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愿者上钩 来一个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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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街声名很快传到了临近郡县, 白露山下人来人往,已逐渐有了新城的模样。

    在商事管理大厅处常有人来询问,是否有铺子外租, 不管是现在的一期商街也好, 旁边还在建的其他建筑也好,条件放得极低,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都是闻着商街的肉腥味赶来的。

    只是开业日子尚短, 离得远的商贾与有意置产的人还没赶到罢了。

    听到后续建筑规划里,只有二期商街以竞价方式外售,试图捡便宜的人只能悻悻离开。没两天,在商街愈发热闹的时候,竟是传出了“无力管理”、“实际收益不高”、“是襄王逼迫租赁”等等传闻。

    忙着做生意的士族们对此呻之一笑, 将这些传闻当做笑话听,一直监管着商街动向的陈关, 却在消息传开当天, 立刻出手抓到了几个背后煽风点火放出消息的本尊。

    一审, 不过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试图以这种方式劝现在租了铺子的人转手。

    散播流言的犯人被押去了建筑工地,不干个一年是别想出来了。

    被抓捕行动扫到风尾的杜郎,终于在剧院中坐不住了。被家中派出来催促他回家的新的护卫也到了东荆,左一句担忧, 右一句万一, 总算动了他,担心再出什么岔子,看看时候不早,赶紧收拾上路回家。

    只是他选择回去, 也有人选择过来,马车出东荆的时候,还碰到了过去熟人安五郎前来,逗趣地与他招呼,“杜郎一去半载,在下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杜郎与他向来亦敌亦友,在年初与刘家商队同行时,两人关系还不错。听到隐含的嘲笑,杜郎哼哼两声,同样刺了回去,“白露商街建得还不错,希望我们再见,不是明年今日。”

    实话,楚国大多数人对齐国没什么好感,但架不住自家孩子一去不复返。杜郎就是其中最大的笑柄,送孩子出门游学,半年来送来齐国不知多少车宝物金银,跟车过来的人,大多也被齐国留下,来一个一个不算回去,是实实的“买一送多”。

    安五郎心中暗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自觉年初既然能离开安阳城,难不成还会被这与其是城池,不如是军事堡垒的无趣至极东荆城留下。更何况,安阳城中流传出来的书籍,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还没去见见纸张实物、拿到更多的书本,怎么会留在东荆城?

    印出的书籍,在齐国各个郡中书肆铺满后,随着游学前来的楚国学子回国,成为了第二次风靡楚国都城的齐国之物。

    尽管很想挑刺表示“这么便宜的书籍实在不堪大用”、“出自文风贫弱齐国的书能有什么好的”,但看到实物后,都城宴会上那么多读书人,从价格到装帧,从纸张到内容,竟是一处问题都挑不出来。

    虽无人亲口承认,但看着宴会上拥有齐国书本的人受到欢迎的现状,看着借到齐国书本时借书人爱不释手的模样,所有人都能看出,齐国书本隐隐压了楚国书籍一头。

    便宜、好用、看法新颖、又精致的齐国书籍,成为了读书人的心向往之。

    当然,深入研究过被带回来书籍前后经历的聪明人也发现了,内容没有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游学学子买书时自然买的是自己认为对的、有用的内容。在游学学子口中,也有部分书籍内容存在疏漏、存在问题,只是不曾被都城追捧齐国书本的人看到。

    安五郎惦记着父亲交代的任务,和杜郎过招呼,队伍的检查也到了尾声,款款进了东荆城。

    他可是知道的,自家试图仿制齐国书本的纸张连续失败,连剪碎带回去的书本,重成纸浆制成的纸张也不及齐国书本,因此父亲相当不快。安家作为依附谢家的旁支,虽然父亲不曾专门与他,但为一张纸大动肝火,除了这是主家的吩咐,不会有其他原因。

    安五郎很快出了东荆郡城,除了在安阳城中见过的水泥外,没发现有新的变化,对久久逗留在齐国的杜郎更是看轻。

    不过一个无趣的城,没有繁华商街,没有歌舞宴饮,有什么好留下的?明年今日再见?按照杜郎这拖拖拉拉的速度,大约他赶到齐国安阳城买好书本纸张后回来,杜郎还没走回楚国都城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安五郎催促着队中管事加紧赶路。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不远处白露山下,建起了许多楼,人流熙攘,来往繁华程度,竟不弱于楚国大郡商街集市。

    刚刚杜郎什么来着?安五郎想起“白露商街”这个名字,提起了些兴趣,左右商街就在必经之路上,去顺路看看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这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

    路边的玻璃灯好看,剧院的戏有趣,商街上面的货物虽在楚国都有,但架不住这里便宜又相互关联。

    买了一管玉笔,齐国雍州盛产的墨锭也要来一块,接下来就是一个精致的书袋,有了书袋,书箱也得备上,都换了书箱,配饰也得跟着换,换了配饰,衣裳也该买新的,看不上这里的款式没关系,隔壁就是布庄绣坊,保证做到尽善尽美……

    总的来,就是看着什么都想买,有一个拒绝的理由,就会生出无数个买买买的理由。连手上拿不了那么多货物都被什么商业管理大厅解决,两手空空逛街,实在是没有什么花钱的实感,不知不觉就买多了。

    在热闹的进货笑谈中,安五郎总算走到了街尾,回头一看,跟在他身后的厮手上带着管理大厅寄存标志的标记牌竟已经快拿不下了。

    安五郎看看来路,十分庆幸面前只剩一座楼。

    比起旁边的繁华热闹,这座楼却自带三分静谧,门两侧种的树挺拔舒展,将它与商街别的地方隔绝开来,竟是绝佳的闹中取静之所。

    “藏书阁?”安五郎念出匾额上简单的名字。

    敢用这种名字的,要么是底蕴深厚,敢于出“除我之外无处可称藏书阁”,要么是眼高手低,半瓶子水晃荡。

    安五郎眼中带上了些看轻,齐国从上到下,底蕴也就那样。就算是襄王能把齐国秘书省藏书带出来一份放进来,当真有能撑起一整个藏书阁的藏书?

