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日六点钟的夕阳无限热烈,从洁净的落地窗外投进客厅里,在与世界告别之前,为冰冷的装潢增添几抹亮色。
林知漾努力想扯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但表情根本不再由她控制,不争气地尴尬着。这跟会不会社交没有关系,事情实在离谱。
她捧着装花的手提袋,拘谨地伸出另一只手:“您好,我是林知漾。”
郁诚感兴趣道:“哪两个字?”
“知晓的知,荡漾的漾。”
郁诚将双手背在身后,含笑点头,宛如聚餐时客套的长辈,夸奖:“父母很会取名字。”
他从开门之后,便不动声色地量面前的女人,显而易见,这女人比郁澈的年纪些。
她捧着一束朝气的向日葵,浑身散发出青春洋溢的气息,便是现在脸上挂着的表情尴尬又怔然,也能窥见俏皮活泼。
很难想象,郁澈会喜欢这种性格的人。
或许是互补?有补过头的趋势。
昨天郁诚开完会,风风火火地开车过来,问到底是什么事。郁澈提前给他沏了一壶凉茶,慢条斯理,让他喝口水再谈。
郁诚一口喝完整杯,“快。”
“哥,”唤了一声,郁澈的声音平静而认真:“上回你,无论我想做什么,都帮我。”
“我过。”郁诚早就想为她做点事,只是寻不到机会,干脆利落:“你开口就是。”
郁澈目光柔和了些:“我想追一个人。”
“追?”重复了一遍,郁诚才敢确定,是“追求”的“追”。
他刨了一下生平经历,得知郁澈要追别人,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儿子郁天出生,他第一次抱在怀里的感受。
不可思议,却又开心,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忐忑、紧张等细微情绪。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是什么人?”
值得自己妹妹去追。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郁澈停了一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她是个女人。”
夏日多暴雨,惊雷入耳,瞳孔瞬时放大。郁诚哑然无声了许久,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仅仅是不平静。
他按着平时处理棘手问题时的习惯,往椅背里靠,翘起二郎腿的同时燃上烟,也顾不得郁澈喜欢不喜欢。
在烟雾缭绕里,他的声音稍沉:“为什么是一个女人?”
郁澈静静地吸着二手烟,与他对视,从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心虚后,她淡然地品了口凉茶。
目光毫无波澜,不卑不亢地答道:“何必明知故问,大哥当年不是参与者吗?”
她直截了当点出藏在心里多年的话,难不成他们真的以为,时间有完善功能,让一个本来就喜欢女人的人,因为感情受挫就选择异性。
封闭沉闷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风霜雨雪便呼啸涌入,震耳欲聋。
郁诚脸色难看,默不作声地吸完一支烟,思绪回到多年前。他虽然不曾参与过那些事情,可是他知情,是个冷漠又严酷的旁观者。
他无可辩解。
郁澈今日不为发难,善解人意地给他留了颜面:“或许哥哥没有参与,只是默许。”
她开窗透风,散去满室烟味,颀长清瘦的身影倚在窗边,“我没有算旧账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想让哥哥帮我。”
并未因为这番“安慰”而轻松多少,郁诚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想做什么?”
郁诚叹息,郁澈已经不是孩子了,她独立强势,坚定不移地想脱离家庭。可是同时增长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年龄。
人只会越来越保守。
她又脱离了多少,从居住处到工作环境,哪一样的后面不写着郁家。
没有因为郁诚一改往日的随和而怯于诉,“我想跟喜欢的人谈一场正常恋爱,之前因为胆,让她失望,她离开了我。现在她不信我,我告知家人,向她展示我的诚意。”
“你可以不赞同,我并不向你寻求认可。”
言下之意,他只有知情权。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郁诚听出弦外之音,难不成此前的相处都不正常?
可是仔细想想,郁澈这两年并没有表现出在热恋的样子,各方面都像一个孤家寡人。
若是刻意掩饰,也着实辛苦。
“没多久。”郁澈暂时不想。
捏捏眉心,郁诚叹了口气问:“我是不是拦不了你?”
“是。”郁澈站在林知漾倚过的地方,朝窗外看去,“这次谁也拦不了我。”
拦不住,便不拦。
郁诚在极短的时间内想清楚这些,或者,他早就在想孰对孰错的事。
一定要拦吗?他们的想法一定对吗?
未必。
“我现在知道了,你想我怎么做?”
郁澈并没有给他安排为难的事,“明天如果有空,请哥过来吃顿饭。其余的都不要管,这是我的事情,由我自己承担。”
既然得知这事,郁诚怎么可能再袖手旁观,任她自己去撞个头破血流。但他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护住郁澈,大脑快速转动。
“你算让爸跟姐知道吗?”
“暂时没必要。”
郁澈已经深思熟虑过,条理清晰地解释:“一是我还没追到她,我们尚未好好相处,过早通知其他人,会给她、也会给我增加不必要的压力,消耗精力。二是,不需要我开口,我们拭目以待,爸跟姐神通广大,会多快知道这件事呢。”
她完,还笑了一下,有着耐人寻味的轻蔑。
郁诚只觉得刺眼。
…
跟郁诚了几句客套话,林知漾往厨房的方向瞟了眼,郁诚便通情达理道:“你去跟郁澈话,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去书房个电话。”
“好的好的,您忙。”林知漾如释重负,乖巧地仿佛一个三好学生。
宽敞明亮的厨房里,郁澈穿着居家服,外罩纯白色的围裙,正将切好的葱蒜姜片放进锅里。她的长发盘起,低头俯身时露出雪白的后颈,和不堪一握的腰身。
林知漾神情幽幽地走进去,抱臂靠在冰箱旁,从上量到下,毫不掩流氓气。
为了郁澈的这顿饭,她今天盛装而来,穿了件红色的吊带长裙。
鲜少有人能把红色穿得这样好看,衬得肤白如雪,艳而不妖。
郁澈回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她从林知漾的表情里看出不悦情绪:“怎么不高兴?”
