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齐纸一号 为齐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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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真的发芽了。”

    薛瑜蹲在田地里, 心地碰了碰刚刚冒头的青芽。半亩地里只有几处发了芽,显然这样的“奇迹”也并非每个种子都能享受得到。

    她的大脑里分成了争吵激烈的两派,一边“这不可能”, 一边“但这是真的”。她回过头, 早起头发乱糟糟的老农把靠近出芽位置的篱笆紧紧贴着,和站在地里的李麦一起看着她, 眼神像在看神仙。

    还真是在看神仙,薛瑜听到有人喃喃是不是兑了哪位神君的符水才这么灵验。之前工作态度有些敷衍不放在心上的老农们见到种子真在明明不适合生长的秋天发了芽, 对薛瑜真等到她要问话了,却不敢开口了,一个个拘束地望过来,把脸憋得通红。

    刚走出田,薛瑜就被围了起来, 敬畏和期待写在了他们脸上,她一边和李麦确认之前的育苗流程和方法是否都按步骤进行, 一边量着他们。

    她不可能自己每天盯着苜蓿田, 苜蓿田和流民棚那边的冬麦田不一样, 并不涉及屯田客们的口粮和生计,当真因为些细枝末节罚他们,真正做事的老农们偷些懒,她也发现不了,到时候苜蓿种植失败, 别人也只会觉得是她的问题, 因此一个良好的上下级关系就很重要。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和李麦确认过步骤没错,薛瑜能想到的问题就剩下种子本身有问题,叫来几个老农询问种子, 皆摇了摇头,“这,要是有这么快出苗的苜蓿籽,现在苜蓿不得到处都是?殿下啊,这种苜蓿用的法子,能不能用在别的地里?”他们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薛瑜有些好笑,该无论哪个时代,都有着希望自家土地亩产一万八的金坷垃梦想吗?

    “不可以。”她否定了老农们的想法。

    读了两篇《育种术》残篇后她的体会就是,每种农作物都有自己不同的习性,拿苜蓿的做法直接套大概率出现烂根。加上苜蓿籽本身是草原上不要钱的东西,又不能拿来吃喝,所以密撒种植增加出芽密度这种法子才能用上,换做麦子这样种,还不得心疼死?

    老农们也是看薛瑜一出手就让难种的苜蓿听话发芽,眼热心急乱投医,被薛瑜否定后喏喏应了,但还是坚持围着薛瑜问还能不能教他们种别的。

    他们都知道薛瑜是看书上学的,一个劲:“那书上还有啥啊,殿下,叫啥名,能不能教俺们家娃子也念书?诶哟,念书好啊,念书会种地啊。”

    薛瑜没想到,她还没把科举的路铺好,就因为“会种地”听到了这求知若渴的声音。

    读不读书另,但种子的事总得先弄清楚。李麦被薛瑜泼了凉水后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样出苗不正常,两人分别耐心询问侍弄苜蓿田的老农,好半天才从送来种子的细节里发现了问题。

    其中一人听要种苜蓿,正好家里试着种苜蓿失败,连苗都没发出来,就干脆把丢进地里几天的种子送来了。按薛瑜猜测,其实种子已经有了变化,只是种植者没意识到,直到种进地里才出现了这次“奇迹”。

    听是因为他家种子本来就快发芽才会这么快发芽,老农连连摇头,“咋可能?就算真是,那也是殿下的地好,要不在我手上咋种不出来?”旁边附和者众。

    弄清楚了问题所在,薛瑜让他们进去把提前发芽的几十株挪了个位置。紧挨着旁边的苜蓿苗田,出苗后的苜蓿不能再一天两次浇水,把它们和曾经的伙伴放在一起就不合适了。

    该不愧是老农,挪苗时的手法轻柔快速,刚做完,瞧见薛瑜要走,赶紧跑出来齐刷刷跪在篱笆外,“多谢殿下!”

    见面时常见跪礼,离别时倒真是不多,跪了一地的人让薛瑜看着都有些别扭,“行了,都起来,你们好好侍弄田地就行,之后苜蓿田能成功,你们养出手艺,哪里垦田不需要人?”

    一句话抚平了好不容易到了农闲,想多照料几分家里牲畜却被调来种以他们经验来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老农心里残存的不舒服,再次拜下时心悦诚服,“殿下!”

