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沈灵语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昨夜酒喝得混, 又贪了杯,这会儿头痛欲裂,才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 忙不跌撑着床头喊月儿。
喊了四五声才想起来自己人在酒楼, 身边哪有带丫鬟。
嗓子本来刚好没多久,经昨晚烈酒灌过一回又有些疼, 干得厉害, 还有些想吐。
她在床边坐着缓了会儿才慢慢起身,去桌上倒了杯冷茶喝下肚才提起点精神。身上衣裳虽被人换了,却还能闻到丝丝酒臭味, 实在闷得很。
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来,这个方向能看到西斜的日头, 酒楼后面的湖里早结了冰, 冬日没什么热度的日光洒在雪白湖面, 映出淡淡的橙黄。
她静静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黄昏的冷风吹得脸颊一片冰凉才回过神, 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等终于洗漱完后才下楼,坐在大堂里让伙计泡茶。
她平时是不怎么下来的,一是怕被人认出身份,二是因为上回刺客的事不想过于显眼。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只零星坐了几桌在吃酒。
惊枝让人留了话是回漓月阁了,得过两日才会别来, 宋砚书和杜嫣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灵语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边喝茶。
头还有些痛, 她喝一两口便要停下来,用手指按太阳穴, 上回找系统换的药又放在王府没带过来,只能生生承着这痛苦,心中无比悔恨不该如此放纵。
“哎,听了吗?咱们歧郡王好像出事了。”身后的客人忽然道。
另一个赶紧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听呀,是西厥人过来了。”那人四周张望一遍,才压低声音:“咱们歧郡王这回只怕...”
他没完,听得同咋舌:“当真?”
“我听边郡回来的当兵的的,多半是真的。”
另一个却全不信:“可别瞎,这么冷的天儿,那西厥人不在帐篷里呆着什么。”
有人附和:“对啊,我听西厥人生得矮,骑的马腿也短,边郡那么厚的雪,怎么跑马?”
“对啊,往年西厥人来犯,都是在春天雪化的时候。”
几个好友纷纷不信那人谣言,那人急红了脸:“那西厥人又不只会骑马,他们是...啧...”那人犹豫了下,才声道:“听是下蛊。”
“下蛊?”
“可不是嘛。这戎夷族人一向最精这些巫术邪祟,难保咱们王爷就...不然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往年可是每两月至少也会回一次的。”
“原来是这样...”
“那咱们歧郡不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到了中了蛊虫之人下场是如何凄惨,何等恐怖,直听得沈灵语白眼翻到天上去。即便她昨夜喝醉了的胡话也没这么离谱过,她将杯中茶倒满,懒懒趴在桌上,想听听这些人还要些什么。
过了会儿那群人话峰突转,其中一个道:“可我怎么听王爷不回来是因为咱们王妃?”
“王妃又怎么了?”
“听那燕国公主自就不详,不然怎么会不远千里嫁到咱们歧郡这荒凉之地来?”
“我也听人过,她今年已过了二十生辰,这哪家姑娘能这个年纪才嫁出去...”
沈灵语抠杯子的手突然顿住,怎么着着还扯到她身上来了?而且她嫁不出去关赵景行回不回来什么事。
只听那人继续:“不是那婉儿公主生得是何等倾城绝色,这样的女子都没人敢娶,不是大有问题?”
“不定啊,歧郡王中蛊之事就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这么倒有几分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信不信把你们这些人全拉去菜市场掌嘴!
沈灵语将杯子扣在桌上,惊得那群人纷纷噤了声,往这边看了眼,见是个姑娘又没放在心上,只是换了话题。
沈灵语忍不住愤懑一片,胸口发闷,头又昏了起来,不禁撑着脑袋缓缓,等过了会那发闷的感觉还未消退,反倒还有些发慌,才惊觉自己饿了。
在王府事事都有月儿操办,她许久没体会过饥饿滋味,竟连低血糖的感觉都记不起来,这才让人上了点心先填肚子。
杜掌柜端着碗桂花糕过来,跟她昨晚与张员外吃酒的事。
“和姑娘想的差不多,杜某将姑娘的想法转述给了张员外,他并未多惊讶,只是免不得要被他数落一通。”
沈灵语敬了他一杯茶:“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杜掌柜回她一杯,继续道:“他回去想想,等下回怜风的复活赛前便有答案。”
他这么沈灵语便知道此事大概是成了,眉间舒展开来,:“那下回还是要麻烦杜掌柜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掌柜捊了捊胡子,:“不过这回还多亏了赵公子,若是换了别人,张员外只怕动摇得没那么快。”
“哦?”沈灵语挑眉,“他怎么了?”
