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
“姑娘,今日穿这件霜色暗花缎襦裙可好?“银筝捧着衣裳缓缓立住,嗓音极轻,生怕惊着倚在南榆木描金漆花卉纹榻上憩的美人。
话落,美人蛾眉微蹙,羽睫颤了颤,似扇子般的长睫轻抬,露出一双如星子般晶莹的桃花眸,眼中带着些许初醒的惺忪,也难掩其中的盈盈秋水,饶是银筝伺候了云莺六年,还是忍不住心叹,姑娘这双桃花眸越发美的勾魂摄魄。
“几时了?”云莺方醒,嗓音有些许干涩,却并不难听,似美人娇嗔,诱人心痒。
银筝瞧了一眼铜壶滴漏,“巳时过一刻,姑娘该去了,若不然一会旁的姑娘又要挤兑几句。”
云莺莹白纤撑着榻面,柳腰轻摆,从榻上坐起,粉嫩的指尖揉了揉眉心,毫不在意道:“我此刻去了,她们都在,不是一样要挤兑我。”
素轻抬,端过一旁的青釉莲瓣纹茶盏,抿了口花茶润润嗓子,才拿眼扫过银筝中的襦裙,“换那件石榴红芍药纹对襟襦裙,今日阿晴出阁,穿喜庆些。”
银筝一听赶忙去换了,又笑,“上次云晴姑娘还你穿这件襦裙极美。”
云莺轻弯了弯丹唇,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上露出丝浅笑,朱唇皓齿,眉目如画。
起身由银筝服侍,“她哪回不是我穿的衣裳好看,她惯会夸人,算不得数。”
银筝取出襦裙伺候云莺穿上,“姑娘可是扬州城里最美的,穿什么都好看。”
云莺听得这话,微蹙了蹙柳叶眉,轻哂道:“不过是外头的胡话罢了,连阿晴也即将出阁,往后这偌大的云楼,我一个老姑娘,连体己话的姐妹都没了。”
银筝笑道:“姑娘哪就老了,待薛公子高中,必定回来迎娶姑娘做进士夫人呢。”
云莺轻摇了摇头,红玉耳珰微晃,“薛公子若是高中,还轮得着我来染指?这话以后莫要了,教外头听了,他日会惹出祸事。”
云莺明白自个的身份,进了云楼,便与正头主母无缘了。
云楼乃是扬州城赫赫有名的花楼,养着数十位孤女,与前朝的瘦马无疑,只不过大豫开国便禁了瘦马行当,过了上百年,虽然瘦马二字见不得天日,可这行当还是被人捡了起来,许是年过久远,也无人管着,而云家便是这行当里头的佼佼者。
云莺六岁被卖进这里,从起初的不安到如今的认命,她已然清楚自己的命运,也从未想过要去攀那些不可能的高枝。
银筝扶着云莺坐到菱花镜前,拿过紫檀木梳为她挽髻,“可是姑娘与旁的姑娘不同,你是云夫人义女,云夫人必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云莺望着菱花镜中这张脸,柳叶眉,桃花眸,樱桃唇,螓首蛾眉,粉妆玉琢,正是有了这张不俗的面皮,她才能得义母厚爱。
“义母待我好,我却不能贪心,若能一辈子留在云楼也好。”
银筝狐疑的望着镜中美的不可方物的面庞,旁的姑娘都盼着被高门显贵买去,唯独姑娘,却想留在云楼,“姑娘为何不想出阁?”
云莺垂了垂眸,笑而不语,银筝识趣的不再多问。
片刻后,梳妆完毕,云莺娉娉袅袅起身,“东西备好了吗?”
