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偶像 心中仰慕的第一人是这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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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最后, 也不一定谁会是前三。”

    两人正着话,忽听背后有人接过话茬,薛瑜回头望去, 话的不是江乐山又是哪个?

    青年瘦了一圈, 但比起之前的脸色蜡黄,脸色透着亮光, 兴许是因为没有了流民安置的问题压迫,走路都感觉轻快了许多。

    薛瑜拍拍他的肩膀, 不急着问别的,先顺着之前的问题继续道,“江县令可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这个顺序是怎么排的?”

    江乐山:“每日发派不同工作,完成后记录粮食份额, 粮食份额可以换成衣服、布料或者其他需要的东西,当然, 也包括了房屋。排序自然是根据完成工作获得的粮食份额排列……”

    简单来就是完成任务领取报酬, 以粮食代替货币进行交易, 多劳多得。新盖的房子主要是拿来做奖励和推进工坊区域的新一轮规划,只有排名前三的人可以购买,谁排在前面谁先选房子。

    当然,隆山的一草一木都还属于皇帝,江乐山只是在薛瑜点头允许建造居住住所后, 给他们购买居住权力, 按月交钱,当然,也可以一口气交一年的钱。按照江乐山设定的价格,现在排在第一名全厂区最富有的辛林都只能买半年的居住权。

    新的房子用竹木结构构成, 又靠近工坊和食舍,又是仔细建造起来的,竹筋绷出的屋顶上加盖的是薄竹筋水泥板,加糊了一层水泥,漏风漏雨什么都不怕。第一批住进去的人注定接受无数羡慕的目光,而他们的成功也能带动其他人勤劳致富。盖出来的好房子只会越来越多,竹棚和水泥板房的淘汰近在眼前。

    听完江乐山的叙述,薛瑜看他的眼神都开始不对了,这不会是一个穿越者老乡吧?就算放到现代他也是个搞事能手。听这个趋势再往下发展,鸣水工坊这里妥妥搞的是集中分配计划经济。

    “你是怎么想到的?”

    被问到的江乐山比她看到石板排名的时候还诧异,“不是殿下之前要按所作所为分配粮食吗?”

    大概……好像……是这样?她努力回想之前写给江乐山的任务排序单子,好像是分了甲乙丙丁等等不同的重要等级,也让他去按不同重要性去发放粮食,但他做得也太好了一点?

    薛瑜愣了一会,最终将这件事归为江乐山的治理天赋,私下里嘱咐魏卫河之后提醒王守挑个人盯一盯江乐山。几个侍卫各有发展,陈关被她丢出去忽悠行宫里对马车和水泥虎视眈眈的顾客,王守这个新上任的情报头子干得也不错。

    “抱歉。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一个粗嘎的少年嗓音在外侧响起,江乐山笑起来,“辛林,来结算啊?”

    少年低头,“贵人、吴管事、江县令。不方便我就等会过来。”

    他着要走,却被薛瑜叫住,“等等,辛林。你介不介意领我们看看你一天要去做的事,比如如何领粮食和接受工作之类的?我可以派发一个工作,不会让你白干。”她转向吴威,“是这样没错吧?”

    吴威自然无有不应。辛林被带到人群之中,点了下头。他身形很瘦,衣服也旧旧的,习惯性低着头,让人总觉得这还是一个孩。

    薛瑜要来吴威的记录本子,他跟着陈安和牛力几个后来又学了不少,如今的字虽然丑,但看上去没有错漏就是一大成功。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全是工坊里的任务,除了标注是他发布的重要工作外,其他都只记录了发放人-完成人-发放完成时间-工作重要等级。

    “马家商队随行介绍:发放者吴威,完成人辛林,完成时间九月十四,戊级。”薛瑜参考了一下之前的任务列表,选定了一个和她的需求差不多的内容,“戊级的活,带我们看看你做事的全过程吧。”

    辛林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吴威一笔一划写字,目光停在最后的戊字上,抿唇露出一个笑来。他不认字,来到这里才学会了甲乙丙丁戊这最重要的五个字。

    “请问吴管事,这事有人做吗?您看我怎么样?”

    少年一本正经地询问,吴威笑了,“那就你去做吧。完成后我会询问被陪同者体验,决定你的工作是否完成,好好努力。”

    “是。”辛林应道,转而拿出怀里的竹牌,竹牌上以墨痕写的有任务等级和发放人,整个厂区除了发放任务的负责人们,没人能拿到墨和毛笔,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不会被造假。

    “真厉害,又是丁级。”吴威在本子上添了一笔,据薛瑜目测,他的本子很快又得继续添纸,翻页本就是方便些,自从薛瑜带头在账本和手稿上用起来,她身边被带着用的人太多了。

    记录完任务,吴威翻到最后的月度统计给辛林加上了任务能够赚取的粮食份额,和石板上数字核对过,才拿湿布抹掉了上面字迹,以炭笔重新写上新的数字。

    “这就是完成工作后的确认了。”辛林眼巴巴看着石板字迹改变,他没忘记自己还有别的工作要做,确定吴威做完修改,他就转头望向薛瑜,补充了介绍。他抬起头,少年一张脸发黄瘦削,薛瑜猛地觉出熟悉,惊讶地量他两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江乐山道,“殿下没看错。您初来鸣水那天见到的那个孩,就是他。”

    那几条险峰似的肋骨在薛瑜眼前一闪而过。薛瑜喉咙哽了一下,她自然还记得那个把自己卖了一块饼回去喂给母亲和妹妹的男孩。不过,他怎么在这里?

