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 121 章 劫定
她抬手摁在他钳着她的手腕内侧猛然发力, 在他的手指短暂的失力时手臂微动便挣脱了他的桎梏,未去看他脸上此刻定然诧异的眼神,她转身望向下方, 清声道:“前去镇压污晦之事事出突然, 遂本宫与天帝意见不合。方才本宫已与天帝议定,由众臣工附议者多者一方决定,现下, 附议本宫与太子代天前往者,即出列吧。”
直到百官开口的前一刻,缪靳仍是胸有成竹的。
即便这几年他的妤儿一日比一日威望愈盛,权力愈深, 也即便此刻朝堂之上一半皆是拥护她乃至她亲手提拔之人, 便是连军权他亦分与她,他亦始终才是那个真正掌控一切之人。
他的妤儿会惊愕,心痛,难以置信的发现,她这几年所做的一切,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宠她, 纵她,爱她, 得来的。她便如那雏鹰, 有知或无知的一直翱翔于他的护佑之下,当他撤掉庇护, 她便会感受到真正的狂风骤雨是何等模样,她亦会知道,她从始至终, 都不曾真正独自飞翔。
但这种想法,都在殿内朝臣陆续出列,直至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臣子站在原处后,顷刻间荡然无存。
甚至于因为过于错愕,等他回过神时,他的妤儿已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身边。
缪靳眼睁睁看着她步履从容的踏出金銮殿,一步都不曾停顿,一次都不曾回头。于众卫的拱卫中那道曼妙美丽的身影愈渐模糊,在即将看不到她的刹那,莫大的失去的恐慌以铺天盖地势不可挡之势迅猛地向他袭来,令他眼前真真发黑手足发软,可身体却已经自发的抬腿追了上去。
殿内众臣多是不明就里,虽以天后与太子之尊纡尊降贵奔波劳累,但事出突然,又事关重大,旁人便是有心代替也无凭无力。且天后与太子只需前去镇压污晦不日便可返回,他们实不明白天帝为何反应如此大恸,竟好似是欲有天人永隔之意似的。
且众人收到密令后本是严阵以待只等天帝示意便会发难,却不想天师竟然横空出世乱了计划,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下的地步。而依据天帝几年如一日对天后的爱重独宠,想来今日也应只是与天后有些许别扭略施惩定然不会当真。
而天后近几年威势甚重,拥护者甚多,已然达到真正可与天帝比肩之地,若传出帝后不和,于天下百姓定然非是益事,如今帝后未争锋于朝堂,于他们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虽二人出殿的时刻相差有距,但缪靳几乎未费什么力气便追了上去,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他的情绪已然从惊怒,恐慌转化为诡异的平静,他甚至冷静下来想他的妤儿果然狡猾,先时刻意与他提起五年之期将至虚晃一枪,实则是在事时出其不意,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招兵不厌诈。
然当他带着欣赞的阴翳鹰眸在喝开禁卫人墙看到空无一人的前方时,尽都化作了无以言表的惊慌震怒!
他甚至于在众卫面前失态的踉跄两步而后失聪失明般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记得去质问,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的妤儿不见了,她再次被上天夺走了!
而待他理智回笼,耳目恢复声色时,竟发现自己正站在殿顶抬腿欲向天上去。刺骨的寒风似刀一样急急刮来,也令得他神智骤清,无视下方面露惊愕的侍卫,也不需向谁解释他方才失智的行为,径直从两层楼高的檐上跳下,面色黑沉可怖的对凃零寒声吩咐:“速速传令下去,无朕之令,不许天后与太子出宫门一步!”
而后便着人速去牵马,自己则疾步向宫门行去。他的妤儿已经被他绝了回天之路,她也已在此地留下血脉,她便绝无可能再回得去,她一定是使了障眼法,她此刻一定已经往宫门去了!
可还未走出多远,便被又一道禁军拦下。
“给朕退下!”
然前方禁军却未曾听令退下亦不曾让开前路,却是齐齐下跪姿态卑微但坚决道:“启禀天帝,天后娘娘命我等在此阻拦,臣等不敢违抗天后娘娘之命,还请天帝恕罪!”
缪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被自己的禁军所阻,而这,全是他放任的结果。缓过心中欲窒息的闷痛,他未在地上众人身上多费口舌,冰冷森然得似是从地狱而出的嗓音怒然喝道:“将不尊帝令之人尽数拿下!”
身后跟随的禁军二话没便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一众禁军同袍拿下,而奇怪的是这些人也无有丝毫抵挡反抗,无比顺从的便被人押了下去。
然而缪靳的心情并未因眼前的拦路石消失而好转,甚而在行至下一道宫门时再次见到跪地拦路的禁军时,他已然怒极反笑,却是一言不发,连脚步都未停下便挥手令人将人押离。
如此连掀五路绊脚石时,他的御马终于被人牵来,而他亦未做丝毫停顿便翻身而上,于这巍峨尊贵的皇宫大内策马疾驰。
彼时,纪妤童已与太子乘坐天后銮驾行至宫门前停下。
缪昭乖乖的握着母后柔软温暖的手,从他被含英姑姑穿戴整齐接入车架坐稳,到金銮殿二门外安静等候,再到母后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愉悦飞扬的气息开门而入,甚至到听到母后眸光灼亮面露锋芒的对銮架外下出一道又一道针对他父皇的凤令,他都始终未问一词。
虽然一切他都懵懵懂懂,可他隐约知道,他的母后要离开了,而且是要带着他一起离开的,仅仅只是因为他未被母后留下,他便已经万分开心。他只知道只要能跟母后在一起,去哪里他都愿意!
