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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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看出了徐秀才的纠结,徐秀才能赠给他笔、砚已经很不错了。

    前世他学练习书法的时候,毛笔也不过四元钱左右,

    可在白鹿镇的书肆里,一支价格最低的羊毛笔也要八文钱,较好的狼毫笔等毛笔则需二三十文以上不等。

    宋太宗时,开封所卖写大字的毛笔,一支是一百文钱。这事在杨亿的杨文公谈苑中有过记载,“善大书,其笔甚大,全用劲毫,号散卓笔,市中鬻者,一管百钱。”

    绍圣三年,苏轼在岭南用二十文买了两支毛笔,形状既不佳“形制粗似笔”,而且“墨水相浮,纷然欲散,信岭南无笔也。”

    虽涉嫌地域黑,但十文钱一支笔,确实质量低劣不堪、

    至于砚台,则看制砚的材料和成色,价格不一。

    “木板蘸水写字,倒也是个法子。”

    “入学的时候,记住带上桌凳。”

    徐秀才点了点头,露出赞赏,没有多。

    他能赠予旧笔和旧砚,是念在白贵此番尊师,对于白贵学成与否,他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十三四岁蒙学太迟,就是识字也需数年之久,也无孩童时的记忆力。

    如朱子朱熹所:“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

    十五岁之后,就是朱熹所言的“大学”教育。以学的“学其事”到大学的“明其理”。

    太迟了!

    等白贵离去的时候,刚才装着精米的粮袋,转而装着一支旧笔和一方旧砚。

    笔,是狼毫笔,在书肆能卖三十文,虽然脱毛,笔管的漆也有掉落,却也能值五六文钱。旧砚的材质白贵不太清楚,但挺重,是一方不错的砚。

    摸着黑,遵循着记忆,白贵走进一方宅邸。

    这是三进的院子。

    是白鹿村鹿家的宅子。

    匆匆掠过堂屋,他朝着马厩的一侧摸去。

    等刚到门口,马厩的灯就亮了,一头半大的黑马听见动静,欢快的打了个响鼻,白贵照例朝着马草添了干草和豆子,顺便打了一个鸡蛋。

    推门而入,是一个火炕。

    灶火的橘黄色焰光从硬柴堵住的缝隙里透出,倒映在土屋墙壁。

    包谷杆被火一烧,响着噼里啪来的碎响。

    角落放着一堆卷着的草席。

    炕上躺着着一个肤色黝黑的老汉,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沟壑,似乎还夹着黄土,灰扑扑的。

    白友德用棉被捂着身体,赤着上身,里面穿着一身破旧袴子,套着麻衣,将蜡烛的灯苗挑开熄灭,骂咧咧道:“你个怂今把额衣裳穿走,害额被老爷一阵骂,逑货,做啥去了?”

    (秦省关中人称呼衣服一直是衣裳,古称。)

    “去山里打些山货!”

    白贵言简意赅,他脱下皮裘,递给白友德,这是家里唯一的御冬衣裳,有人穿出去,另一个只能在家里炕上待着。

    “山里?心狼把你这碎怂逮了!”

    白友德吓了一跳,灯光又重新被火折子点亮,他连忙起身上前朝着白贵全身看了一下,发现没啥子伤势,心中缓了一口气,但立马就板着脸,发青的嘴唇紧抿,半响蹦出一句话,“你再敢去山里,老子额就把你腿打骨折!让你这碎怂知道个好坏!”

    “嗯!”

    揭开被窝,白贵不痛不痒回了句,和衣而睡。

    被窝里散发着汗臭,他稍稍远离了白友德。秦省干旱少雨,乡村人也不金贵,哪里会时刻沐浴,大多时候去河里洗一回,现在是冬日,河里水冰,也不可能冬泳,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阿莫西林,万一得了伤寒就是要命的病。

    家里也没有沐浴用的大木桶,那种木桶,不是随随便便砍些柴就能做的,匠人做的木桶,用铁皮箍禁牢实,有艺在身,吃喝不愁。

    “明个少爷想吃水晶饼,你跟额一起进城给少爷买水晶饼,到时候也能让你尝个鲜,开个荤,你不是一直吵闹着要去西安城么,你爸额明天就带你去。”

    “你娘死的早,你是额拉扯大的,咱不去山里,不贪那个便宜,你可是咱家的独苗苗。”

    白友德凑到白贵身旁,从腋窝散发的浓烈汗臭熏着白贵,他摸着白贵的脑门顶,絮絮叨叨的道。

    白贵沉默了一会,没有躲开。

    想了想。

    他道:“爸,额今早去赶山货,捡拾了四只兔子,两只鸡,去镇上额叔开的食铺卖了,额叔给了额一两一钱银子,额去粮店,买了一斗粮食,半斗给了祠堂的先生,明个额就去祠堂的学堂上学去了。”

    (秦省老一辈人贯称老师为先生。)

    他没有隐瞒,这事也瞒不住。

    不过他故意没有将一两一钱银子换成一枚龙洋的事情,这件事想来,贪便宜的王掌柜也不会在白友德面前洋洋得意的宣告众人。

    “上学?”

    白友德一懵,摸着白贵顶门额头的一僵,皲裂粗糙的大摸着光滑的额头,他顿时觉得躺在他床铺旁边的儿子有些不一样。

    别家的孩子拿了钱吃罐罐馍,吃老糖,吃糖葫芦,就整些个零嘴。

    读书?交束脩?

    他没遇到过。

    “上学那可是少爷们的事,咱就是当马夫的命,比不上”

    “白家的长工鹿三儿子也去祠堂学堂上学,呵,那算个逑,村里学习的就数他最慢,听爸的话,这交给先生的粮食算了,先生是先生,也好,你趁这个空,能学多少算多少。”

    白友德收回,不安的放在棉被上,似又觉得棉被上的空气太冷,掌太冷,他缩回被窝,又拿了出来。

    要回束脩这件事,无疑是得罪先生,他不敢,怕惹人笑话。

    别看徐秀才有些落魄,但其家里也是在东原徐家园数一数二的财东家、大户人家,能上得起学,考中秀才,维持屡试不第的费用,这能是户。

    同时心里也有一分希冀,指望白贵学出个人样,不图大富大贵,比他好就行。

    “那另外的银子呢,爸替你保管。”

    白友德有些惶惶不安道。

    他怕白贵乱花钱。

    但又怕白贵又恶了他。

    “爸,剩下的钱额要读书,四书五经千字文三字经这些书都要钱,还远远不够,你看少两位少爷背的书,里面装的书,一本就要几两银子。”

    白贵将身上剩下的银子捂实了,道。