    “你是后来跑出来了?”薛瑜问道。

    “可能当时贵人也在吧。他们好要回来带我阿娘和阿妹走,我跟他们走到半路还没等到,去问被了一顿,昏在了路上,醒来的时候周围没人了,我就回来了。”辛林起自己的事,有些不自在,很快拐回了事上,“您放心,我没有名字,也没有签文书,不会惹事来的!我、奴、奴带贵人去看看工坊?”

    薛瑜还记得他之前身体有多虚弱。大概在买人的管事眼里,一块饼买的人,就算路上被死了也无所谓,甚至还要一声晦气,因此才直接丢下昏迷的辛林吧。

    “走吧。”薛瑜没有追问辛林的事情,允了他引路安排行程。

    辛林看着瘦削,但做起事来很精干,也不怕吃苦,薛瑜跟着他走过了之前去过的工坊外,看他又顺路接了几个新的活,从重的扛沙袋搬水泥到轻的清点份额查看问题,他来者不拒,什么都做。

    也许是因为他的勤劳肯干,形成了良性循环,薛瑜甚至还听到有自家做了审查负责人的伙计抱怨起来,恨铁不成钢似的道,“叫你来做些轻省的你不做,非要先去领扛板子什么的,都是一样的工钱,我们的第一名,你是想累死自己吗?”

    辛林进去领任务的时候薛瑜没有陪他进去,在外面和吴威几人起马车制造的场地以及工匠培训的事情,但该听见的一句没少,少年出来时额头上顶着几个红印,显然是被戳脑门戳出来的。

    “……我接完活儿了。贵人想去看看别的地方吗?”辛林摸了摸额头,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工厂区内薛瑜想看的进度看的差不多,欣然点头。

    辛林带着众人往工坊侧面走去,灰色的水泥房子群落里,基本都是大门紧闭,只有一处挂了个大大的木牌,上面形象地画着一颗麦穗。

    麦穗牌子下坐着一个破了相的姑娘,她自然认得跟在后面的一群人,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想来见礼,被后面的薛瑜摆摆手止住。她恍恍惚惚,连辛林为什么今天这么早来都没问,“辛是来领口粮?”

    辛林抿唇点头,“还想要一尺布和针线。”

    姑娘明白了,“给妹妹准备衣裳对不对,等着。我看看……你昨天记录里扣掉……来,记好了,拿好。”

    辛林手中一尺新布包着针头线脑,离开时薛瑜注意了一下姑娘的记录册子,辛林的一页里几乎全是领取口粮。

    再往外走,路过已经竣工的水泥房子,薛瑜注意到辛林的神色与之前不同,“想去看看?”辛林犹豫着点了下头,他站在第二间屋子门前,手在虚空中摸了摸,珍惜又郑重地描画着这间房子,整个人被由内而外的光彩点亮,“等到月底,我就能带着她们住进这里了。”

    “我下一个活是去请石百夫长来,贵人还想看我继续吗?”辛林诚恳地问道,“其实每个活都差不多,不是搬东西就是跑来跑去。”

    薛瑜想了想,想看的交接任务和日常生活的确也看得差不多,“你的布不先送回去吗?另外我想知道,你们每天吃饭是怎么吃?”

    “是我娘。我娘比我聪明多了,她现在给工坊里的伙夫师傅们下手,也能挣粮食。她做的饭好吃得很,我领了粮就交给阿娘做。”辛林起家人,没那么拘谨,甚至张口能好多出来,夸了一阵自家娘亲,他忽地意识到不对,“我们烧柴火借灶都是会交粮食给师傅们的,不是白用。”

    薛瑜让他不要那么紧张,“好了,知道你们不会。带我去看看你们吃饭的地方吧。”

    工坊的食舍建得很大,一口气垒了三个灶台,陶锅摆在上面,白色的蒸汽和灰烟一同袅袅升起,不仔细看倒有着几分乡村风情。薛瑜望了望工坊,又看了看食舍,一时哑然失笑。兴许是因为鸣水工坊一切都安排得太妥当,她竟然也有了欣赏景色的闲情逸致。

    在这里做事的其中一人身形体态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很明显是当兵的,其他人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脸色好些,村民和流民的对比虽然还有,但已经没了以前那么明显。里面妇人居多,其中一个背上用布条绑着一个孩的格外引人注意。

    辛林没有直接进去,和薛瑜解释现在里面在做事,做事时间扰会被扣工钱,他这个扰对方的人也要扣钱。他知道薛瑜要求看的是他做事的过程,因此没有提出让薛瑜或者吴威他们帮忙情,他声传授他的观察技巧,“领头的大师傅每次甩手就是快出来歇一会了,不会让贵人等太久。”

