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59 章 只想归家,生死不论。……
云骑手上的弯刀与姜暮窈的额头之间, 大约只悬了一指之距,离她最近的钱虎被三四个云骑围起来,根本无力回防。
远处, 慕容迟用力掷出的长剑, 纵使速度再怎么快,显然也阻拦不下那云骑的弯刀。
慕容迟从嗓子里蹦出的一声“阿窈”几近破音, 双目睁到最大,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他绝望地想着, 仍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又要失去一次阿窈。
千钧一发之际, 却看见扑向姜暮窈的云骑猛地顿住,接着缓缓后倒,最后仰面砸在地上。隔着重重数人, 慕容迟仍能看清那云骑脖子正中有一个伤口极深的血窟窿,几乎不用怀疑, 这定然是为姜暮窈所伤。
无他, 乃因那云骑倒地后,露出被他遮盖大半的姜暮窈来,她双手握着一把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尖端还在一滴一滴缓慢落着血迹, “啪”地砸落到地面, 溅起细微尘土。
姜暮窈的面具几乎沾满全部被喷溅的血.液,连眼睛里似乎染上一抹红色,可她仍然不曾闭过眼, 坚定又决绝地迎接一场豪赌,不是对方死,就是她亡。
万幸, 她赢了。
脱险后,姜暮窈喘着气儿,迅速平复自己的呼吸,紧接着就向慕容迟投来一道毫无感情的视线。显然,战局混乱中,她隐约听到了那声“阿窈”,全因过去几年,已经对这道声线太过于熟悉,熟悉到刻入骨血。
姜暮窈微微眯了眯眼,握紧手中匕首。看来慕容迟还是猜到了,不过,若想要自己和他回北燕,就是痴人梦。她生在大齐,死后也会葬在大齐,连一根骸骨都不会再沾染北燕半分。
也罢,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她终是不能回到京城去看一眼阿弟。
而另一边的慕容迟,还维持着张开五指抓去的姿态,在看见完好的姜暮窈后,他愣了许久,然后因为许久不换气,从脖子到脸都憋得通红,狠狠咳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到姜暮窈没有被云骑所杀。
他扔出去的长剑早在半路就被萧五击飞,正躺在旁边杂草丛里,与泥土为伴。
可看着姜暮窈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坚韧气质,慕容迟忽然觉得很陌生,似乎自己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姜暮窈。在他眼里的姜暮窈,一贯是柔弱的,仿佛比春日新生的嫩芽还要脆弱,需要人精心呵护才能存活。然而就在这一刻,她用手中尚还滴血的匕首,用刚刚临危不乱态度,用一击绝杀的精准挥刀,直白锐利地告诉慕容迟——
她姜暮窈,从来都不是依附他人才能活下去的莬丝花。
大齐的永熙长公主,从来都有自己的风骨与信念。
半晌,直等到身边云骑将掷出去的长剑带回,双手恭敬捧着奉上,姜暮窈也早就收回视线,一寸余光都不曾停留此处,慕容迟才将将回过神。
他的声音沙哑且干涩,“让他们停手。”
“……是。”身边云骑虽不明就里,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命令。
一声令下后,场中混战的云骑皆数退回到慕容迟身后,留下一头雾水、满藏戒备的萧五等人。
萧五他们不知内情,但是姜暮窈是猜出七七八八的。
她毫无畏惧地上前几步,朗声道:“端王此举,意欲何为?现在又改主意了?”
当对方的视线难得落在自己身上时,慕容迟无端觉得整个人都泡在温泉池里,终于从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偷得一丝暖意。
良久,慕容迟缓缓开口:“是毒吗?”
他这句话问得不清不楚,在场只有姜暮窈以及萧五听懂了,慕容迟是问姜暮窈的面容和声线为什么变成如今模样,而其余皆不知慕容迟到底在问什么。
见身份终被识破,自觉没什么好瞒的,姜暮窈坦荡回道:“不错。”
慕容迟紧接着追问:“可会危及性命,可还能治?”
姜暮窈神色如常,“喝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此毒无解,仍旧甘之如饴。”
闻言,慕容迟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脏被锐器重击,源源不断地流着血,抖着嗓音再问:“就这么想走?哪怕死在这里?”
对于此问,姜暮窈露出碰面至今的第一抹笑来,缓道:“只想归家,生死不论。”
原先,慕容迟并不觉姜暮窈这么柔弱的女人,当真会以死相对。
在北燕那么多年,老东西数次下令,喊来宦官、侍卫,乃至最低贱脏臭的叫花儿,让他们凌.辱姜暮窈,将她当做发泄怒气的玩.物。那么屈辱的日子里,姜暮窈都不曾一死了之,就这么残喘着活下来。
后来,他因一饭之恩,觊觎上这位从大齐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于是弑父篡位,给姜暮窈制造病故的假象,实则将人藏到自己的后宫中,奉上锦衣玉食和一颗满满当当的真心,可她从不曾开怀。而历经先后侍奉父子二人这般荒诞的事情,做了后宫中永不见天日的瑶妃,姜暮窈亦不曾存下死志,仍旧浑浑噩噩度日。
可那时的她,偶尔也会对着他,露出一抹笑来。
是什么时候变了?
