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养伤 有恃无恐

A+A-

    薛瑜过关比她想得容易太多, 常修亲自带着人来为她这次登山后发生的事做了问询记录,到发现方朔正在追击胡蛮时,她无奈地笑了笑, “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谁料竟会是方侍郎发现外敌,又像是被蜂蛰了头脑出了问题, 若早些发觉,该早点下山领人堵人的。”

    她没有假话, 只是把方朔的不正常全部归为了蜂毒。在这个新的版本里,方朔不是被方锦湖削去了血肉,而是在她身陷兽群时成为了野兽的盘中餐,饶是如此也感念她救人,在遇到方锦湖来寻父时努力护了两人, 才有了重伤的方朔和两个轻伤。

    若有人看到二人坠崖前的场景,质疑她所言同时就会出现更大的质疑:既然当时在场, 为何不救人。

    而有了保护皇子和发现外敌两项荣誉加身的方朔, 事迹里本身就有着无法解释的问题, 薛瑜不需要为他解释如何发现胡蛮,他自己不出话无法做出回应,但被禁军看管是必然的。太平公派来的人笃定方朔会死在山上,那么发现他没死,而且还只是因为“撞到头”不能话, 很可能会来杀人灭口。

    此后, 能够钓出鱼最好,钓不出来,也能拿来请方锦湖看戏。

    薛瑜离开山洞前和方锦湖了几场适合他亲手去做的戏码,希望他们父子俩玩得开心。

    薛瑜捏了捏眉心, 将坠崖后的事简单完,“对了,我回来时听兽笼被发现了,内侍有查到什么吗?与我不妨事吧?”

    常修把不稳当的心跳声稳了又稳,看着坐在对面神色疲惫伤痕累累的少年只想感叹一声福大命大。

    他苦笑一声,在少年担忧的眼神里不自觉倾诉,“如何进山正在追查,但兽笼取的是普通木料,被莫名留下的人全部没了舌头,手脚尽断,还有一个已经气绝的……难啊。”好在常修还记得对面是谁,及时住,对面的薛瑜脸上写着忧虑和愤慨,他一晃神竟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陛下。

    薛瑜面上不动,心里却猜测方锦湖的伤应该就是在此处受的,“内侍和禁军将军们辛苦。我记得的都已经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常修手中的笔点了点记录里的“方二娘”,刚想再多问两句,就听有人敲了敲门,“报——”

    后面的消息就不是适合薛瑜知道的了,常修起身引薛瑜离开,若非有人专程带领,薛瑜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宫室下方就是一处幽深监牢。

    何其胆大,何其凶狠。

    上方的正殿内跪着许多人,常修叩开大门送薛瑜进去,薛瑜对上跪在门边和林妃手下嬷嬷们在一起的流珠的眼神,安抚地笑了一下。流珠原本怒气腾腾的神色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化为了她熟悉的温柔,眨了眨眼,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跪在殿中的正是林妃,薛瑜刚好听到最后一句,“……妾协理六宫,外领命妇,于此多事之日,为陛下分忧解难,本为安抚出现意外的公卿亲眷。谁料方林氏心思歹毒,勾结贼人暗害公卿,还请陛下明察,以正典型。”

    林妃当了这么多年的贵妃不是白当的,虽然宫里大猫猫没几只,但皇后去后宫权落到常修手中,她作为宫妃也的确有着协理六宫的名头,此时搬出来却是恰到好处。

    林氏被堵了嘴跪在旁边,另一侧跪着的是薛琅与钟家三人,以义正词严的林妃为分隔线,两边神色截然相反。一边是痛恨又惶恐的嫌疑人,一边是颇感惊奇的被指控幕后黑手,黑手群里还坐了个满身狼狈、一脸恍惚的薛琅。

    被林妃这样出头,也算是一个新奇的经历。虽然没明白她明明是让流珠去盯梢怎么扯出来了林妃,但听这口气应该是查的差不多了,倒是免了她的力气。

    薛瑜目不斜视往前走去,撩袍跪倒,“陛下,儿平安归来。”

