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死城困境
这里安静地可怕。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这座连绵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城堡里除了游鱼，没有任何一个活物。他们三人开始心翼翼地接近，然后大胆地进去一个房间，再后来一座尖塔一座尖塔地看过去，这里除了无尽的枯骨守卫着这座城堡，便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这简直就是座死城。
城堡几乎都没有门，里面的墙壁都附着着斑驳的海藻和珊瑚，甚至有些成堆的白骨上也有一些全副武装的虾蟹安了家。
越往里面，枯骨的数量越多，这数量完全超过了嫠诺的想象。他不由得去思考，在千年前的时候，这里还不是深海，这是一座宏伟到让天下人钦羡的壮丽城堡。但是是遭遇了怎样的浩劫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这模样，分明是整个城堡的人被短时间里全部杀死，屠城？天灾？
不论是哪一种，都残忍得可怕。
“老大。”青凡指着城堡一处塔尖，连指头都在颤：“刚才……我看到有个影子晃过去了。”
嫠诺和夜祁互看一眼，夜祁拦住嫠诺，自己往青凡指着的地方游去。
片刻后，夜祁回来了，对嫠诺摇摇头。
青凡急了，抓着嫠诺手臂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白：“我真的看到了老大！真的！长头发、还有刀……真的！”
“刀？”夜祁蹙眉：“那礁石上确实有些划痕，但是是旧痕，看旁边海藻的样子，大概是几天前留下的。”
“会不会是海龙？海龙的触手上有些有毒刺，大概这么大。”嫠诺捏了自己指的一半。
夜祁摇头：“虽然辨别不清，但是那划痕绝对不止这么点大。倒像是……你的手。”
夜祁的，是嫠诺兽化时候的指甲。那样的指甲，在海底，嫠诺只想得到一种海族：“鲛人。”
但是很快嫠诺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鲛人的指甲可以当做武器，也有一些武鲛会使用人族的兵器。就我所知，鲛人都是喜爱阳光和明亮的，怎会来这里？更何况，他们也承受不了这里的水压。”
青凡手都在抖了：“不是，老大，我真的看见了，就在刚才，不是几天前，真的！”
他一口气得又快又急，唿出的气泡模煳了他的脸，把他本就紧张的表情扭曲得更加紧绷，就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嫠诺见他是真的吓到了，而不是之前的耍宝，也留了个心神，毕竟被那海龙的触手卷着的时候，青凡也没这样的表情。
“青凡，不要急，仔细想一下，刚才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别记着回答我，冷静地想一想，想冷静下来。”嫠诺一边，一边为青凡揉着太阳穴缓解紧张的情绪。虽然知道这是正经动作，但是夜祁心头还是跟放进了一百只蚂蚁一样不爽利。
嫠诺毕竟成为医师多年，手法独到。青凡顺着他的按揉闭上了眼睛，再一会睁开眼，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是已经没有了慌乱和那种濒临崩溃的神色。
“老大。”
“没事，慢慢。”
青凡颤抖着唇：“长、长发，过膝，眼睛……眼睛发绿光像猫眼，手……手上是拿着刀子还是指甲我看不清，但是确实有好几把。而且……而且，它、它抱着半截……半截人！”
青凡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之前太过恐惧，但是嫠诺让他情绪平复下来之后，那一晃而过的画面就变得清晰起来，那一双绿色发亮的竖瞳，刚才竟是直直看着他们的。哪双眼就像是刻进了青凡的脑袋里，就在他的身后盯着他，一个恍惚，那个东西抱着的半截人的那张惊惧惨白的脸变成了他自己。
察觉到青凡的样子有些奇怪，嫠诺眼疾手快地一个手刀晕了青凡。
“不对劲。”借着海水浮力，嫠诺只手拽着昏迷的青凡。
“怎么了？”
