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将襁褓中的婴儿交回到村长媳妇手里。
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我早就托人帮我买了孩子吃的奶粉炼乳还有麦乳精,都是孩子能吃的,里面还有娃娃的尿布衣服鞋袜,等我安葬了晓茶和阿嬷,我再去接回这孩子来。”
村长婆娘抖抖嘴唇,宛如天降惊喜,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新生的婴儿,儿子都不让她带孙子,孙女更是嫌弃她身上有股洗不掉的鱼腥味。
日子过的如死水一般,如今一个新生命交到她手上,又要热闹起来了。
“好好好,且交给我。”想到陈阿嬷凄凉的结局,不由得叹息,“你阿嬷也是个可怜人,你能接手她的后事,也好。”
鱼娘年轻的时候的确风光,可是年老了就没几个有好结局的,算起来陈阿嬷也不过三十八岁,早早油尽灯枯,透支熬干了生命。
“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晓渔毫不留恋曾经让她欢喜期待的娃娃。
众人走出陈石头家,外面已经月上中天。
陈石头跌坐在地,仍然不能接受晓茶生了个女儿的事实,哆哆嗦嗦,时不时的还会抽泣一声。
晓渔将锅里的热水出来,给晓茶仔细的擦洗身上,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一处不落。
此时的晓茶身上还有点余温,没有僵硬,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抿着嘴唇,闭着眼,一如过去徐徐多多的早,晓渔先于晓茶醒来,总会先端详一番阿姐,再美滋滋的起来操持家务,外出捞鱼换钱,家里总有个女孩在翘首等她。
晓茶是晓渔的精神支柱,是晓渔一手带大,既是阿姐,又是女儿一般,犹记得那时年纪,谷玉珠卧病,晓茶经常被陈石头抱到卧房去,三人有有笑,晓渔只敢站在卧房门外听听,甚至不敢探头探脑。
等谷玉珠去了,陈石头就把感情转移到晓茶身上,整日背在背上,晓茶之于晓渔又像母亲生命的延续,是天上的云,是高高在上的仙女,直到晓茶会走路,终于不愿意待在陈石头背上,才慢慢亲近晓渔。
之后的日子,哪怕再累再苦,晓渔也是欢喜的。可惜,欢喜的日子如此短暂,晓渔甚至还没来得及带晓茶出岛,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着晓茶脱下来汗水和血水淋漓的土布衣裳,晓渔红了眼眶,流了这么多血,晓茶一定很疼。
从到大,晓渔精心养护,晓茶连破个皮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却流干了血而死。
“阿爹,把阿娘的箱子开了,我要给晓茶穿衣扮。”晓渔目不转睛的盯着晓茶,贪婪的看一眼,再看一眼。
陈石头仍旧呆呆的坐在地上,他的指望没有了。他要怎么放心去死?死后怎么见谷玉珠?
晓渔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起身慢慢走到箱子跟前,上面的铜锁经常被摩挲,发出澄黄锃亮的光芒。
捏着锁身,晓渔用力一拧,箱子上的锁别就应声断了。
晓渔开谷玉珠的箱子,映入眼帘的就是之前晓茶穿过的红色丝绸嫁衣。
拿出嫁衣,也不再看别的衣服,只找谷玉珠的梳妆盒。
开梳妆盒,胭脂都已经凝固了。
晓渔拿出里面的螺子黛,轻轻的给晓茶加深眉毛颜色,晓茶的眉形与谷玉珠如出一辙,很好看,就是颜色淡了些,加深一番,再抠出一块胭脂,仔细的在晓茶的唇上涂匀,晓茶的唇也好看,上唇比下唇略薄,形状像花瓣一样。
好了之后,手上还剩下一点胭脂,晓渔在掌心搓搓,用带着蚯蚓一样丑陋疤痕的手指沾了一点,轻轻在晓茶两腮处推开。
再看晓茶,就如活过来一般,晓渔模糊了双眼,又想哭,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梦醒了,晓茶还会蹦蹦跳跳的依赖她,见不到她就哭,她出门给她带花带果子,晓茶在家等着她,远远见着她就往她身上扑,见着她带回的东西就兴高采烈。
晓渔轻手轻脚的给晓茶穿上嫁衣,这应该是每个女孩子最幸福最漂亮的时刻,以后晓茶到了那边也会漂漂亮亮的,晓茶一生短暂又耀眼,善良到不曾踩死一只蚂蚁,下辈子肯定会去更好的人家,她乖巧懂事又讨人喜欢,肯定会过得幸福,至少比在岛上,在陈家幸福的多。
贺余年见那些人走了,站在院子里许久,也没听到里面再传来哭声,寻思着应该处理的差不多了,才抬脚走进去。
“陈叔!”贺余年走进堂屋,就看见东边卧房,陈石头正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晓渔跪坐在床边,背对着门。
贺余年见状也不多什么,“对不住,陈叔。我还要留在部队,不能给您当半子,但是我会为您摔盆幡的。”
陈石头眼神亮了亮,将要抬头。晓渔转过身来,冷冷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贺余年动动嘴唇,借着屋子里昏黄的烛火,隐约看见晓渔眼眶微红,“晓渔姑娘,你节哀!”