    皇帝坐在殿内深处的几案后,被放下来的帷幔遮住了神色,他存在感极强,却只有黑压压的影子看不分明。或许是因为常修不在身边,或许是因为要故意制造气氛压制被带来的几人,越往深处火烛灭得越多、越显昏暗的大殿无人理,整个大殿都透着一股冰冷肃杀的阴沉味道。

    唯有兽王在深处冷冷量着他的猎物。

    “既回来了,养好伤后,练习翻倍。”皇帝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让回来路上因他的沉默产生了些不安的薛瑜放下了心,拱手应诺。

    殿内事关皇室与外戚秘辛的供认还在继续,林氏被拆了口中阻碍,哭得凄凄切切,“陛、陛下,妾实为夫人娘家所害啊!因着四殿下爱慕家中嫡女,可二娘又心慕三殿下,由此对夫君生了怨,钟家、钟家竟连情谊都不顾,迫妾为夫君装了引蜂药物的布料去!多的布料妾送给了长姐林妃娘娘,菩萨保佑,三殿下没有出事啊!”

    薛琅猛地抬头,被突然戳破心思的难堪让他脸红成一片,晕陶陶的脑子半天才意识到林氏后面了些什么。他看向他确认平安回来后就没敢再多看一眼的兄长,少年脸色苍白,身上的血衣还没换下,薛琅心里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不是今天,他绝不知道他那病弱的表姐竟是敢上山寻父的坚韧性子,他们两个在山洞里生死相依,一定有了别人越不过去的情谊吧。

    皇帝:“方林氏既已招认,钟卿,作何解释?”

    钟大笑了一声,“抱歉,陛下,实在是臣有生之年都不曾听过这般有趣的故事。先前林妃娘娘与这位方林氏,是臣因四殿下无法得到一位女子而对方侍郎有暗害之心,但姻亲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与方侍郎多年情谊只需提一提就是,娘子心悦谁,在父母之命下哪里做得了数?臣一无药物,二则何苦害妹婿受伤?还请陛下明察。”

    薛瑜量着几人,他们对薛琅躲过一劫和薛瑜也平安归来表露出的庆幸都十分真实。从头到尾钟家兄弟都有恃无恐,不在京城被看管最严密的皇城中,没多远就是他自家的庄园,他显然放松了许多。

    她之前就是担心山上乱象和钟家有关,才没有让魏卫河去从身边护着的人最多的薛琅入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林氏听到钟大的轻松反驳,被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嘴巴又被堵上,只能恨恨瞪着钟大。

    皇帝没有给他们将殿内变成大理寺的机会,直接做了处罚,“虽自方钟两家家务事起,但有香囊为证,方林氏害人为实,暂时收押待审,定罪后国法处置。老四及钟氏,你们的禁足翻倍,自明日起,除外出比试不得踏出别苑一步。钟氏其余人等,在本案查清前,皆由千牛卫看管,不得外出。”

    “喏。”殿中应声一片,薛琅瘪着嘴,对望过来的薛瑜做了个口型,“等着瞧,我们比武见真章。”

    薛瑜看的却不是他,她仔细量着钟大和林氏,心里有了估计。

    这次引蜂的事,大概伤不到钟家了。

    果然,三天后薛瑜还被流珠压在榻上强行养伤发霉时,“方侍郎宠妾灭妻,美妾贪心不足想为女抢夺嫡女姻缘以致谋害亲夫”的故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挨了三十军棍还一瘸一拐的陈关冲在八卦的第一线,给无聊透顶的薛瑜提供了新的发时间内容。

    口口声声着是钟家给她的布料的林氏完全找不出钟家和她接触的那个管事踪影,而引蜂药物却被明明白白查出来是她在京中时悄悄找西南来的商队买的,人证物证皆在。至于背后钟家做了什么事,却是不得而知了。

    林氏被判斩首,因为薛瑜亲口盖章的方朔救人事迹,方朔治家无方功过相抵,此时还在太医署瘫着由两个女儿轮流照顾。

    要林氏纯粹是因为嫉妒,薛瑜相信,但林氏直接找钟家要东西,她怕是没这个能量。根据之前林妃转述的部分林氏的叙述,薛瑜觉得林氏的欺骗更有可能。只不过,应该不是为了给薛琅争风吃醋出头这么幼稚的理由。

    那会是因为什么?