隔着萧五等戒心满满的鹰卫,慕容迟目不转睛地瞧着姜暮窈,忽而明悟。
是了,直到那一年,他野心勃勃,集结北燕数十万将士,挥兵南下,肆无忌惮地攻大齐,誓要将大齐的版图并至北燕,达成一统中原的凌云壮志。
从那一日得知消息起,姜暮窈变了,变成了一座没有感情的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怨恨,甚至只要他靠近半步,姜暮窈就会控制不住的吐出来,嫌恶之意都不需要宣之于口,双方都已是心知肚明。
可明明到了那种地步,她也不曾寻死,故而慕容迟一直觉得,姜暮窈是不会决然赴黄泉的。
时隔数年,看得如此一个鲜活的姜暮窈,哪怕隔着面具,慕容迟都能感知到对方“活”了,再也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原来,她后来数年的苦熬,不是存着情意,只是为了有一日能回家,哪怕是死在大齐的土地上。
“噗——”慕容迟猛地吐出一口血,眼中俱是凄凉,喃喃地重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着对方吐血,姜暮窈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不为所动地望着。
慕容迟抬手挥退云骑,随意抹开唇边血迹,目光沧桑寂寥,就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姜暮窈,藏着浓到化不开的情谊。
时间一点点被消磨,日头渐渐升高,在众人头顶洒下一片温暖日光。
等看到信号弹的一些云骑和鹰卫都赶到了,慕容迟依旧一言不发,无视双方的剑拔弩张。
姜暮窈在一片寂静中,忽然看懂慕容迟的态度,微微一愣,但还是在下一瞬率先带着萧五等人离开。
而慕容迟,就这么如木头一般被钉在原地,看着姜暮窈的背景渐渐消失不见。
良久,他吐出一个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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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男一女牵着手行走其中。男人身高八尺有余,提着手中古朴长剑,一丝不苟地护在女子身侧。被他牢牢护着的女子,明媚容颜中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时不时指着路边的稀奇玩意,理直气壮地问男人都是些什么,能不能吃。
此二人,正是离开山洞的姜应檀和傅则。
眼下,姜应檀正盯着一个洞穴瞧,向身后招手,“哎,傅则你看,这里边会有什么?兔子吗?”
傅则靠近瞧了瞧,“许是藏着冬眠的蛇虫,或者是田鼠吧?临城位于西北,野外的兔子数目不多,这瞧着也不像。”
姜应檀皱皱鼻子,方才还兴致勃勃地探看,现下就摆出一副嫌弃样儿,“那算了,还是兔肉好吃些,蛇肉啊、田鼠肉啊什么的,可不配入本宫的口。”
刚刚看姜应檀问起兔子,傅则以为对方是想捉一只来玩,哪曾想姜应檀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脑中想的都是什么肉好吃、怎么做好吃。
傅则闷笑一声,很快将笑意压下去,怕被对方察觉。
然而以姜应檀的洞察力,几乎是傅则发出声响的那一刻,就敏锐瞧了过来,将这一幕看了个齐全。
顿时,姜应檀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觉得我身为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应该想得是兔子毛有多软、长得多可爱?”
不等傅则应答,姜应檀自己先是轻哼,“我就是想着口腹之欲,怎么了?”
傅则笑着回应,“自然是理所应当,殿下可是饿了?”
从醒来也有半日,傅则无须主动回忆少年郎的行事风格,已能自然而然地将之贯彻到言行之中。或许也是过去两月不同的记忆,总归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罢!
姜应檀勉强满意这应答,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咳了一声,“也没有特别饿吧。”
毕竟,早上傅则烤了五条鱼,三条入了她的口,到现在相隔不到两个时辰,哪里……哪里就会饿了!
傅则看得懂她藏起来的心思,顺水推舟道:“是我饿了,劳烦夫人陪着用些果子。”
都是聪明人,姜应檀睨了他一眼,知道傅则是故意照顾自己脸面,但也没什么。
许是他们运气好,所在的地方正好有几株柿子树,远远就能瞧见那一个个红彤彤挂在枝头的冬柿。
因昨日地龙翻身,好多柿子都落在了地上,沾着尘土。
傅则自然是不舍得姜应檀吃地上的,仗着自己高,拔出长剑,直指安然挂在树枝上的柿子。
就在傅则勤勤恳恳摘柿子时,身后突然传来姜应檀疑惑的声音。
“怎么觉得,你做起事来变得有些一板一眼,没有先前活泼了?”
傅则执剑的手差点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