纪妤童感觉到身侧人灼烈的视线,命人将车门开,侧过脸垂眸看他,正对上他含着满满濡慕渴慕又心满意足的晶亮双眼。
这样的目光看得她心中蓦地一酸,她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孩子是无辜的,更是在她选择留下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她不可推却的责任。
可尽管如此,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心情总是复杂的,她可以不去对他迁怒,可她却很难对他表露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而更多的,是她对他算得上是严厉的教导。
她知道他虽然,但他是聪明的,尤其孩子要比成年人更加能敏锐的感觉到人的喜怒,所以他对她是想要亲近又不敢放肆的。她知道自己对他是愧疚的,不仅是她未能尽到母亲的责任,更是因在她与缪靳对他教导时,他所接纳的不同理念灌输后理解的防范。
“昭儿,母后欠你一个道歉,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便将你带走,更是一意为你规划了你的人生。但是母后向你承诺,等你成年的时候,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纪妤童看着他蓦地大睁的眼睛,动作轻柔的拉过他蹲下身来,母子二人平等对视,她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轻声道:“现在,我要将你带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在那里你依然是一国太子,只是在那里,唯独没有你的父皇。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会派人将你送回来让你与你父皇生活一段时间再将你接到我的身边。昭儿你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昭儿愿意!”
缪昭甚至连思考都不曾有,便连着她的话大声回答。他的母后这样温柔的看着他跟他话,他的眼泪都快要控制不住掉下来了。
他当然愿意,他一千一万个愿意。甚至于他母后以后会送他回来与父皇同住他都心眼里排斥。他的父皇眼里只有母后,只会跟他争母后,他少有的几次跟母后亲近便被他的冷面父皇断,父皇只会冷酷严肃的教导他,嫌弃他,他才不要跟父皇一起生活!
“母后去哪里,昭儿就去哪里,昭儿想一直跟母后在一起!”
孩童的感情总是浓烈的纯挚的,纪妤童看着他含在眼眶里的薄雾,轻轻以手覆了上去,深吸口气压下心中酸涩,哑声了句好,便站起来。柔软的手坚定的握着他,带着他走出了华丽的銮驾,堂堂面对聚集在宫门前面露虔诚的百姓,以及身后愈见逼近策马而至的男人。
明明污晦需得重新镇压一事才刚刚于朝堂之上起,而天帝需坐镇朝堂离不得京,天后与太子代之之事亦是于朝堂之上临时定下,可百姓却好似早早知道般齐聚宫门,甚至在天后銮驾由着禁军侍卫护卫着驶出宫门时情不自禁的自发追随围了上去。
待看那多年前曾有幸惊鸿一瞥到绝世仙姿的天后娘娘,带着仿似仙童一般可爱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的太子一同出现在车架上时,百姓们无处宣泄的感激之情终于得以释放。
似波浪翻滚般,目之所及望不到边的百姓齐齐跪下,带着感恩戴德的崇敬之声亦响彻云霄:“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缪昭虽聪颖早慧,可到底不过一四岁儿,眼前这一满眼尽是百姓山呼叩拜的场面着实惊得他心中猛跳。然他终究非常人,便是心中有乱,也不过是握着母后的手紧了紧,却面不改色,年纪已是威仪加身,处变不惊。
纪妤童感觉到手指的力度,没有低头,只手指稍稍用力握着手中手给予他力量,待见到宫门内隐约可见数名气喘吁吁的官员即将到来时,她方看了归云一眼。
归云内心沉重,纵仍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早已无回头路可走,便穿着白灰色轻纱缥缈天师衣袍现于人前,待场面安静下来时扬声道:“天有明示,污晦镇压所在龙气渐转,以致那晦气有死而复生之兆。天帝乃国之定神针,自是无法动身他处长久待之,遂天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身携凤龙之气为国为民故,愿亲自前去镇压以保国民安康。此事事出突然亦事关重大,除龙凤之气还需得万民诚心敬仰祷告之情加以辅佐,方可成之。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
百姓们本就有听天后与太子要为了天下苍生,离开天帝,离开京都,远赴千里前去镇压污晦之气的消息。让堂堂天后之尊,太子之尊舟车劳顿吃苦受罪离开君父已是羞愧难当,现下听得天师言道需有自己诚心可加以辅佐天后太子后,便无有一丝犹豫而诚心拜道:“草民等愿祝天后娘娘太子殿下镇得污晦,福泽天下,荣耀归来!”
天后銮驾已尽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遂缪靳赶到时,莫要去抓她,便是要近她的身,亦更是无路可走。可要她眼睁睁看着离开,他便如万箭穿心痛彻心脾。
正当他欲要扬鞭开路时,便见那他一直不曾离开过视线的皎颜倏地转过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这回眸一笑当即便令他呆立当场忘了动作。
“天帝与本宫恩爱甚笃,如今本宫与太子一去短期内回还不得,虽亦有不舍,可儿女情长于天下大事面前根本无可考校。遂,还望天帝谨记天下之主之责,以国为重。”
缪昭见状也转头看着他的父皇大声喊道:“父皇留步,儿臣身为太子,亦有安国安民之任,遂儿臣愿与母后一同前往!”
随着母子二人大公无私的话落,本是围着她们的百姓们便齐齐转身向着后方那骏马之上高坐的天帝五体投地诚心拜了下去:“天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看着他被人潮包围而无法寸近,纪妤童遥遥看向面上惊怒却无法脱身的男人微微颌首淡淡一笑,便拉着难掩兴奋的人毫无留恋的转身入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