嫠诺凝神看着夜祁：“之前我们从石壁洞穴下来的时候，掉进了幻兽的储备库。那里是一堆尸山……之前看他模样，我以为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妖兽。但是在他那”半截人”的时候，却变得激动起来。你觉得，一个抱过死掉的人的残肢、被一堆内脏横流腐烂的尸块包围过的人，会对那”半截人”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夜祁只一个蹙眉，就明白了嫠诺的意思：“幻觉？”
嫠诺摇摇头：“与其是幻觉，更像是一种引导。用画面和一个契机去引导人跟着别人的思路走。起来，这个海底城中从最上面的暗村到海岛上的细线虫，再到刚才那不知是什么的妖兽，竟都跟”幻觉”有关。这个沉没的海岛，就像是一个幻觉的盛宴。”
夜祁失笑：“你可能不知，这海族之中，灵力以”幻”见长的占据多数。海族不像海中生物，他们有思维可以思考，也会向往人族的生活。所以他们会引诱人族下水。”
“海妖。”嫠诺想起了现世的西方神话中的海妖，一首清唱，就算是再有经验的水手也会沉沦在她的歌声中。然后绞断船体，吞噬人心。
夜祁点头：“你之前的幻兽，主要是控制人的五感，让人对自己产生混乱，从而相信它们制造出来的幻境。而细线虫是进入人的身体，破坏人的身体来混乱人的思维，让人被负面情绪控制。而他刚才看到的……眼睛。发亮的眼，你是一种引导，那便是了。”
嫠诺点头附和：“那你有听过这类的东西吗？”
夜祁摇摇头：“虽然我控水，但是海太广阔。海族本就神秘，更何况这些海中妖兽。”
嫠诺看一眼青凡，昏睡后的脸上倒没有什么被噩梦侵扰的神色。
“嫠诺，你听。”夜祁顿了一下，似乎是从那些堡垒之中传来的。
嫠诺疑惑：“尖叫？”
夜祁蹙眉：“惨叫？”
嫠诺也蹙眉了：“但是……只有叫声……啊，这下有声音了。”
嫠诺的声音，在下一秒传遍了整个海底城。
“吼——！”龙吟。
嫠诺脸色立马变了：“楚河！”
他抬手把青凡扔给夜祁，速度极快地往城堡之中游去。夜祁几乎没来得及叫出一声，眼前嫠诺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一个圆点。
楚河……啊。
夜祁提着青凡的衣领，很快追了上去。
火，湿透的火。
赤红的颜色，即使海水的颜色也无法覆盖那狂热的红，就像是要把整个大海烤干一样地狂热。即使只站在那城堡外面，也能透过海水感觉到皮肤无法承受的痛。
楚河的火焰。
嫠诺站在城堡的门口，炙热的火焰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样缓慢晃动，却有着倒影没有的高温。
“啊——！”
是之前惨烈的叫声，紧接着，火焰之中漏出了一丝血，在海水中飘散如同被扯散的棉絮。
是人族，除了楚河狂乱的灵力，还有就是人族虚弱混沌的灵力。几个的人族能让楚河失控？嫠诺不由担心起来。
刚要冲进去，却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臂，紧接着，一团清冷的海水包裹住了他。
夜祁松开嫠诺的手，然后催动那坚如铁的冰壁结界往城堡中去。
“妖王的火焰不是你能抵抗的，你虽然心急，这样救了他，你也是重伤。”夜祁没等嫠诺开口，继续道：“青凡我放在外面了。”
嫠诺无言，两人顺着火焰炙热的温度而去，不一会就找到了楚河。但是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城堡中心，一个大大的房间。炙热的火焰就在这里恣意燃烧，但是那释放火焰的人却被几条铁链严严实实地捆在那里，身上也有好些伤痕还在流血。那铁链是城堡顶尖，也是石壁上的铁刺的那种铁，可以破夜祁的冰壁，也能耐住楚河的火焰。而铁链的另一端，是一群人，带着半截银白底血色图腾勾勒的面具，真在用灵法把铁链固定在地上。有几条铁链尽头没人，是被失去理智的楚河扯了过去撕碎了身体。
是那群”杀神”。
但是他们捆着的，是嫠诺心头的人。
“啊——！”
嫠诺怒吼一声，钢铁的黑色鳞甲迅速覆盖了他的双手，五指一张，指甲暴涨，发出一声清亮的钢铁撞击声。黑色的雾气取代了眼中的异色，尖利的獠牙饥渴地想要撕裂人的动脉。爬上脸颊的血色藤蔓似乎成了嫠诺身上唯一的色彩，却妖异地让人心惊胆颤。
他的吼声暴露了他们的存在，不顾结界外的滚烫火焰，嫠诺迅疾地冲出结界，在那群人刚凝聚了灵法攻击的时候，嫠诺已经隔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他半蹲着身体，手扣着墙壁，整个人倒贴挂在屋顶之上，俯瞰着屋中的一切。
那些”杀神”是用灵法结界覆盖了自己，才得以在深海之中行动的。他们的灵法比之前袭击夜祁的要高深很多，但是这对嫠诺来，没有差别。