杜掌柜笑了下,解释道:“想来是怜风姑娘曾在张员外面前提过他一两句,张员外记得此人,昨夜看他时眼中便有妒火。赵公子一表人才,姿态不凡,一看便是人中龙凤,非寻常世家子弟可比。有这样的人做情敌,效果自然拔群。”
“可赵慎玉不是投的慕晴吗?”沈灵语有些不懂,关怜风什么事。
杜掌柜眼中含着笑,轻轻摇头叹道:“姑娘年纪尚轻,不懂男女之情也正常。等你到了杜某这般年纪,有些事情只看一眼便知。”
“你这般年轻?”沈灵语笑着瞪他,“看来杜掌柜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
杜掌柜连忙摆手:“唉,往事过矣,不提不提!”
两人坐在楼下又闲聊了几句,有伙计进来跟杜掌柜后面扫好了,请他去看。
沈灵语一问,才知是后面的赌坊。
杜掌柜:“冬天生意好,反正酒楼与赌坊有门连着,若客人多了坐不下,可暂时安置到后面去,就先让人将那些赌桌赌具收起来,等以后要重开了再收也行,放着也是放着。”
“掌柜真会安排!”沈灵语笑道:“我正愁那赌坊荒废已久,后面又萧条一派甚煞风景,那我便同你一道去看看,兴许能帮着出出主意。”
“那正好了。”杜掌柜站起来,“姑娘请。”
两人一路绕到酒楼后面,原先蛛网遍结的赌坊焕然一新,那些桌椅都被搬空,屋子显出原来的宽敞明亮。
“那些桌椅我让人搬到库房里去了,等要用时再拿出来也不迟。”杜掌柜指着宽敞空间:“这里大概能摆二十桌,不过若光是摆酒桌也太无趣了些,只闷头吃饭只怕要遭客人嫌弃,还是得搭戏台子。另外,这些装饰的东西也要撤下来换掉,到时候只怕会花些银子。”
沈灵语点头:“这没问题,你先规划一番,到时候我拿回去报给王妃,她定会同意。”
杜掌柜又介绍了一连串对赌坊的设想,沈灵语只端着糕点站在一边听看边听边吃。
没过多久就有伙计来叫杜掌柜,沈灵语就让他先去忙,又将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脑中想象着要将这边如何布置。
等有些帘布已看不清时沈灵语地发现天色已有些晚了,昏暗的空间让她有些畏惧起来。
元白今日要跟何公汇报,得晚些才会过来,她身边没人,又想起上次的事情,便不敢多留。
才回过头就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一跳。
沈灵语低呼一声,险险扔了手中糕点,撑着柜台稳住身形后才气息不稳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慎玉从门外缓步进来,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形勾上一层金色虚边。
男人背对着光,沈灵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到他步子有些急,走到面前似乎将她上下量一番后才开口:“我刚刚找了你许久也没见着人,问杜掌柜才你来这里了。”
沈灵语将改造这里的事与他了,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屋内已有些黑,适应过来后沈灵语才看清他的表情,有些少见的庄重,一双漆黑眸子定在她脸上,轻声道:“昨夜——”
“哦,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事要先回王府。”沈灵语及时出声阻止,往外走,“就先...”
赵慎玉伸手抓住她,将剩下的话完:“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灵语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抬起眸子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男人才恍然将手松开,“我有事和你。”
沈灵语只觉得他这低垂的眉眼也分外好看,可以后就不能再经常看了,一想到此处心底又开始泛酸,赶紧闭上眼强压下那股悸动。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十分平稳:“你要什么?”
赵慎玉又重复了一遍:“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你昨夜的什么事?”沈灵语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碟,徐徐道:“是你自己已有家室之事,还是我跟你们我是个寡妇的事?再或者...是你半夜将我抱回屋子的事?”
沈灵语昨天虽然喝得烂醉,但出奇的记忆却没丢掉多少,许多事她还记得。半夜时她口渴起来找水喝,屋内水壶空了,只好下楼,却不心从楼上摔了下去,还好楼梯不陡,又铺了厚毯子,只滚了两圈便停下来。人倒没什么大碍,却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额角青了一块,有刘海遮住,倒也不明显。
偏偏大半夜的,赵慎玉竟也没睡,听到声响立即就过来了,将她抱着回了屋。
“起这个,还没谢过公子。”沈灵语着便给他欠身行礼,随后停了下,又想起来什么,笑道:“不过,那么晚了,公子竟还没睡,连外袍都没脱,不知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
赵慎玉抿了抿唇,道:“我听你喝醉了半夜睡得十分难受,便猜你要起来找水喝,才一直等着。”
“你...”沈灵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什么,心口又凶猛地跳个不停,过了好一阵才问:“你等在外面...不对,你听谁的?”