“姑娘放心,带上了。”银筝捧出一个雕漆喜春方盒。
“走罢。”云莺轻摆腰肢,款步离开。
两人到时云晴屋内正是热闹,远远的云莺便听见自个的名字。
提裙进了屋,有人瞧见她,笑道:“莺莺来了。”
不少人往外瞧,只见来人一席石榴红襦裙,纤秾合度,身姿姣美,鬓边的红玉耳珰衬的她面庞嫣红,似窗外初绽的杏花。
几日不见,云楼的头牌又美上几分。
“莺莺可算来了,再不来啊,云晴便要恼了。”有人回神迎合。
“可真是金贵,还是云晴最好的姐妹呢,来的却是最晚。”有人言语讥讽。
银筝循声望去,又是那个往日最瞧不惯姑娘的云柔,每每瞧见总要挤兑几句,还不是为着姑娘年年坐着云楼头把交椅,让她只能得个二甲,便整日拈酸吃醋,也就是姑娘好性子,从不与她争斗。
云莺一如没听着,连眼神也未多分她一份,身姿袅袅走到云晴跟前道了一句恭喜,“今个早起有些头疼,便憩了会,你今日出阁,往后可没人再给我绣帕子了。”
云晴今日穿着绛红色的龙凤呈祥嫁衣,嫁给祁州一位富商,虽是续弦,可那富商才二十余几,家中没有嫡子,日后诞育嫡子谁也越不过她去,如今云楼谁不叹一句云晴嫁得好,这么多年,云楼难得出个正头娘子。
云晴拉着云莺的哭笑不得,“我给你绣了十余条,你可劲用,若是不够,便写信来使唤我,我哪敢不从啊。”
云晴的绣工是云楼顶好的,一条绣帕曾卖到五十余两,也就只有对云莺这般大方了。
“那你可不许反悔。”云莺细长的眉弯起,桃花眸含着浅笑,她真为云晴欣喜,能觅得良人。
世间良人难得,尤其是出身风月的姑娘,更是痴心妄想。
虽云楼姑娘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歌舞戏曲皆有所涉猎,容貌更是上乘,只是抛头露面,供人娱笑,已然跌了身价,旁人不会拿正眼瞧她们,像云晴这样能做正头娘子的,实在难得。
云柔见云莺不搭理她,心生不满,冷笑一声,“云莺,你是云晴的好姐妹,今日给云晴添妆,合该拿出最好的东西,总不能逊于我这柄玉如意罢?”
云柔抚摸着放在楸木石面八仙桌上那柄通体莹润的嵌金丝玉如意,笑容自满,她虽不是云楼第一美的,却是云楼最吃得开的姑娘,每个月点她唱戏的客人如云,所以进账的银两不少,自然什么宝贝都能拿得出。
云柔话一落,屋里的姑娘面面相觑,谁都晓得云莺每月只接见一位客人,不过两刻钟便要离开,云莺名头响,每次来的贵客也乐得砸下重金,可到底不如云柔每月进项多,这不是让云莺难堪吗?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攀比,你们的心意我都喜欢。”云晴眼见要尴尬,连忙笑着解围。
云莺睨了云柔一眼,忽地一笑,“银筝,还不快把我为阿晴准备的添妆拿来。”
银筝麻溜的上前,把方盒放在八仙桌上打开,“云晴姑娘,这是我家姑娘准备的,你瞧瞧可喜欢。”
云柔已然做好了笑话云莺破落的准备,却在看见盒中之物时变了脸色。
“这是?”云晴看着盒中这颗鸡蛋大的橘红色莹润宝珠,有个猜想,却又不敢出口。
云莺温声解释,“我比不得云柔财大气粗,没什么好东西,偶得了一颗夜明珠,送与你添妆,你可不许嫌弃。”
“天啊,这样大一颗夜明珠,云莺姐姐从哪得来的,我上次瞧见云姑那有一颗,才不过拇指大,云姑日日都戴着,这般大的,怕是知州家里头也没吧?”有人惊叹。
“这东西瞧着便价值不菲,果然是咱们云楼的头牌,珍宝无数。”
“今日我可算开了眼了。”
听着一群姑娘叽叽喳喳,云柔的笑脸彻底没了影,冷的似霜冻,她如何也想不到云莺竟还有这般好东西,云莺方才那话分明是挖苦她,气煞人也!