    寒食散的事情过去了挺久,况且那次钟家也算不上伤筋动骨,按照那身衣裳布料吸引蜂群的程度,是足够致人死地的。这个时候杀她,明眼人都能猜到最大受益人是谁,钟家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按之前的行事风格,他们更倾向把她踩到脚底无法翻身。

    到方家女儿,陈关露出一点坏笑,“殿下,是不是喜事将至?”薛瑜还在思考该从哪里入手,就被他突然转回八卦上。

    “陈将军,殿下的近侍与侍卫好像都换成了旁人,敢问您是为何而来?”刚刚去取煮好的吃食的流珠敲了敲屏风,轻声警告。

    被薛瑜派出去的侍卫们或多或少都受了罚,由皇帝发话给薛瑜换了新的十几个侍卫,一起进别苑时简直挤成一团。但之前的四个侍卫没有安排新的去处也没有被调走,按照忙得脚不沾地的常修给的暗示,等薛瑜伤彻底好了,再去皇帝那里情就能解决。

    毕竟也是执行主子的命令,一个个为了救人伤的伤,不要命的不要命,薛瑜虽然只是回来后挨个夸奖了他们,但彼此间的情谊是留下了。

    不过出事后给流珠留下的阴影太大,时时刻刻跟着薛瑜,生怕再一个不注意被侍卫们带出去出了事,这次陈关都还是悄悄从窗户翻进来的。她恨不得把薛瑜当个瓷娃娃供起来,连写几个字都要念叨伤口没长好薛瑜不爱惜身体。

    “好了,陈关也是怕我太闷。”薛瑜眼神示意陈关快走,岔开话题,“今天煮的什么,这样香?”

    林妃聘聘婷婷绕过屏风进来,嗔道,“娘亲手煮的汤,都闻不出了吗?”

    薛瑜:扰了,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在把我当猪喂。

    躺下三天,她感觉自己跳起来都比之前沉了,要不是悄悄在屋子里做些基本功练习,她可能脸已经圆了。

    因为九月九登高出事,虽然死亡和重伤员其实不算多,但原定只有四五天的比武还是被延后了。来看望薛瑜的人不少,但大多都被林妃和流珠两个代表薛瑜客客气气拦在了外面。

    要不是薛瑜知道自己只是身上擦伤看上去面积大吓人,比起伤筋动骨的几个侍卫都只能算点轻伤,还真要被这个阵势闹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是不存在的,被修罗场逼到想逃避现实倒是真的。

    新调来的侍卫匆匆从门口跑进来,脸涨得通红,把食盒往两个刚带着空碗出门的女人面前一递,“娘娘、流珠娘子,方、方二娘子又送了食来。”

    薛瑜敢肯定,她听到不知猫在外面哪里的陈关笑了。

    薛瑜面无表情地换了个姿势,摸出悄悄藏起来的纸笔,借着太阳正好,屋内亮堂,继续回忆书中到底还有哪些关键事件。

    系统提供的原书阅读金手指没就没,更离谱的是下山后的抽奖居然又抽出来了一个“生存时间一天”,让薛瑜一度梦回非酋时光。

    正靠在床头写写画画,门声一响,薛瑜迅速藏起手里会被念叨一个时辰的“违禁品”,刚藏好,就见屏风后露出来一个脑袋。薛玥端着两碗药走过来,“我们一人一碗哦阿兄,别怕苦,韩郎君送了蜜饯来,很甜的。”

    薛瑜被这一本正经哄孩的语气逗笑了,接过来一碗,碰了碰薛玥那碗边缘,“蜜饯留着你自己吃吧。阿玥,学会骑马了吗?想不想出去玩?”现在也没机会做实验搞计算,宅在屋子里简直百无聊赖,不然她也不至于听陈关八卦都觉得津津有味。

    薛玥喝完药,摸出一颗蜜饯递给薛瑜,自己也吃了一颗,含在嘴巴里鼓起来一块像个仓鼠,语气却很严肃,“阿兄,你伤还没有好!”