这问题太难回答,林知漾抹了把脸,一时不知道从哪起。
“你怎么不早你哥哥也在,我穿成这样就来了。”
郁澈不解,林知漾今天化了妆,做了头发,红裙白鞋,妩媚而清纯。
“很好看。”
林知漾欲哭无泪,谁想穿吊带裙,露着锁骨和后背,骚里骚气地见对方家长啊。
郁诚会把她想成一个狐狸精吧。
但问题不在穿着,这只是林知漾纠结的点里程度最轻的那个。
她最疑惑的是,郁澈从前带着她躲躲藏藏,生怕被人发现,现在竟然直接让她见家长了。
前后转变之快,令人咋舌,以至于她毫无准备,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哥哥为什么在这里?”
郁澈连做菜时的姿态都那么优雅,林知漾看见她盖上锅盖,调了火候,排骨的香味四溢而出。
见她有闲暇时间,林知漾走过去,探头看了下白色围裙的正面,居然一尘不染。
郁澈不知道她想看什么,因她的靠近,心里怦地一跳。
“我喊他来的。”
“他为什么知道我?”刚才郁诚直接喊她“林姐”,显然是在等她。
“因为我跟他了。”郁澈模棱两可。
林知漾头皮发麻,“了什么?”
“我想追你。”声音放轻,郁澈坚定地看她,“你不同意,我只好拉他来表明我的诚意。”
诚意很重,含着不言而喻的委屈。
林知漾心悦诚服,哪能再不信,生怕郁澈一个电话再把她爸喊来坐镇。
只是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她只想循序渐进,让郁澈往前走一步。却不想郁澈一脚踩住油门,开猛了,直达终点。
林知漾心里百感交集,一句“谢谢”莫名其妙地蹦出口。
郁澈笑了一下,温声向她宣誓:“你想要正常的恋爱,我可以给你。”
不赞成地摇头,在郁澈错愕又失落的目光下,林知漾伸手从她肩上抚摸到背,压低声音调笑道:“郁老师,没有哪一段正常的恋爱,上来就见家长的。”
这样的姿势使她像是被林知漾搂在怀里,郁澈有点渴望林知漾再这样顺一下她的背。
她垂眸想了想,认同林知漾的话:“好的,那我让他走。”
“?”林知漾太阳穴一阵胀疼,崩溃地把她拦住:“别别别,当我没。”
为人处世这一块,郁澈这三十年算白活。
一挣一拦间,郁澈额边的碎发垂下一绺,林知漾贴心地帮她挂在耳后,还顺手在她头顶摸了摸。
到底没舍得像揉孟与歌那样揉她。
只是这样摸一摸,就很安心和甜蜜。
放在以前她可不敢,但现在因为是“被追”的人,林知漾不免恃宠而骄,胆大妄为。
郁澈也果然纵容她。
郁诚从书房里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全家人公认的冷漠又端庄的郁三姐,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穿着红裙子的姑娘笑着摸头。
“……”郁澈得是多喜欢这人。
不知道为什么,郁诚不觉高兴,心里反而沾了点醋意,好像自郁澈上三年级后,就没跟他撒过娇,过软话,更别摸头了。
七点钟时,几道家常菜终于完成,林知漾帮郁澈把菜端上桌,三人入了座。
郁诚自觉地坐在林知漾跟郁澈对面,“郁澈厨艺进步很大嘛,以前只会做几道蔬菜和炒。”
“你都没尝,也许味道不够。”郁澈提示他先动筷子。
她没有的是,在失去林知漾的日子里,她喜欢按着菜谱去学林知漾喜欢吃的菜。
一开始做的很难吃,后来才逐渐找到手感,驾驭得了。那时候没敢奢望有朝一日被原谅,她能做给林知漾吃。
只是想做一点与林知漾有关的事情,发时间。
虽然眼颜色跟香味都合格,但林知漾仍对这桌菜表示怀疑,毕竟郁澈不像久居厨房之人。
入了口,竟然每道很好吃。
她惊讶的样子让郁澈觉得值了。
郁诚尝了几口,立即表扬:“可以,以后再回家,张姨跟你嫂子可以歇歇了,你来掌厨。”
郁澈面无表情:“你当作没吃过。”
郁诚跟林知漾都笑了。
这顿饭吃的还算舒服,林知漾发现郁诚跟郁澈的性格完全不同。
郁诚亲和健谈,不断地抛出话题给她们,只做一个倾听者,又适当地开口引导。
即使感觉得出这个人是个妹控,但他所谈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没让林知漾认为他在查户口。
然后一顿饭下来,林知漾的家庭状况、工作、收入、生活圈子,也基本上了个大概。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的厉害是不动声色的,轻松温和的言谈之中,既暗示了郁澈对她的重视,同时也有警告之意。
吃完饭聊过天,郁诚看了眼表,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俩休息吧。”
他不想做电灯泡了。
郁澈快把“你好烦”三字顶在脑袋上。
林知漾士动把郁诚送出门,回来,郁澈正在收拾桌子,她笑:“你哥哥走,你都不送啊?”
郁澈头也没抬:“你代表我,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林知漾发现这人真会情话。
仅仅是这句,就能让她心情大好。
收拾完餐厅与厨房,林知漾又在落地窗前看夜景,郁澈走过去,从后抱住她,贴在背上:“想好了吗,要不要再跟我试一次?”
作者有话要:有个读者的悲剧脑洞,仅仅是想到就觉得心痛,更别提笔写了。但下面的评论把我笑死,大家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