云晴受宠若惊的起身,“这可使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你快拿回去。”
“阿晴,你既认我这个姐姐就别见外,添妆之物哪有拿回去的道理。”云晴与她同一年被卖进来,这些年相互扶持,云晴出阁,她必得郑重待之。
“云晴姑娘,我家姑娘待你的心与旁人不同,你快别推拒,收下我家姑娘的一片心意。”银筝瞧着云柔阴沉沉的脸连语气都愉悦起来,就她多事,次次都要刺挠姑娘。
云晴听她们这般,也就不推脱了,“好,我收下,多谢莺莺姐,这份嫁妆怕是官家姐里头也没有,你待我真好。”
“日后和郑公子好好过,我等着你的喜讯。”嫁过去只是开始,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她才算坐稳了这个位置。
“我知晓。”云晴抱了抱云莺,惹出了几滴眼泪,“我真舍不得你。”
云楼里众多姐妹,唯独云莺还有潋月姐一直照顾她,潋月姐出阁后只有云莺陪着她,如今她也要出阁了,云莺可怎么办?
云柔见云晴这般,扯了扯嘴角,嘲弄道:“这样舍不得她,不如让她也嫁去祁州罢,莫要嫌我多嘴,云莺已过十七岁生辰,再不出阁,日后可就没的挑了。”
云楼的姑娘过了十五便会出阁,少数留至十六,可留至十七的却从来没有,云柔极厌烦云莺年过十七还留在云楼,占着云楼头牌的名号,一个嫁不出去老姑娘,有什么资格被人称为扬州第一美人。
云柔这番话让场面一度冷了下来,众人皆知云莺为何迟迟不出阁,云夫人给云莺定的出阁价太高了,云楼这些年最高的出阁价不过四千两,便是前年出阁的云潋月,纳为上京永康侯府妾室,人人称羡。
她们这般风月女子,能入了侯府的门槛,怎会不羡慕,侯府尚且只愿出四千两,可云莺的出阁价却高达九千两,哪有人愿意出一大把银两买一个风月女子,再美也舍不得啊。
这两年,想见云莺的海了去了,可是请她出阁的却无一人,私底下有不少人觉着云莺会老死云楼,没人要对于她们来可是奇耻大辱。
云柔这般直白的出来,谁面上不尴尬,而云柔却得意的笑着,自认为戳到了云莺的痛处,没人要的老姑娘,也敢抢她的风头?
云莺听着毫无反应,云淡风轻,连眼都没眨一下,仿若云柔戳的不是她的心窝。
云晴皱着眉头瞧了一眼云柔,很不满她这样话,正要反驳几句。
这时云姑恰好踏入门槛,哎呦呦的喘着气打破这诡异气氛,“莺莺,你可让我好找,还不快些收拾收拾,有位贵客出一万两要见你一面呢。”
这话一出,又让屋内陷入了另一种寂静,有个姑娘颤巍巍的问,“云姑,我没听错吧,一两万只是见云莺姐姐一面,而不是请她出阁吗?”
“那是当然,是位贵客呢,只想见莺莺一面,还不快些去梳妆。”云姑也是头一次见这般阔绰的,一万两只见一面,怕是不用多久在这扬州城就要传开了。
云莺颔首,与云晴道别,“那我便先走了。”
一万两,无论是何人,她都是要见的。
银筝跟着云莺离开,临走时瞥了云柔一眼,见她脸黑的如锅底一般,心中畅快,偏她也想和姑娘争,何时有人出一万两见她一面再罢。
云莺一走,屋内立刻吵嚷起来,“天呐,我今日又见识了一回,咱们云楼还没来过这样的贵客吧?”