    被联合起来压着养伤的薛瑜长长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不能出去,只不过出门一趟回来就要面对翻了一倍苦味的药和流珠含着泪念叨两个时辰以上,左右也出不了行宫,行宫里也没什么大事,薛瑜只能继续养伤。

    同样在叹气的是离得不远的钟昭仪别苑中的薛琅,他站在阴暗的厢房里戳了戳在山上伤到了腿的斛生,有些不耐烦,“怎么还没好?成天吃了药就睡,你是猪啊。”

    斛生谦卑地笑了笑,撑着要起身行礼,“殿下,是想见三殿下或是方娘子了吗?不能为殿下分忧,奴无能——”

    薛琅一把把他按着重新躺回去,“想东想西的,赶紧好起来,该罚你的还没罚呢。”

    薛琅脚步匆匆离开,仿佛被中心事后的落荒而逃。斛生静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躺在木板床上久久未动,一双向来讨喜的圆眼里含着笑意,微亮的眼珠却像是木柴堆里的余烬火光。

    院外,方锦湖拎着被退回来的食盒垂头走在大路边缘,他走得很慢,瘦骨支离,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带走,任谁看去都是伤心欲绝又疲倦却得强撑着站出来的病美人。

    美人落难,惹人怜惜,可惜前面已经有了三皇子挡着。

    虽然对林氏的可怕恶行大多有所议论,但行宫里对这位勇敢救父的美人风评却很好。到底是在妾室手下讨生活的嫡女,父亲又是个宠妾灭妻的,兄长则是个遇大事慌乱不已的纨绔,一家男人撑不住门户,偏偏她孝顺又懂得感恩,坚韧地站出来决断家中事务,谁见了不赞一声好?

    “你又去找三殿下了?!”方嘉泽怒气冲冲地拦住方锦湖去路,“哪个未出阁的娘子像你这样不着家,阿耶和我都还等着你!你就去给旁人送饭!”

    悄悄在旁边远观美人路过的路人摇了摇头,也就是方家男人不懂得姑娘的好。听,之前因为方二娘生病,连及笄礼都没给她办呢。

    方家的八卦大概够不能出行宫只能在里面转的众人挺久的,路人看着方锦湖握着食盒对上兄长,还没开口,方嘉泽就被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方锦绣推了一把。

    她像是忍无可忍,怒斥道,“殿下毕竟救了二娘和阿耶,自然要感念。我守了昨夜,二娘来守今夜,兄长不过守了白日。此时二娘还没去换你,你却已抛下父亲一个人出来,你做的又是什么?擦身换洗喂饭都是我们带人做,你要问,就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吧!”

    嚯,这方嘉泽当真是……看着被数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就是没想起来回去看父亲的方嘉泽,原本还动了些念头想与方嘉泽结亲的人家彻底死了心,这样苛待妹妹的男人,可不能配给自家掌上明珠!

    被数落了一遍的方嘉泽看着一向疼的大妹妹跑了,二娘又冷冷淡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离开,想解释又恼火,想到父亲白日含糊的呜咽声,心中烦闷,干脆不回太医署,往方家住的院走去,丢了钱给路过的行宫仆役,“方家,多送一坛酒来。”

    方家兄妹如何,方锦湖并没有理会。他看似脚步慢,但走到太医署时还有杂役惊讶道,“方二娘子,方大郎刚走!”

    方锦湖对他点了点头,进了方朔那间房,醒着的方朔看到他顿时瞪大了眼,满眼惊恐,呜呜出声。

    门外守着的禁军听到声音不禁感叹,“还是女儿好啊,看女儿来了把人高兴的。作孽哦,有个兔崽子顶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