晓渔没有再难听的话,这个时候她怒火中烧,很不理智。
她扭头看向一边的床榻,“你走吧!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这些。”
贺余年是个做事果断利索,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开口,就要把事情了解,咬咬牙又道:“对不起,晓渔姑娘,我知道你这会儿心情不好,可是我还是要跟你们清楚,我可以给陈叔料理后事,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你也知道我有个未婚妻,过年的时候我们已经办了酒席成婚了。”
“我让你们滚,你们听不懂吗?”晓渔冷冷地道。
“或者你等我慢慢还钱给你,还是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贺余年固执的一定要把想的话完。
刘晓川上前拉扯贺余年的胳膊,“别了。”
这话前段时间才在朱广安那里听过,然后他们就闹翻了,晓渔此时特别痛恨这样话的人。
“好,你你能办到!要么你现在还钱,我不要以后,不要利息,要么你给我阿姐摔盆戴孝当孝子,你选!”
贺余年脸色难看起来,给一个比他将近十岁的女孩子当孝子,他还没有卑微到那种地步,“晓渔姑娘,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晓渔彻底怒了,端起给晓茶擦洗的瓦盆狠狠摔出去,“让你滚你不滚,提了要求你不办,我强人所难,我强你妈,给我滚,不然我断你的腿让你永远当个瘸子。”
「哐当」一个红瓦盆摔碎在三人面前,晓渔见着墙角歪着陈石头的当拐杖的棍子,捡起来就要人,不分青红皂白,毫无章法的挥舞。
三人退到院子里,晓渔这才跌坐在地上,无声的落下眼泪。
陈石头蠕动着嘴唇,沙哑地道:“晓,晓渔!”
晓渔知道他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把贺余年留下来。
晓渔冷冷一笑,擦了擦眼泪,翻身跪坐在陈石头面前,深深的磕一个头。
“阿爹,恕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也没能完成您的心愿,更为此把晓茶的命也搭进去了。”
陈石头又想起他的心肝晓茶,老泪纵横。
晓渔见陈石头这样,也不动容,继续道:“还请阿爹放心,屋后的那个石棺,我算先给阿姐用,阿姐没有夫家,还是葬到后山我们陈家的祖坟,方才我去找陈阿嬷,阿嬷也去了,我会把她俩安葬在一起,到了那边,有阿嬷带着,阿姐也不会害怕。”
到这里,晓渔又哽住嗓子,阿姐那么,从没单独出门过,现在要一个人去那边,渡黄泉,见鬼差,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闹着找她。
晓渔吸了吸鼻子,哄着眼眶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沙哑,“至于阿爹你,我会再去后山选石头,给您一抬,还请阿爹放心,无论如何,女儿会找到人为您摔盆幡,决不让您找不到回家的路,更不会让您落到地上。
您尽管放心等着与阿娘见面的那一天,晓茶也会好好的在那边等着您,只求您别再强人所难了。”
晓渔扭头看向屋外,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她知道那三人就在院子里没有走。
“阿爹就不要再去纠缠过往,钱票孩儿从不放在心上,阿爹想要什么,孩儿都会为您置办,只在嫁娶这一事上,阿爹就莫要强求了,强扭的瓜不甜,已经得了一回教训,您且安心颐养天年,看着晓茶的孩子长大。”
陈石头瞬间一脸死气,仿佛失了生机,颓废的坐在地上,他浑浑噩噩这半生,就一个念想,不曾想搭上了他的晓茶!
受不住这个击,陈石头猛然捂脸,嚎啕大哭。
晓渔见陈石头哭出来了,也不去劝。起身继续翻谷玉珠的箱子,翻出一匹米白色素锦,扯下一块,裹在竹竿上,以往晓茶爱吃米粉,使用率很高的石磨被晓渔精心保养,如今晓渔脚踩石磨,攀上院墙,将竹竿插在院门口,斗起白布,扯着嗓子,颤抖着声音,朝着高远的夜空喊道:“阿姐!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