    不过,更吸引他的还是藏书阁匾额边缘字。

    “入此借阅、读书,售纸张、书本、纪念物。”

    一路上看过了那么多招牌,安五郎自然知道这是店面经营内容。若能在东荆尽早买到阿耶让他出来买的书本纸张,早早回去,那又何必辛苦往齐国京城跑一趟?

    安五郎听完门前伙计的嘱咐,询问起自己需要的货物。

    他目光扫过中间立着的感谢木牌,和旁边与剧院门前一样挂着的“诚求藏书阁中未录入之书,诚求剧院中不曾闻之事,许之酬劳。有愿为夫子者,重酬之”张贴告示,看着有几分可怜,心中轻视更重。

    伙计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客户很客气,“……纸张的价格就是这样。至于您要的书,实在抱歉,近期购书者众,这两本不一定还有,其他也没有那么多……”

    本就多报了几个在收集消息里有错漏的书籍,找到最好,没找到也没关系。

    确定能在这里买到,安五郎了却一桩心事,感觉返程已经近在咫尺,想到杜郎还在路上就被自己超过会有什么难看神色,心情大好,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吩咐道,“那就先去找找,你们的藏书是在哪里?在二层?不必跟上来,我去看看。”

    他趾高气扬、仿佛对着家中仆从的态度让听到的人不由得皱眉,伙计没有多什么,引着人到了楼梯口,才离开去寻找书籍。

    安五郎顺着高大的书架,一本本看了过去,越看越惊讶。

    与他上楼后看到有占据全部二层之多的书架时,所想的“没准一个书架上都是同一册书的不同竹简卷”不同,这些书就算有重复的部分,也最多只有三本。

    像之前在齐国看到的装订成册的书籍一样,每一本都精致又漂亮。虽然都是新书,没有沉积已久的古籍,但他在其中也看到了古书的名字,大约是重新“印刷”过。

    竟有这么多书?

    每个书架前守着一个伙计,要从书架上拿书不能自己拿,需要经过伙计的帮忙。一般可以在书架下方的条凳上坐下阅读,想借走去楼下看也得在书架前做登记,要求繁杂了些,但来读书的人都完全能接受,书籍昂贵,这样一来,能保证每一本书的安全与想借书的人满意。

    在良好的气氛中,一个一直没有借书,而是不停走动,好像不是来看书,而是来看书架的人,没多久就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他们抬头看看从面前走过,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安五郎,心中了然:又是一个被藏书阁惊住的人。

    安五郎没有意识到旁人的目光,顺着书架上同类型书籍的区域,一路走到了自己最关切的部分。

    《尸子》、《墨辩》……

    似乎在东齐覆灭后,《墨辩》六篇便散佚各处。墨家与楚国格格不入,就算有人家中藏书,也不会光明正大拿出来显于人前。他读过序文,就被墨学深深吸引,但饶是他这些年以游学为名四处寻觅,也只找到了四篇。

    安五郎在藏书阁中看到缺失的一篇《经上》,立刻伸手要拿,却被守在旁边的伙计制止。

    耐着性子听完借书要求后,安五郎总算拿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看的古书,如饥似渴地投入阅读之中。

    一页、两页……

    “客人,您要找的书找到了。”

    安五郎对耳边的唤声置若罔闻,一心扑在书中,翻过手中书页,一段话后却只看到了空白。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竟是已经读完了上篇。

    唤声还在继续,“客人?”

    正看到酣畅淋漓之际,没了下文,安五郎被吊起了胃口,不上不下地卡在空中,浑身难受极了。他转向旁边的伙计,断对方的书本的事,询问道,“《经下》你们藏书阁有吗?”

    此刻他已然忘却了踏入藏书阁前心中想的“这里能有什么好书”,反倒盼望着襄王更神通广大一点,手中存些多的书籍。

    话题太过跳跃,伙计愣了一下才道,“有的,可是……收集书籍十分耗神,这本书留存也不多,需要您完成一件事,才能将下篇借给您。”

    竟真的有!

    安五郎压住自己的激动,飞快意识到藏书阁背后的阳谋。放出上篇,愿者上钩。

    “什么事?”安五郎犹豫了一会问道,若要求实在过分,他宁愿借旁人之手来取。

    伙计指了指楼下张贴的告示,“您只要在东荆郡辖下任一县学,做开蒙夫子授课一旬就可以了。而且,我们东荆的夫子在藏书阁购书和购买纸张是有优惠的,只需要付原本价格的九成,而且在您做夫子期间,还有定额的免费纸张供应。”

    做十天的夫子,不仅在安五郎的心理接受范围内,还比他所想的可能性都要简单。

    原本只是为了读书,听到伙计后面追加的内容,他更是心动,自己留下也多了一层正义性。

    没多久,被专程叫来的商队管事,就听到了主家吩咐:“拿钱付账,先把货物运回去。”

    管事愣住了,“那您……”

    安五郎莫名感到一阵脸疼,干咳一声,“我随后就来。”

    嗯,随后十天,也是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