赵慎玉并未回答,两步走上来停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昨日我刚回来,在楼梯处听见怜风姑娘叫我,她是你力捧的姑娘,我也不好无视,便停下来与她聊了几句。我不知道被你看见,你若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再理她。”
沈灵语鼻腔有股酸意泛出,怔怔地看着他:“你、你跟我这个做什么?”
男人继续:“还有昨夜拿慕晴姑娘粉头的事,我是受杜掌柜之托才为之。那庆功宴我也没去,昨夜晚饭来得晚是因为张员外请我去吃了一两杯酒。”
“你...你...”沈灵语‘你’了半天,也不完整一句话,撇过绯红的一张脸藏在黑暗中。
赵慎玉却再往前一步靠了上来,头顶投下一片黑暗,似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沈灵语只觉脸更热了些,将头埋得更低,边往后退边警告他:“你别...你要干嘛!”
一只手按在肩膀上,将她定在原地,同时有温热的手覆在脸颊处,那只宽厚的手掌稍稍用力,沈灵语被迫转过脸和男人对视。
赵慎玉看着她昏暗中依旧明亮的双眸,嗓音沉沉道:“我昨晚的那些你听懂了吗?”
沈灵语一颗心狂跳,脑子一片浆糊,哪里知道他在什么,甚至连眼睛都不知道要眨。
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得男人忍不住想勾起唇角,重复了一遍昨夜的话:“我自幼便与人定了亲事,那姑娘比我大一岁,听生得极好看,可惜性子古怪了些,迟迟嫁不出去,父母愁得不行,才想起来年轻时与我家定过亲,不远千里的将女儿嫁了过来。那姑娘嫁过来的前一夜,我便跑了,她到现在还未见过自己夫君长什么样。”
沈灵语只看着他,如梦呓般喃喃道:“后来呢?”
赵慎玉沉沉地笑了笑,:“后来我常常后悔,当时那般窝囊的就逃了,若我没走,如今定能像现在这样与那姑娘亲密。”
沈灵语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他那双眼中挣脱出来,抬手拨开他按在肩上的手,笑得凉凉的,道:“所以你如今后悔至极,又不肯回家,便相上了我这个俏寡妇,想让我当你的姘头?”
“......”赵慎玉哭笑不得,收回手道:“你到底听懂了没?”
“呵呵。”沈灵语将手中瓷碟连同糕点胡乱一通扔给他,骂了一句渣男便跑了。
“喂——”
外面已全黑了,沈灵语不敢走路,只好在酒楼外面绕一大圈。后面传来男人的呼声,沈灵语却全不听,只脚下生风往外跑,不想让他追上。
这个狗男人竟然如此道貌岸然,是她瞎了狗眼!
可赵慎玉哪里能让个丫头跑了,只几步便将人追上:“心点,别跑急了又摔着,昨夜的伤还没好。”
“放开!”
“那你别跑?这边雪厚,脚下滑。”
“不跑我是傻子吗?”沈灵语不管不顾地推拒着,“你这个渣男!快放开,我要叫了!”
男人抓住她,双手固定住她肩膀:“你先冷静一下听我...”
沈灵语突然想到某些古早言情剧来,忍不住学起来:“我不听我不听!”
“我方才讲的不是我们两人的事吗?”
赵慎玉仍禁锢着她肩膀,道:“我方才讲的,不就是我们两个的事?”
“我不听我不听!”
“...”赵慎玉轻叹口气,干脆坦白:“我就是赵景——”
“王爷!”
一声惊呼断,两人一起停了下来往旁边看去。
清蓉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之前便听人您在这儿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王爷!!”
赵慎玉:“......”
沈灵语:“......”
清蓉见两人缠在一块,不由得上前将赵慎玉拉开,笑得极温柔道:“王爷和王妃这是在做什么?大庭广众的还是要注意风化才是。”
赵慎玉挣开她,皱着眉头继续盯着沈灵语。
沈灵语只觉脑中一片嗡嗡响,歪着脑袋思忖了半天,才愣愣道:“你......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