嫠诺整个人，不，或许他现在的动作用兽来形容更确切一些。他四肢反扣在屋顶，脑袋歪着的角度几乎把整个头都旋转了九十度，漆黑的发在被火焰搅动的海水中飘动，他就像是隐藏在火中的恶鬼，一双眼映着火光、隔着海水看着你，你莫名就有这样一种感觉：凡是被那双眼看中的猎物，都无处可逃。
那群”杀神”有些骚动，隐约间夜祁听见了”银血”两个字——银血，是嫠诺为杀神时的名号。这些人，认识嫠诺。
“咕呜——。”
那是一种野兽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再抬头，哪里还有嫠诺的影子。
”杀神”们互相一个眼色，竟然没有逃走，反而两两扣了手，往铁链一摁。顿时，楚河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同时，他的火焰一下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诡异的是：火焰爆满之后，竟然是顺着铁链爬向了那些”杀神”，然后形成了一个保护壳。
他们竟然在用楚河的灵力！
“你们，该死。”
清冷的声音，明明火焰和海水搅动地耳边嗡鸣，但是这四个字还是准确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裹在火焰结界中的”杀神”还没把楚河的灵力吞噬充足到和嫠诺战斗的时候，火焰结界被从中噼开。
“啊啊——！”
“哗……”血水混沌，染脏了楚河的火焰，和嫠诺的手。
夜祁眉头一凝，楚河的火焰是他的天敌，反之亦然。于是道冰柱从结界中伸出，凝结了海水和火焰，一直到那团血污前——不想看到嫠诺脏了手。也好在楚河失控，这些火焰虽然剧烈，却毫无章法。才得以让他一下就凝结。
“嫠诺。”夜祁知道，嫠诺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怒火攻心而已。
嫠诺扭过头，黑色的眼已经恢复异色，血色的藤蔓也正在褪去。嫠诺耸耸肩，是他失控了一下。但是，他喜欢失控的感觉。
“你稳住楚河。”嫠诺看到了夜祁的冰困住了火焰，那么夜祁也能控制住楚河，毕竟那些火焰对一只火龙来就是生命，流失太多，这里可没有足够的妖兽让他补充。
不等夜祁辩驳，嫠诺已经冲向了下一个火球，这些人族对嫠诺来，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只是在他砍破最后的一个火球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柄火焰长剑从结界中刺了出来，嫠诺侧身避开，眼露诧异——那是楚河的剑！
那并不是模仿就能出来的，而是楚河的灵力凝成，根据他的灵体幻形而成的剑。这些”杀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念头过去，嫠诺左手隔开火焰长剑，虽然是一样的模样，但是可惜了。暗界新王自负甚高，灵力更是出众，他的剑是用他自己的灵力操控，只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才能发挥出这柄剑的威力。
这些人，不过是卑鄙的偷，偷去一具面壳，就妄想噬主？
可笑！
那个握剑的”杀神”没有明白为何，他们明明困住了妖王，明明一切按计划进行。但是妖王的灵力比他们想象的强大太多，他们是来吞噬，却像是舀水的人没带够容器，所以到后面妖王失控的时候他们已经无法再吞噬过多，伙伴只能借由妖王的力量制造结界，给他充裕的时间幻化妖王那把据一剑焚城的炎剑……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恐怖的杀神银血只用一只手就隔开了他的攻击？为何那手竟是黑色的钢铁龙爪？为何……
他来不及想太多，不，他没有死。
嫠诺捏碎那柄火焰长剑的时候，另一只手用海水做成冰水牢笼困住了这人——能吞噬妖王的灵力，能使用妖王的灵力，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他要问个清楚。
嫠诺回过身，夜祁已经困住了楚河，那成了一团被厚厚冰层包裹着的火焰球。
周围释放出来的火焰正在慢慢泯灭消失。嗯，没关系，只要楚河还有保底的灵力，他就能从这些吞噬了火焰的海水中吸收回他的灵力。放豹锦驱毒＋整理。
嫠诺的龙爪慢慢化成黑雾散去，整个人在浮动的海水中温柔又清冷，神明的洁净也不过如此，而之前，恶鬼的残忍，也不过如斯。
