋着笑意,拘谨地朝着姜应檀,微微点头致意。

    傅则似乎在无言地邀功,眸中写满了——

    夫人你瞧!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透过高大沉稳的身躯,姜应檀仿佛望见了里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刚被压到内心深处的心虚,悄悄冒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