    薛瑜的确没有等很久,里面的壮汉第一个出来,见到外面一群人愣了一下,吴威上前把他拉走解释,薛瑜淡笑着看辛林的母亲惊喜地抱住儿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辛母背上的女孩被她忽然弯腰晃醒,虚弱地唤道,“阿兄。”辛家三人都很瘦,但考虑到流浪时间这也很正常,但如今辛林和母亲已经长了些肉,起话也不太虚浮,但女孩的声音像个猫仔,怎么看都像是病入膏肓。

    薛瑜看着母子亲昵地话,辛林拿出新的布料,女孩咧开嘴也跟着笑起来。薛瑜偏头问江乐山,“之前的治病,附近请来的医者给所有人都检查过了?”

    流民远道而来,又身体虚弱,带来的防范疫病的法子只能作为防治,真检查治病还得靠医生。薛瑜过来的路上除了见到病弱的扫地妇人,也见到了慢慢走着互相牵着手唱着童谣的孩子们,防治这部分显然宣传得不错,但看辛家的样子,怎么觉得好像是生病没得到医治?

    看辛林的样子,也不像是为了住好房子就牺牲妹妹的人啊。

    “四十三人带病,留下的一百一十九人全部需要调养。带病的人里有一部分不影响生活的,就没有强制治疗,其他人都治了之后记在了账上,慢慢还药费。”江乐山对自己管辖内容熟悉无比,张口就能报出来具体数字,他顺着薛瑜的目光看向辛家,“辛妹是身体虚弱,胎中不足,只能慢慢来了。”

    薛瑜点点头,一个念头闪过,她看了眼吴威,“我记得陈公之前教大家练武……”

    吴威苦笑摇头,“练是练了,但那也是早年兄长拿了全部积蓄出来给孩子们好底子补身体,才敢那么操练。习武消耗大,要不是后来殿下找来,我们也快练不下去了。像这些孩子就更难了,先开始跑跑步都得喘撅过去。这里也不像从军后还管饭,吃饱了之后就算以前都是穷苦孩子也能养起来,现在父母孩都是自己赚饭钱,练武是真的遭不住。”

    以前听人穷文富武,仔细想想,其实在这个时代不管学哪个,都得富裕才行。只不过习武比从文的出路更大,更容易接触,所以看上去学的人多罢了。

    辛林把布料交给母亲,回来的时候薛瑜还在思考如何强身健体,他脸有些红,“对、对不住,是我耽误贵人时间了。”

    “没事。”薛瑜对吴威一点头,“辛林的工作结束。”她转向辛林,“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是第一名。”

    “我会的!”年纪已经有了撑起整个家的雄心壮志,被薛瑜一鼓励更是高兴无比。

    薛瑜已经带着人走远了,面容俊秀的贵人的背影在辛林心上刻下了深深痕迹,直到回去后听到底是哪位贵人来了工坊,才知道那居然是工坊的真正主人三殿下。她不仅收留他们,还建立工坊让他们来做事,就算什么都不懂也有人教学,三殿下对他们来,好像救苦救难的神仙。

    那样遥不可攀的贵重身份,居然那么和气……辛林在自家暂住的水泥板房里翻了个身,他心中仰慕的第一人原来是这样的一位殿下。

    他会再得第一的,很多很多个第一。让母亲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让自己有机会回报她。

    薛瑜不知道自己来工坊转了一圈就成了别人的偶像,辛林的生活是厂区里一百多留下的流民们的一个缩影,而支撑厂区的另一大支柱附近的佃户们的生活她则是远远看着,从江乐山等人口中了解。

    工坊的一切都来自薛瑜最初投的一笔钱和之后的订单,留在这里的人们除了流民就是附近的公田佃户,流民暂时不能离开工坊区域,佃户则是来这里盖完房子等等重体力活赚钱就能走。有不少庄园里的佃户也很心动他们能在农闲时找到活干,托人来询问。

    江乐山推行的工坊内只靠记录和粮食交易不能不好,但如何稳定保证公信力和稳定内部市场价格就是一大难题。现在没有出事只是大部分流民还没有还完之前救助的债务,没钱拿出来交易罢了,未来粮食价格涨跌和私下交易都会影响他的制度构建。

    薛瑜的问题让江乐山怔了一会,拱手一揖到地,“殿下洞察秋毫,臣远不及也。”

    “尽快给我一个解决办法。吴管事需要解决的监察管理,江县令作为工坊话事人,也得记得过一遍。

    水泥我需要调大概十石进京,今天就可以开始往回运送。水泥的原料运输和成品输送我会让黎熊去联系,你们只需要尽快出货。记得,绝对不能偷懒不做好全部配比送出去。之后被催得再急也不行。马车制造也要加快,这次来的姜匠你们也都见礼过了,得快点带出来一部分熟练的学徒。”

    薛瑜边走边安排事情,一行人出了工坊的篱笆,她蹲下来拨了拨田里新生的麦苗,呼出一口气,回头望着几人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不仅不觉得留下的人多了,反而实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