“怎样？”嫠诺扣了扣冰壁，好冷。
夜祁收回神思，暗中动了动手指，屋内混杂肉末和鲜血的海水便被外面涌进的海水替代。
“失去理智了。应该是被下了药，再慢一步就妖化了。”妖化为火龙，到时候火焰燃尽，就不止是吸收妖兽灵体补充体力那么简单了，那是直接而彻底的死亡。但是知道这样杀死妖王的人，五个手指就数得过来。
透过淡蓝色的冰壁和赤红纯净的火焰，可以看到楚河的双眼已经被金色充斥，有点像嫠诺的眼睛，只是那眼中俨然失去了神智。
嫠诺想了想：“你把里面的水也冻了吧。”
夜祁挑眉：“冰和火……我以为你舍不得他难过。”
嫠诺翻个白眼：“反正又没死，让他疼一会能醒神最好，实在不行就直接冻晕了再，我去把青凡提进来。”要是那子醒了发现自己的老大不见了，指不定又要鬼哭狼嚎的。一个男人……唔，大龄青年，成天媳妇一样抽鼻子……啧，欠抽。
夜祁目送嫠诺离开，然后转头，对被冰球包裹的楚河露出一个特别痛快的笑容：“这可是嫠诺下的命令呢，我这不算报私仇啊。”
手指轻扣冰壁三下，困在冰球里的人勐然抽搐了几下，然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夜祁转身，嫠诺刚好提着裹着青凡的那个冰球进来。嗯，两个冰球凑一块，一大一，还有一个里面有好看的火焰，嗯，碰一下，声音挺好听。
嫠诺把青凡的那个冰球踹到大冰球旁边后，就去了那个用水和冰覆盖的牢笼。里面的人半蹲着，正在努力挣脱扣住他手脚的四个冰圈。
“别费力气了。”嫠诺勾勾嘴角，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比常人要尖利一些的虎牙。
这个动作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半人半妖，这模样用在他这样的”妖兽”身上，一般意味着两个意思：饿了，还有就是饱暖思淫-欲了。当然，后者自动排除。
果然，水球中的人缩成一团，不动了。
很好，识趣。最烦遇到那种硬骨头，非得给弄得不人不鬼才开口。
嫠诺伸出手，在水球中扯下那人的半截面具。
很普通的一张脸，要是在陆上任何一个地方看到这样的脸，嫠诺最多会把他当一个安于平和的普通人。只是着双眼，没有恐惧也没有慌乱，倒是平静地骇人。杀手、死士，把自己不当”人”来看待的人的眼神。
嫠诺蹙眉，有这样的一双眼，刚才又为何”害怕”？
“银血。”那人先于嫠诺开口，语气中竟然有丝崇敬。
嫠诺挑眉，换夜祁蹙眉：“你认识雨泽？”
那人扭头，看着夜祁的眼里却又恢复了那种死寂的色彩：“夜祁，荒仪夜王。熠王朝熠王。”
“呵，你知道的很多。”
“我不知，听的。有人记得。”
嫠诺歪头：“有人？记得？”
那人扭过头，看着嫠诺的眼神又变了，崇敬甚至带着恭敬地道：“两百多年前，百万妖兽之战、泷城千古一战、森林的黑白战场，漠河渔村，还有，林、雨、泽。”
那人得极稳极慢，看着嫠诺随着他的话而变化的脸色，他的表情也发生了改变，到了最后竟有一种癫狂色彩在里面，那种癫狂嫠诺认得——冷清寒。
嫠诺眼神一凝，突然勐地瞪大。
在那水球之中，困着那人四肢的冰壁上，嫠诺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倒影，在他们的身后无声站立。而水球中的那人压抑的表情也终于露出了原形，那是一个疯狂的笑意。
“夜祁，心！”
嫠诺勐地回身，同一瞬间，听见刀刃入肉的声音。他不疼，不是他。是夜祁。
他的身边，夜祁保持着侧身躲开的姿势，但是身体却僵在了那里。他的腰间插着一块尖锐的冰块，握着冰块的，是双眼无神、嘴角却咧着诡异弧度的青凡。
嫠诺一时间脑袋都嗡鸣了一声——”灵力溶于水来减轻海水对我的伤害。相对的，只要皮肤破裂，血脉也会溶于水化为灵力，所以不怎么容易愈合。”
这是夜祁存于深海之中的代价。
而现在，青凡刺入的伤口，会要了夜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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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浓缩成一章来发方便……就是写着觉得一章好长啊好长啊……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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