    薛瑜见他们俯身后听话起身,继续和李麦起识字的事。正好苏禾远送来两本《齐文千字》,不然她连教材都没法和他们分享。她知道皇帝在军中时是有普及识字的习惯的,像陈安就是皇帝一手教学的认字,但显然民兵们没有这种好待遇。

    “闲暇时看看,总没坏处,多一个认字的兵,宫丞安排事情也顺利不是?”薛瑜顺便将陈安已经在孤独园验证过的“木板加炭条”教学组合告诉了李麦,仿照现代做黑板和粉笔还要额外的价钱,这些成本可就低太多了。

    李麦捧着薄薄一本册子,眼眶发热,“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确定苜蓿田没有问题,再赶回皇帝眼皮子底下做基本功训练时已经有些晚了,好在皇帝没问什么,只是在旁边拳。薛瑜练着新加不久的举重力量训练和跳跃,看着皇帝的背影有些疑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皇帝的拳法好像更暴力了些。

    新一轮开始的比试仍保持着男女比试台分开的状态,薛瑜皱了皱眉,没有立刻询问薛琅昨天沟通的后续,倒是让已经准备好和她起这件事的薛琅憋了一个上午。今天捉对厮杀的只有昨天的输家,由于里面弱者太多,结束的时间很早,半点不影响下午出行。

    苏禾远卖的关子,在第一批彻底淘汰者出现后被皇帝揭晓。他没有跪坐在位置上,而是带着台上众人一起起身,对台下众人沉声道,“你们虽然败了,但你们的英勇和汗水,都会被所有人铭记,希望未来能够在授爵时见到你们。”

    授爵的指向在齐国只有武勋贵族,他没有区分男女,他在鼓励所有人为国奋战。

    皇帝的演不长,却很振奋人心。赢了比试的人已经下场,输了比试的人仰起头,静静聆听皇帝的宣言,这一刻,他们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为齐而战!为齐而战!”重复着皇帝最后一句的呐喊声直上云霄。

    皇帝看着他们,从胸腔里咆哮出来的声音转为平静,“你们虽然不会榜上有名,但荣誉也有你们的一份。各赐甲鳞一片,齐纸一号一刀。”

    齐纸一号?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薛瑜望着台下所有的裁判出列,从身后禁军手上托盘里一份份交到台下众人手中的奖品,发觉皇帝的两样东西,还真就是甲鳞和纸。

    离得远,但跑过几次兵械坊的薛瑜认出来,甲鳞或多或少都有变形,不好就是他们实在维修不好了才拿来当奖品。而纸张具体质量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只看颜色和拿起来时抖动的柔韧感觉,就知道这不是曾经用的那些纸张。

    薛瑜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为什么奇怪。常见的纸张命名大多是材料或者制作人或者彰显特色的名字,只有这种新纸用了类似后世试验机或者新产品常见的命名方式。

    更糟糕的是,她和造纸的老师傅聊天的时候胡完这个名字后,甚至给人家还画了个大饼:“你看,齐国造的第一种新纸是一号,以后有十百千号,到时候楚国人来齐国,连纸的种类都认不全,多好笑?”想到一号二号的名字可能成为齐国新生纸张的大名,成为齐国偏僻野蛮的又一证据,她就有些心疼。

    “陛下,这新纸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台下发奖品,台上已经重新坐下,薛瑜凭着距离皇帝近的优势,声询问。

    皇帝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子憋不住,想从实招来了”,看得薛瑜心里发慌,连忙解释,“之前去秘书省寻苏师的时候,造纸好像还没有什么变化,儿是为苏师高兴。”

    皇帝向后一伸手,常修立刻递上来一个纸卷,“到行宫没多久。”薛瑜算着时间,明白了那天深夜敲开行宫大门觐见皇帝的一行人带来了什么。

    常修将纸卷在薛瑜面前展开,近距离看着纸张,薛瑜分辨出这张纸里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用麻,粗糙的质感直线下降,一些纹路不影响纸张的美感和轻薄,上面的字迹洇墨迹象也相对来很轻。

    它不像之后的竹纸和宣纸,但某些地方又有竹纸的特点,是张好纸。

    薛瑜刚想为老师傅高兴,看清上面写的字就立刻笑不出来了。只有尾部的批注是苏禾远的字迹,前面部分写明了作者是造纸老师傅。看得出来这是夹带在正式奏折中的内容,老师傅将功劳推到了薛瑜身上,言明若无她此纸绝无此时出世之机,朴素的语言和夸张的表达,让薛瑜看着都觉得脸红。

    虽然她的确提早了纸张的进化时间,但到底,她只是技术搬运者,而不是创造者。

    薛瑜将纸卷还给常修,“这……儿愧不敢当,只是了几句话,功劳怎能全归于我?”

    皇帝:“你是觉得,朕看错了人?”

    “儿不敢。”

    皇帝没再理会赔罪的薛瑜,台下颁奖结束,台上以皇帝为首,依次离场。

    薛瑜跟在后面,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嘈杂乱声,被人摔倒连累得一起摔倒的方朔刚被禁军拽起来,连连道歉。方朔脸色难看,拽出被不知谁压扁的香囊,连儿子都没等,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