“一掷万金只为见一面,那家中是何等富贵啊,若是云莺姐姐跟了他,岂不是飞上枝头。”
“是呀,不知是何人,真想见见啊。”
云柔听着这些,面色越来越沉,攥紧中的帕子,冷笑一声打断,“嘁,没见识,能不能要她还两呢。”完气冲冲的扭身离开,活像是谁得罪了她。
*
“莺莺,贵客等在顶楼雅间,你上去伺候时可千万注意些,别惹恼了贵客。”
云姑细心叮嘱,能出得起这些银两只为见一面的,非富即贵,云姑现下瞧云莺都觉着她是即将从云楼飞出去的金凤凰。
“是,多谢云姑提醒。”云莺进了屋,银筝兴致冲冲的给她挑衣裳,“姑娘,除去永康侯府的人,这两年可无人能进顶楼雅间,看来云夫人着实看重贵客,姑娘一定要好生打扮。”
银筝盼着云莺能出阁,最好是以高价出阁,让全扬州瞧瞧云莺这个美人名副其实。
云莺倒没银筝这般兴致,越是贵客,她越是晓得与她无缘,遂只道:“就穿那件湘妃色折枝莲纹交领襦裙,樱笋时节穿这件衬景。”
“也好,正应了窗外春色。”
银筝忙给她换上,又在云莺腰间系上一枚霜色桃花纹香囊,姑娘偏爱桃花,连屋子里的熏香也是淡淡的桃花香。
更衣完毕又为她重新梳妆,戴上兰花纹玉钗,羊脂玉耳珰。
浅描云黛,淡抹胭脂,轻点檀唇,她面容姣好,肤如凝脂,脂粉多了显得俗气,略施粉黛足以衬出冰肌玉骨。
“走罢,莫要让贵客久等。”
两人一同上楼,银筝立在门口等候,云莺只身前往。
踏入雅间,入目的是一扇极大的金丝楠木百宝嵌山水纹屏风,透过镂雕间隙,隐约可见一玄色身影。
莲步轻移,纤腰袅娜,云莺越过屏风往里走,只见大开的透雕八宝纹窗前立着一位穿玄色竹节纹缂丝锦袍的公子,一眼望过去,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从背影便给人一种器宇轩昂之感。
云莺站定屈膝,嗓音娇娇软软,自带三分妩媚,“莺莺请公子安。”
裴烬闻言转身,嗓音低沉冷冽,“免了。”
云莺挺直脊背抬头,正好对上玄衣公子如冠玉一般的面庞,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瞧他穿着,应是位顶顶富贵的公子。
可对上公子狭长深邃的双眸,云莺不禁后背生凉,莫名觉着他身上有股肃杀之气,令她心头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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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容是大梁九公主,生母为宫婢,难产而亡,她便磕磕绊绊的苟活至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大梁皇宫里最惨的主子,直到那年冬天,大楚九皇子入梁京为质子,名义为大梁皇子伴读,实际上过的连宫婢都不如。
那个寒冷彻骨的除夕夜,六岁的九公主和八岁的九皇子,因为一个馒头结识,成为这深宫重重彼此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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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终,大楚使臣只带走了纪凛铮的尸体。
此后,萧容褪去妆容,素衣淡食,成为纪凛铮的“未亡人”。
2武德二十三年春,大楚肃王拥兵攻入大梁,兵临城下,射杀数名反抗的皇室宗亲,皇亲国戚纷纷跪地求饶,只为活命。
肃王放话想要大梁公主当洗脚婢,这般屈辱之事自然无人愿意,萧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被人推了出来。
那夜,萧容怀里揣着一根锋利的簪子,如有万一,她便一死了之,她答应过阿铮此生只做他的娘子。
可她不曾想到,被传为杀人魔头的大楚肃王竟是她死去的夫君。
纪凛铮单膝跪地,轻柔的抚去萧容绣鞋上的泥,语气缱绻温柔,“阿容,我来接你了。”
一夜之间,地位颠倒,从前欺辱过她的兄弟姐妹沦为阶下囚,而她成为大楚肃王妃,把整个大梁皇室踩在脚下。
*
无人能想到,昔日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九公主,竟成为天下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